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入梦来
天是黑色的。
有如黑墨一样的雨滴从天空中落下,似是墨滴入画,将原本满是雪花的大地,由白染黑。
又有一巨兽,在群山中抬起头,向隐藏在天空之后的神明们高声怒吼,似是要发泄心中的怒火,又要将以往的屈辱尽数奉还。
祂是背叛者,是背离了自己亲族,身份,与地位的堕落者。
但只有祂自己知晓,无论如何,那光明,温暖的火焰,也决不能称之为罪恶。
只有在无光,无火的黑暗中,祂才会感到深入灵魂的孤独与悲哀。
就在祂有如巨山一般高大的脊背之上,有一矮小的人类,远远看去,不过是一个黑色的小点。
可就在他的双手之中,隐有龙吟声动,而在那巨兽身下,就是数万人的军阵。
他们身披黑色鳞甲,手持亮银长刀,面上的兽纹看上去,与那巨兽的容貌极为相似。
地面的生灵抬起头颅,仰望天空。
又有怒吼从那军阵中炸开,向外扩散的声音化作实质,将那无尽的黑雨推散。
手中的兵器向天举起,是在向高天之上的神明宣战。
雨势愈演愈烈,又有蓝紫色的雷电在漆黑的云团中闪现。随后,彻底化作了无星光的黑夜天空。
无光无火的天空将大地笼罩,要将他们彻底镇压。
但那巨兽身侧的军阵们并没有任何动作,就连站在巨兽脊背之上的人类王者也没有出声。
他们一同回头,看向了那绵延数千里的高大城墙。
那是在最为黑暗的时代中,以人力所能企及的极限。
正是这道城墙,将无火无光的世界,与有着微弱火光的地域分开。
就在那城墙之上,星星点点的火箭被军士们架在手中的巨弓之上。
每一把弓的高度,都已经超过了人类的平均身高,仅仅是要拉动大弓,就必须要将双臂彻底撑开。
就连那火箭也有如寻常长枪粗细。
但这些军士们,手持打工,却并没有架箭,他们安静地等待在原地,又将余光,瞟向了长城之上,瞭望台的最高点。
轰!
石砖崩裂,巨弓砸在城墙上时,城墙就发出了悲切的喊叫。
那浑身被盔甲笼罩的战士从身侧取过一柄由巨兽腿骨打磨而成的巨箭架在巨弓之上。
那巨弓本身,也是由不知名巨兽的遗骨打造而成,在弓架的两侧,有扭曲的铁线链接其中。
无名的战士挽弓望天,双腿就像是承天支柱一般稳固,牢牢扎在地面上。
即便那弓本身就在时光的消磨之下布满了裂痕,但当战士拉开弓弦之时,吱呀声却像是龙吟浅唱,战血沸腾。
吱呀声在周身的战士耳边炸响,众人有如听到了命令一般,也将身侧由钢铁打造而成的巨箭架在弓身上。
空气就在此凝结,拉弓之后的数秒时间内,一切都寂静下来,只剩城墙上集结的,恍如一个人的巨大粗重呼吸声。
烈焰升腾,明亮的火焰攀上巨弓,在箭矢的最前端停留的刹那。
弓弦炸响。
嗡!
......
不死人睁开眼睛,他下意识抓住了自己身侧的大剑,一身的甲胄上隐隐有火焰纹路浮现,只消一瞬,那大剑就会滑过任何被他察觉到敌意的生物的脖颈。
有如神明一般庞大且不可抵抗的威压,降临在了每一个人的头上,他们同时瞳孔微缩,浑身的鸡皮疙瘩炸开。
“大......大人饶命!”
一个胆怯的声音在不死人耳边响起,不死人侧眼看去,是一名老叟抓死了手中的船桨,跪在船尾,低头不敢去看不死人的眸子,颤抖着身体不知所措。
不死人再环伺自己身侧,陈抓紧了自己腰间的长剑,死死盯着不死人。翁斯坦也伸手搭在自己横在船上的长枪。
“发生什么事了?”
翁斯坦看向不死人,问道。
“......”
不死人深吸一口气,他眨了一下眼睛,摇摇头。
“没事。”
说完,他松开了握住大剑的手掌,转头看向船尾的船家,从自己的盔甲中又摸出来了一卷龙门币,扔过去。
“接着。”
船家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却没能在半空中精准接住那扔地并不快的龙门币卷。
反而是等到那一卷龙门币在船上又滚了片刻才被他一下捕在手中。
“继续,开船。”
“是!多谢大人!”
