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雪中夜话
“来，这是汤，这是饼。”
就在这座小小的营地之中，穿着毛毡皮革的人们互相递交着热好的食物，依靠在山崖之下，躲避着自然袭来的大风雪。
而不死人坐在篝火面前，正在和邀请他坐下的少女交谈着。
“要在风雪中前进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旅者。”
叫做霜星的少女手中还拿着一碗完全冷却下来的汤喝着，她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汤，然后皱了一下眉头，砸吧一下嘴巴，这模样就好像是这碗已经凉掉的汤把她烫到了一样。
“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卡西米尔和维多利亚人会顾着准备他们的节日。而炎国人也在准备属于他们的新年。所以，这个时候还有去乌萨斯的人，无疑是都有着自己的目的。”
霜星就像是没有感觉到寒冷一样，她身上的衣物薄地不像话，在烈烈风中却并没有让她身上发抖，反而风力越大，越是让她舒适地眯起眼睛。
“所以，你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不死人放下了手中的巨剑，他接过身旁一个人的木柴，将整堆木柴据为己有，然后一点一点地把木柴掰开，扔进面前的火堆里。
而他听到霜星的声音之后，不死人则是说到。
“我有朋友，被困在切尔诺伯格。”
手头上的木柴有点硬，不死人合拢手指成刀，一下劈在木柴段的最上面，紧接着就是一道裂痕出现在上端。
然后不死人满意地伸手握住两侧，掰开这条木柴，将其中一半扔进火堆里。
“我是去救他的。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朋友，在切尔诺伯格外面，被人围住了。”
不死人把另一段木柴扔进面前的火堆里，又从旁边的木柴堆里拿了一根大木柴在手里，随时准备好要掰开扔进去。
“所以，我要去帮他们。”
正当不死人说完这两句话，周围人说话交流与喝汤的声音就逐渐变小。
随后，不死人反应过来，他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这些人都盯着自己，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不死人好奇地问道。
“怎么了，什么问题？”
“嗯......没什么。”
霜星挥了挥手，周围的人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动静，该吃吃该喝喝。
霜星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盔甲怪人，她是万万没想到，梅菲斯特嘴里说的，那些被围起来的老鼠可能会出现的援军，竟然就是面前这个家伙。
这算什么？还没到切尔诺伯格，就和我们撞上了吗？
霜星低头喝汤，她脑子很快就转起来，要想办法从这个人嘴里套点东西出来。
比如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到底是救谁，会不会对己方的计划有影响。
不管塔露拉是否有改变，但至少目前为止，所有策划都是为了一样的目标，她们就是站在统一战线上的同志。
霜星思考了一阵，把手中喝空的汤碗放在一边。
坐在霜星侧后方的一个身形壮硕的人拿过霜星的汤碗，然后又从锅里舀了一大勺肉汤到霜星的汤碗里面，放在地上，等待冷却。
“乌萨斯如今的情形，你了解吗？”
霜星抬起头来，看向这个在风雪里出现的旅者，她说道。
“切尔诺伯格作为边境城市，如今都已经收到来自乌萨斯高层的命令，将所有感染者抓进隔离区，要让所有感染者从乌萨斯境内绝迹。如今的切尔诺伯格，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进的去的。特别是......”
说着，霜星还看了一眼不死人身上的盔甲，她没有藏起自己的视线。
这就是在告诉不死人，你这个模样，很容易会被那些军士当成感染者。
当然，这也是霜星的一次试探，倘若这个家伙真的是感染者，那他们说话的距离就近了很多。
既然都身受这片大地的诅咒，那为何不能称之为同道呢？
但不死人明确地给出了回答。
“我不是感染者。”
不死人说着，把手中的木柴又掰开，扔了一段到面前的篝火里。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们吃饭交流的声音又小了一些下来。
不死人这次当做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
“但是，很多人都觉得我是感染者，就连我的证件上，记录身份那一栏，也都是写的感染者。”
他又轻而易举地掰开了一段木柴，把两节木柴扔进篝火里，又拿了一段大木头。
众人闻言，交流的声音再度减小，都有意压低了自己的音量，听着不死人的话语。
他们不理解。
霜星也在沉默片刻之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不申诉，证明自己不是感染者？”
首先要明确的一点是，一旦身份被确定成为感染者，不管你在正常城市想要做什么，都会有极大的不便。不管是哪个国度，都是这样。
感染者这个身份本来就代表着一个天然传染源，在这个前提之下，所有的政府设施都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对你大有限制。
因此，一旦有误判，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
我不是感染者！
我要去医院做证明！
我是正常人！
看，这就是泰拉的感染者与常人的第一道隔阂。
歧视与恐惧。
他们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作为感染者的身份，是一个诅咒，就算这是误判也好，他们也要发出很大的声音昭告所有人，自己和感染者没有关系。我是正常人。
到现在，就连感染者自己，也会习惯这样的态度，他们在默认之中，将自己与诅咒，与被欺压者放在同等的地位，也就在无意间造成了两个群体的二次隔阂。
自我认知。
但不死人却摇了摇头，还顺便掰开了手中的木柴，他毫不在意地说到。
“有区别吗？”
就这一句话，让所有人交流的声音再次压低，只剩下勺子与碗碰撞的叮叮声，他们直勾勾地盯着不死人，想要从他的嘴里听到更多。
“......”
