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因此,他们不会悲伤 六千
喀嚓！
巨剑插入坚硬的地面，震起的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清晰可见。
那盔甲下的勇士，将双手搭在剑柄上，淡然地开口说道。
“来。”
的确还有蠢蠢欲动的感染者想要上前一步，但想到刚才雷霆奔流的场景，就什么都不敢做了。
双腿打颤，就连手中的武器都拿不稳。
那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力量，他们面前的这个家伙，绝对无法被战胜。
叮......
一连串的兵器落地声，伴随着脚步声逐渐出现，感染者们不再拥有前进的勇气。
原本密集的人流也逐渐稀疏。
一直到跑离开事发地好一段距离之后，原本被恐惧支配的喉咙才能够发出声音。
“跑！快跑！别挡着老子！”
“赢不了，我们赢不了的！”
不过短短的半分钟，围住罗德岛等人的感染者就已经少了大半。
剩下的感染者全都集中在东门门口。
而这些感染者的模样也都跟丢了魂一样，只是看着面前的罗德岛众人，僵硬地像是雕塑一般。
盔甲下的不死人也趁着这个时候调整呼吸，稳定着自己的气息。
刚刚那一枪，是迄今为止不死人的集大成作，不仅引动了原本奇迹的力量，甚至还有初火本能的加持，不管是在威力还是射程上，都是不死人在苏醒之后，使用过最强的一次奇迹。
当然，副作用也是有的，他的体力被消耗一空，身体里的力量犹如干枯的河流一般。
但是很快，百战之身的恢复力立刻就体现出来，不过半分钟，他就又能拔起手中的武器，继续加入到战斗中去。
“全员保持阵型，朝东门前进。”
很快，博士最先反应过来，他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脑袋，下达了最新的指令。
阿米娅等人还沉浸在不死人的余威中，此刻听到博士的声音这才回过神。
Ace和临光举起手中的盾牌，站在阵型最前方，用手中的兵器清扫着面前的障碍物，同时提防着随时可能袭击的弩手。
黑发少年躲在城墙上，他自然是看到了那此生不忘的一枪，恐惧在身上打转，大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无论如何都移动不了。
那样的伟力......
他看着就在城墙之下，不断向外涌出黑色液体的好友身体，心中有无数个声音嘶喊着要去把他带走，可不管怎么努力，他都没办法克服那股奇异的威压。
直到罗德岛众人靠近了梅菲斯特的牧群。
这些感染者们依然睁着眼睛看向前方，嘴角却流下了晶莹的液体，神情呆滞。
“别看了，他们已经没有意识了。”
博士出声说道，他似乎以前就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个男孩儿的源石技艺，应该是控制别人的思维，相当于磨消掉一个人的灵魂，再将这些身体当做自己思维的延伸。”
也正是如此，梅菲斯特才会将自己的部队称之为牧群。
他就像是一个放牛郎一般，牧养着这些供他驱使的身体。
“这就是整合运动所说的自由，而他们自己所付出的代价么？”
临光皱起了眉毛，喃喃说道。
“失去自己的一切来换取的自由么......”
