051-羊群效应
林星北并非天生残疾。
他在高中之前都还是一个正常人，四肢健全，脑袋也不笨，除了性格过于内向导致存在感偏低之外，没什么大的缺点，当然，也没什么大的优点。
事情发生在林星北即将上高中前的那个暑假。
因为他是从乡下的镇中学考到了市里的重点中学，家里人担心他成绩跟不上，所以给他找了一个补习班，让他提前开始学起来。
那天晚上，林星北照例告别自己的补习老师，从补习班离开，自己走路前往附近的公交车站，乘坐末班车回家。
这样的流程原本已经持续了接近半个月时间，他轻车熟路，心里还抱怨着补习班太累，以他现在的知识面去接触高中的知识，根本就像是在听天书一样。
林星北甚至有些想逃课，但是一想到家里花了大价钱，这念头就又作罢了。
他胡思乱想着，一抬头，看见公交车来了，就连忙快步跑上去。
这可是末班车，要是错过了，他就得自己走上一小时才能回到家里！
公交车站里挤满了人，摩肩接踵地等着，看见公交车来了，就一股脑全冲了上去，人挨人，人挤人，一扇门里塞了四五个人。
公交车里也早已经有了接近一半的乘客，所有人都不想被末班车落下，于是拼命地往前挤进去，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嗡嗡地吵闹。
“别挤！别挤！慢慢来！一个一个上！”
“有本事你别挤！”
“快点上去！车里面的怎么回事？不知道自觉往后面退一点吗？！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让我先上！我有急事！”
林星北因为发呆，已经落在了最后，于是心急如焚地也努力往前想要更靠里一些，尽早挤上车，但是前面的人实在是拼了命，他小胳膊小腿的，费尽力气也没能往前哪怕一步，还被人给推到公交车边上了。
林星北呆滞地看着汹涌的人流，还有人们发红的，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孔，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
他的肩膀松弛了下来，感觉等到自己的时候，车子肯定已经满了，于是决定放弃这辆末班车。
“还是自己走路回去吧，一个小时而已，就当锻炼身体了。”
林星北安慰自己：“还能看看路上风景呢。”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车上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小孩子的尖叫声：“有炸弹！炸弹！”
原本这也似乎只是小孩的玩笑话，但随即，一个中年男人看见地上有个黑色的包，顿时紧张起来，四周问了一圈都没人认领。
在一瞬间的安静之后，轰地一下，人群炸开了锅，原本往车上挤进去的，全都变成了往外跑，推推搡搡之间，前后方向的冲突顿时让很多人失去了平衡，但因为跟着人群一起跑，所以大多都是被夹在了中间，反而没有真的摔倒。
唯独早早放弃，站在了车旁边的林星北，猛地被人撞倒在了地上。
林星北心中一惊，后面的人已经如潮般涌来，为了避免被踩踏，他只好缩进了公交车底下。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脚崴了，鞋子的侧边被卡在了路边的栅栏状下水道口里，林星北几乎立刻感到不妙，用力想要蹬掉自己的鞋子，但事与愿违，他越是着急，越是用力，鞋子反而卡得更加紧。
林星北只能弯下腰去用颤抖的手试图解开自己的鞋带，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宛如擂鼓，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
“救命！谁来救救我！帮个忙！我被卡住了！”他大喊着，但声音淹没在了人群里面，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或许有人听见了，林星北几次看到外面有人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挤走了。
车上的人终于快要清空的时候，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林星北的声音，喊道：“有人摔倒了，快来帮个忙！”
于是便有人过来一起拉他，但由于他们并不知道林星北的脚被卡住了，生拉硬拽的情况下，反而让他痛苦难当，整条腿都快反折过来，最终也只拉出了他的上半身。
车上的喇叭突然在这时响了，司机十分紧张的声音传来：“都下车了没？没下车的抓紧时间下车离开，注意安全，我把车往前再开一段，你们离远点！”
喇叭的声音，再一次盖住了求救声。
人群向后退，而公交车猛然向前驶去……
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那是林星北一生都无法忘却的梦魇。
有时候他也会想，这是谁的错吗？
后来警察到了，上车检查那个包，证实其实那真的只是一个被人落下的普通背包而已。
那最开始尖叫的小孩子，其实是在跟自己的朋友玩游戏，什么也不懂。
剩下的人也不过是在挤公交车的时候着急了一些，他不也一样很着急吗？
而司机决定把车开远也是为了乘客的安全，是出于好心。
没有人真的犯下了滔天大罪，不过只是一些巧合，甚至里面包含了别人的善意，却真实地毁掉了某个人的人生。
没有人有错，只是必然发生的事情，造就了一个必然的结果，林星北想。
公交车公司赔了林星北一笔钱，社会也对他进行了捐款，足够他进行截肢手术，包括之后的疗养。
但一整个高中，林星北都只能坐在轮椅上，接受身边所有人，对于自己那两段空荡荡的裤管投来的异样目光，内心无比的煎熬。
这是谁的错吗？
并不是，林星北告诉自己，没有人有错，无论谁看见这双腿都会多看两眼的。
他不应该痛恨这些目光，而是应该隐藏自己的异常，让自己重新，甚至是更好地融入进去，让那些目光消失！
……
林星北的自尊和自卑，都在那两条假腿上。
但现在，上面盖着的遮羞布赤裸裸地被撕开，先前自己对别人有多好，展现出来的有多自信，现在都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尴尬而羞耻的拷打。
什么“超能力者”，不过只是一个连走路都会摔跤的残废啊！
真的遇见危险了，还要普通人来保护自己……
林星北的心被攥紧了，这个被他救下来的人，会用怎样异样的眼光看他？
“吃吗？我刚才在楼下拿的雪糕，都快化了。”
槐序递出了装在自己袋子里的牛奶雪糕：“有什么好道歉的，又不是你愿意失去双腿，这种事情，难道还是你的错误吗？”
林星北一愣，半晌，才伸手接过来，涨红了脸道：“谢谢。”
槐序站了起来：“既然你不需要我帮忙，就自己来接上吧，然后站起来。我去找找看有没有消毒酒精，你的伤口还需要处理，不然会感染的。”
林星北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槐序看着他，缓缓露出了一个近乎柔软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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