霜星也忍不住沉默了起来，她思考的更多，所以在听到不死人的话语之后，当即就开始反问自己。
感染者和正常人，有区别吗？
此时，霜星给出了自己答案。
她开口说道。
“有，当然有。”
“有什么区别？”
不死人反问道。
霜星想了想，她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起来，慢慢开口。
“感染者身上带着矿石病，稍有不慎就会感染到正常人。感染者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寿命极短。感染者的生活并不完整，他们几乎体会不到正常的人生。”
说了这么多，霜星似乎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她又看向在篝火面前掰木柴的不死人。
“这些难道不是区别？”
“在我的，印象里。”
不死人把两根木柴扔进火堆，他说到。
“绝症患者，特别是疫病的传染者，也是这样的。”
“对啊，这就是绝症患者。”
霜星忍不住抢过话语。
“这是没有解药的绝症，没有人可以解开它......”
但霜星的话还没说完，不死人又开口了。
“那他们就不是人了吗？”
此言一出，最后一丝声音也消失，这片雪夜里，只剩下风雪刮过的呼呼声。
这种言论，但凡是在泰拉大陆上生活过的人就不会说出来。
因为整体的社会环境就是这样的，没有矿石病的人将矿石病患者当做最肮脏的秽物对待。
在所有人的意识里，感染者与人是有区别的。
但，如今的感染者在不死人眼里，与曾经的自己遭受的经历多么相似。
在那所谓的众神之地，不死人被高高在上的神明当做统治的工具，要他们献出自己的生命去维持神明的统治，只因他们是被诅咒的，不能死去的游魂。
他是最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人，只因他曾见证更大的迫害发生。
“我知道，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感染者。”
不死人说话的时候，他顿了一下。
“你身上的，温度很低，应该是，矿石病造成的。你后面的，那个朋友，他的右手，彻底坏死。也是因为，矿石病。”
不死人先是指向霜星，又指向坐在她身后，为她舀了一碗汤的大汉，毫不在意地说。
“可是，这和我们，坐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
不死人从旁边拿过一截木柴。
“在这片雪夜里，有幸碰到一起。你们愿意，让我留下过夜，那就是朋友。都是在风雪中，行走的旅人。我们没有，区别。”
霜星一边听着不死人说的话，一边摸到旁边的汤碗，想要举起来喝一口。
却被没有彻底凉透的碗壁烫了一下，下意识缩回了右手有如冰雪一般洁白的手指。
“嗯......”
既然被不死人说通了，霜星干脆就用右手放出了一道寒流，在碗边绕了一圈，将整个碗壁冷冻一下，随后才端起这一碗凉透的汤，喝了一口。
此刻，整个营地里的人们不自觉地撇开眼睛，没有再去看不死人。
就连霜星一时间也没能开口说话。
直到有人起身，去火堆旁边舀了一勺汤，所有人才如梦初醒一般。
互相交流，吸溜汤的声音，咀嚼面包与肉块的声音。
这片营地重新发出了声音。
他们是因为震惊，所以发不出声音。
不死人说的不错，他们所有人都是感染者。
霜星身上的温度很低，这就是她的矿石病与源石技艺的后遗症。
坐在她身后的大汉，也是因为矿石病，整个右手的大臂肿起一圈，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源石结晶。
“你.....和其他人......很不同。”
霜星沉默半天之后，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现在，她已经不想再从这个人嘴里套话了，她生怕自己还要陷入更大的沉默。
“我有见过，其他人，有一些，也是这种态度。”
不死人想起了瑕光，也想起了天火。
他的这两位徒弟，都是作为非感染者，而对感染者并没有什么歧视。
瑕光曾在交流中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她认为人没有区别，区别只是在是否拥有高尚的品格之上。
而天火更是因为不死人感染者的身份劝他不要成为自己的学徒，容易加重病情。
这片大陆上还是有这样的人，他们对感染者没有什么歧视，一旦熟悉起来，也愿意去帮助他们，与他们亲近亲近。
但可惜。
“可惜，你这样的人，还是很少。而且，国家上层的态度，不是你们能够改变的。”
霜星叹了一口气，继续小口喝着她的汤。
“那就从，自己开始。”
不死人回想起了自己一路的旅程。
“想要改变别人，就先改变，自己。”
尽管一开始确实是为了解除诅咒而踏上道路，可当他认识到真相之后，却毅然决然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结束了神明的统治，结束了那个畸形的世界。
“说的好。”
霜星点点头，不死人的话很和他们的胃口，与她们的目标也不谋而合。
她们正是要以自己作为道标，告诉全泰拉的所有感染者，我们要站起来，要为了自己的权益与生存的空间发声。
正是要改变自己对自己的态度，才能改变别人对自己的态度。
不知不觉间，人们看向不死人的视线柔和下来，也没有特别警觉的眼神老是往不死人这边瞟。
不死人知道，自己的话语让他们放下了警惕。
霜星伸手，把吹散的头发往脑袋后面理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
“很抱歉，一开始大家对你的态度都不怎么好。”
“我感觉到了，都看着我，还有人准备，拿起武器的。”
不死人直勾勾地来上了一句，直接把霜星的话给堵死。
霜星愣了一下，嘴巴开合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还是等不死人又开口之后，霜星才接上。
“不过，我能理解。如果是我，我也会，警惕。”
“......谢谢。”
其实这才是不死人的本性，话题终结者。刚刚能顺着霜星的话题往下说，那都是因为感染者的话题让不死人想到了一些过往的老事。
风雪之中，人们发出的声音渐渐变小，也有人钻入了温暖的帐篷睡去。
不死人坐在篝火面前，掰开手中的木柴，让所有木柴都能充分燃烧，不至于火焰变小。
霜星也靠在背后的包裹上，眯起眼睛。
“你不怕冷？”
“我的温度比风雪还要低，对我来说，这就是温暖。”
两人的声音逐渐变小，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溅开的火星将围绕在篝火附近的雪也融化。
“晚安。”
“嗯，晚安。”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