玛嘉烈摇摇头，她绝不认可这样的行为。
阿米娅看向这些感染者的目光中带上了些微的怜悯，可她也不能做些什么，只好低着脑袋往前走，情绪有些低落。
众人一直来到了东门门口，终于看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白色少年。
腹部的伤口处已经生出了粉嫩的鲜肉，但从缺口里不断溢出的黑色脓液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感到了一些恶心。
这种恶心并不只是生理上所带来的不适，而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头晕脑胀，甚至只是看一眼都会觉得思维要被吸走。
“后退。”
不死人来到众人最前方，他抬起右手，于是火焰燃起。
似乎是感受到了光芒与灼热，那些原本朝着罗德岛等人靠过来的黑色脓液就像是看到了天敌一样，飞速向后逃窜，渴望回到它们原本的身体里。
“恶心的，污秽。”
不死人叹了一口气，他确实没想到，来一趟切城，收获大地吓人。
先是博士，又是那个塔露拉，到现在就连一个小孩子身上也会有幽邃的痕迹。
不可否认，或许整合运动一开始的理念确实很棒。
能够解放全大陆的感染者，让大家都有活在阳光之下的权利。
可神圣往往是滋生混沌的温床。
越是高洁的理想，被玷污时所产生的恶意越是纯粹。
不死人不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就连尸身也不能给他留下。
火焰燃烧的手掌握住了身后的巨剑，剑身蔓延着不灭的火焰，随后双手握住剑柄，向前躬身下砸。
砰！
钢铁碾碎了空洞两侧的血肉，两段身体彻底顺着小腹的空洞分开，只剩被巨剑碾碎的肉末还有着些许链接。
火焰碰到地面的黑色脓液时，就像是遇见了高纯度酒精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阿米娅本想出声制止不死人的行为，亵渎死者尸体这种事，其实并不算光彩。
但看见那些黑色液体灰飞烟灭的样子，她的胸口顿时就顺气了，也就闭上了嘴巴。
火焰顺着黑色液体延伸到两段尸身上。
那刚刚还在众人面前宣扬自己理论的少年，此刻就在熊熊烈火中变成了一块焦炭。
直到最后就连焦炭也没能留下，彻底变成了满地的灰烬。
不死人看着地面燃烧的尸体，他也没有说话。
只是在燃烧中，感受到了一块发着白光灵魂从那尸身中升起，随后受到了火焰的吸引，来到不死人身边。
他伸出手，接过这团其他人都无法看到了光芒，细细打量着。
这是一团似是飞鸟吟唱的灵魂，在魂团里，有一只展翅的鸟儿，向天空引吭。
可在这魂团中，有黑色的细丝混入其中，像是针刺一般在鸟儿的身体里纠缠不清。
“渴望飞向高空，向世人展现美好歌喉的歌者，却在苦痛与折磨中接受了深渊的馈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死亡并不能让他迎来解脱，但那无尽的黑暗里，也许能听到他模糊不清的呐喊吧......”
不死人摊开的手掌猛然合拢，将这魂团中隐藏的力量尽数化作己身的食粮。
被深渊侵蚀者，终究会被熊熊烈火灼烧殆尽，而其留下的一切，皆会化作柴薪。
这是不死人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在泰拉人的尸身上见到能够收集的灵魂。
在此之前的敌人，也就只有那条在维多利亚的上空中翱翔的飞龙给了不死人些许营养。
这么说来......
还没等不死人继续思考，他就察觉到了一股深厚的怨念，犹如针芒一样的视线，就在他的头顶上逐渐发酵。
不死人抬头看去，是一个黑发小子。
他记得清楚，当时巨雷枪击中这个白发少年的时候，好像有一声凄惨的呐喊，或许就是他了吧。
“你的，憎恶。毫无理由。”
不死人看着他，却收起了手中的巨剑。
“他本该，不是，这样。但有人，让他，失去理智。”
浮士德依旧盯着不死人，就像是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你可以，上来，领死。”
不死人将巨剑挂在身后，右手依然握住巨剑的剑柄。
“我会让你，如愿以偿。”
他身上几乎没有那种恶心的深渊气味，想来这个男孩也不过是一个正常感染者而已。
不死人对浮士德，没有半点兴趣。
说完这些，不死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博士他们。
“走吧。”
他没有再管城墙上的浮士德，而是在催促罗德岛等人继续离开。
博士发出了指令，众人继续前进。
不死人则是在原地站着，帮助众人殿后。
浮士德的威胁，对不死人来说不值一提，他甚至就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从此之后，他要干什么都和不死人无关。
只要不招惹到自己身上来。
不死人最后跟上众人，在临走的时候，他还撇过脑袋，朝着城内看了一眼在角落里，怔怔站着的雪怪公主。
同时，他也看到了站在霜星身旁，和不死人隐蔽地挥手打招呼的W。
他没说什么，也没给W任何回应，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跟上了罗德岛众人的步伐。
浮士德看着那个灰黑色的身影逐渐离开，他张开死死咬住的嘴唇。
即便他是用那么恶毒的目光看向那人，但他依然不敢有任何动作。
牙印都被他用力挤压出血沫，握紧的拳头里，指甲也深深地潜入肉中。
鲜血顺着下巴落到地上，他的脑子里还回荡着不死人的话语。
“他本该，不是，这样。但有人，让他，失去理智。”
其实浮士德是知道的，从有段时间开始，梅菲斯特的状态就愈加奇怪。
但他对待自己身边的好友与战友们，依然是原来的友好态度，浮士德对好友的变化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今天他亲眼见到，从梅菲斯特的伤口中流出的黑色液体。
“......”
少年捡起落在地上的弓弩，他跳下城墙，来到了化作灰烬的友人身旁。
轻轻揽住那一团能够穿过指缝的灰烬。
眼泪尽数吞进咽喉。
他发誓，要找到让梅菲斯特变成这个模样的元凶，用自己手中的弩箭，刺穿那家伙的心脏！
然后，再回去找那个不知名的骑士，找他报仇。
即便自己也会死去。
看着浮士德跪在灰烬团旁的模样，霜星张开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要不要去找他？”
W收敛了一些，没在这个时候触霜星的霉头。
“找他问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白毛小子的身体里会有哪些玩意儿，为什么他要和整合运动作对，甚至还杀了你的一个朋友。”
“......”
霜星回头看向W，她在感知到自己的冰墙碎裂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梅菲斯特必死。
但这样的结局，还是让她无法接受。
“想清楚，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下次再见，就只能是在战场上了。”
W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她说道。
“根据我对他们的了解，你现在追上去的话，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在他们登上运输机前，好好聊聊。”
......
罗德岛众人在离开切尔诺伯格之后，气氛就慢慢活跃起来。
远离了危险，还救回了博士，甚至这次行动中没有一个人阵亡，最多就是几个重伤。
实在是一项不得了的作战记录。
“真是没想到，这次任务居然会这么惊险。”
Ace行走在白雪覆盖的山路中，他感叹着说道。
“如果不是不死人先生，可能我们都会被留在那里。”
临光站在一旁赞同地点点头，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甚至说，如果不是因为不死人，恐怕博士都救不出来。
没人预料到整合运动对于切尔诺伯格的渗透能到达如此的地步，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
阿米娅扶着透支了体力的博士，在远离危险之后，她的脸上终于涌上了安心与快乐。
博士回来了，这是所有人都为之高兴的事情。
可就在队伍的最后，不死人转过头去，看向了山林中的一个方向。
众人发现了驻足不前的不死人，也顺着不死人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群在森林的薄雾中有些模糊的身影，只能看到些许轮廓。
博士看向不死人，他来到不死人身边。
“灰烬大人，去吧。”
不死人回头看向博士，他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这个刚刚苏醒的博士。
“我的许多记忆里都出现了你的身影，我想，我们应该可以互相帮助。”
博士顿了一下。
“我们在前面等你。回到罗德岛之后，我会和你好好聊一聊。”
说完，博士大声喊道。
“继续前进！”
Ace与临光等人回过头去，带领着队伍向预定的撤离地点走去。
博士也在阿米娅的带领下跟上了队伍。
不死人收回视线，朝着远方的身影走去。
......
穿过了两座山丘，不死人跟着那群身影来到了一座低矮的树丛附近。
“我们刚开始见面就是在这里。”
雪怪公主坐在已经熄灭的火堆旁边，她看向来到身边的不死人。
大熊等人向不死人挥挥手，表示打招呼。
“我那个时候可没有想过，你会站在我们的对面，甚至还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不死人放下背后的巨剑，他也来到熄灭的篝火面前，将腰间的螺旋长剑插进去。
火焰顺着剑身流转，将下方还未燃烧殆尽的木炭再次点燃。
“他是，你的朋友。”
不死人慢慢坐下，他看向身旁的霜星说道。
“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我们本就是敌人，你做这些事情是很合理的。”
霜星撇过脑袋，她还有些乱。
说实在话，她和梅菲斯特相处的时间不断，但越是到了最近这段时间，她就对梅菲斯特越是没有什么好感。
他和以前的那个小男孩，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残忍暴虐，做事毫无规矩章法。
可即便是这样，首领却依然纵容着他，没有想要加上什么限制。
这也是霜星所不能理解的。
直到今天，她亲眼看到了从梅菲斯特身体里流出的脓液。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一定是有什么改变了这个男孩儿。
“我想问你......”
霜星说道。
“他身体里的那些......”
“那是，深渊的，造物。是我的，敌人。”
不死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给霜星解释这个东西，只好简要地跟她讲讲。
“那会，让人，变强。但是，失去自我，顺从欲望。它不该，出现在，那个人，身上。”
斟酌了片刻，不死人还是开口说道。
“有人，把这些，种在，他的身体。”
霜星听完不死人的话语，她沉默了。
这个洁白无瑕的女孩儿想了很多。
不死人的话语多少有些挑拨离间的嫌疑，但她还是选择相信不死人。
因为他没有必要骗自己，而且不死人的模样与一位重要的家人很像。
真的很像。
许久之后，霜星抬起头来。
“谢谢。”
“嗯。”
燃烧的篝火飞溅出火星，又在篝火旁半融化的雪地里消散。
两人就这样坐在篝火边沉默了好几分钟。
随后，不死人站起身子来。
他没有劝说霜星放弃自己的理想。
从他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的交流看来，霜星的想法是正确且现实的。
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面前有多少艰难险阻。
不死人明白这种感觉。
“走了。”
不死人和霜星打了个招呼。
霜星没有抬头，她说道。
“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
刚把巨剑背在身后的不死人回头看向了依然坐在篝火旁的霜星。
从他的头盔中嗡嗡地冒出了声音。
“继续，前进，你会，死。”
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劝告，但后半段他没有说完。
很可能，会死在自己手里。
霜星听到了不死人的话语，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隐藏极深的关怀。
于是少女抬起头来，对不死人露出了片刻的无暇笑容，稍纵即逝。
她已经很久都没能这样笑出来了。
“我知道，而且我还无比期待那一天出现。”
“感染者需要一个标志，需要一个目标。整合运动必须要以斗争的态度来对待一切。”
“为什么会选择以斗争面对压迫？因为在长期的顺从中，已经不剩下任何值得期望的未来了。现在，即便是生命，也能够作为燃尽腐朽的柴薪。”
她知道，不死人所在的罗德岛，也是一个为感染者服务的组织。
“梅菲斯特的死，我不怪你，他的确走错了路。占领切城作为据点，这个决定本身是正确的，但基于仇恨而带来的无差别屠杀是错误的。”
“因此，我从未对你们有任何的怨恨。倘若整合运动的手段无法改变这一切，那就请你们，好好接住我们的愿望。并将它带向新的未来”
“不过，在这之前......”
叮！
“接住，这个。”
一块闪亮的硬币打断了霜星的话语，砸在了她的脑袋上。
霜星愣了一下，伸手从洁白的发丝中摸到了这枚硬币。
这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维多利亚货币。
可当霜星握住它的时候，这枚硬币并没有像其他事物一样，冻成坚冰。
甚至还让霜星久违地感受到了指间的温暖。
“把它，收好。”
不死人并没有选择去听她的长篇大论，而是给了霜星一个礼物。
无名的英雄不会因为杀死一个受深渊感染者，而产生任何的心情波动。
倘若是霜星身上有深渊的味道，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剑将她撕成两半。
他只是觉得，朝着理想奋斗的战士，不应该死在黎明升起之前的黑暗里。
霜星所在的整合运动，一定有问题，但霜星并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退出。
她不能退出，因为总会有感染者需要整合运动。
所以她要去尝试做出改变，试着去找清楚这一切的根源。
不死人转身离开，他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情。
很快，那灰黑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营地附近，只剩下他燃起的篝火仍在燃烧。
“大姐。”
大熊的眼睛一直在看霜星手中的硬币。
说句不合时宜的话，身为战骑士的忠实粉丝......
“你想要啊？”
霜星将手中的硬币展示给大熊看。
大熊吞了一口口水，点点头。
“大姐头，你看嗷......”
“不给！”
她将这枚硬币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贴身最里的口袋里，紧贴着胸口。
原本端庄的霜星现在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护住了自己的最珍视的玩具。
温热感在皮肤上蔓延，霜星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她又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随后站起身来。
“好了，收队。”
分离并没有带来失落，即便下次再见就会兵刃相向。
但不管是不死人，还是霜星，都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因此，他们不会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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