船家还有些毛骨悚然,但看到龙门币,身上紧张的感觉也少了一些,这才重新抓住船桨,继续开船。
船桨打击在平静的水面上,水花变成波纹向外扩散,不死人盯着那一圈圈的波澜,微微闭上眼睛。
陈又看了不死人两眼,她这才收回握在自己的腰间长剑剑柄上的手掌。
“你刚刚是睡着了?”
翁斯坦不敢换位置,只能坐在船中央,伸手碰了一下不死人的肩膀。
“嗯。”
不死人微微点头,他闭着眼睛,还在回想自己刚刚看到的场景。
这件事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那就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事,不过是睡觉,做了个梦而已。
但放在不死人身上,就绝对非比寻常。
不需要休息,也不知睡眠为何物的不死者,早已远离了梦乡这种毫无意义的虚幻之地。
追逐火焰之人,只能在火焰与死亡之中才能窥得梦境的边角。
在遥远的过去,睡眠与不死人的死亡相连,只有失去精神支柱,开始活尸化的不死人,才会有睡眠的症状。
一旦不死人开始睡眠,做梦,这就说明,他已经接近自己的极限。
但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入梦,还看到了一场令他总觉得十分熟悉的大战场面。
而如今的不死者,已经不被那诅咒所折磨,即便仍然有着人性不够烧的苦恼,但有着初火稳固精神,不死人的精神就永远不会疲惫。
虽然那些梦中的场景已经逐渐模糊,但不死人能够确定,那梦境定然不简单。
“有人,让我,睡着了。”
不死人呼出刚刚吸入的一口气,憋在胸中半天才吐出去,这让他的心思稍稍稳定下来。
“嗯......”
翁斯坦皱了一下眉头,随后又舒展开。
“你梦到什么了?”
“猎杀神明。”
不死人睁开眼睛,隔着头盔看向旁边的翁斯坦。
翁斯坦快速地点着头,然后移开视线。
“我记得不死人是不会做梦的来着?就连睡着也很少见。”
“睡着的,不死人,就差不多,死了。”
不死人一边和翁斯坦聊着,一边不断翻阅自己的记忆,想要找到与之对应的场面。
却半点熟悉的场景都还原不出来。
“猎杀神明,对我来说,太熟悉了。但我,记不得,那是,什么时候。”
令不死人感到疑惑的是,那样的熟悉感,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样,却没办法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就像是......
就像是自己在维多利亚的感觉一样,忘记了许多珍贵的事物,而他一点记忆碎片也没法找出来。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我睡了,多久?”
不死人问向翁斯坦。
“没注意,我看你一直没动静,就没管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睡着的。”
翁斯坦摇摇头,他确实没注意不死人的状态。
但旁边的陈却给出了答案。
“五分钟左右。”
陈适当地插到了两人的对话之中,她说道。
“这是体感时间,大差不差的,从你的左手放松开始,到你苏醒的时候,时间大概是五分钟。”
不死人和翁斯坦同时看向了陈,陈并没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她继续说道。
“这是审讯犯人的技巧,留意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潜意识做出的动作,分辨他们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还能看看他现在心态咋样。”
陈捏住拳头又松开,放松一下自己刚刚紧张的心情。
“我以为你犯病了,差点对你拔刀。”
“幸亏你没有拔刀,不然现在你能不能说话都是一个疑问。”
翁斯坦打岔地用手指戳了一下陈的头发。
陈没有躲避,她也知道翁斯坦说的是对的,但人总要警觉一些,不可能坐以待毙。
不死人将视线转换到船舱之外。
雪花垂直地从天空中落下,这是无风的天气,那雪花落在没有凝固成冰面的河道上,就连波澜也无法掀起。
水道的两岸,是此起彼伏的山峦,而在山顶之上,有着累积的雪花,就像是白发老人坐在地面一动不动。
远处是视野开阔的河面,一望不到边际。
这是离开龙门的第二天。
他们在第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来到了这条大河边上,花了大价钱,才找到愿意渡翁斯坦过河的熟手船家。
而他们的入蜀之行,还没有开始。具船家所说,只有在下船之后,他们才踏上蜀道。
船只上有着源石动力系统,但民间船只,遇到这样深浅不一的河道,也得依靠人力的手动操作辅助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船上没什么特别的装修,但躲躲雨,靠在火炉边上看个终端还是不错的。
甚至还有给终端充能用的充能口,以及储存食物用的冰箱和加热食物用的加热炉。
这样看来,这条船开上一天,收他们一人两千龙门币,倒也不算太贵。
顺带一提,翁斯坦给了双倍。
“船家,我们还有,多久?”
不死人回过头来,问向船家。
那船家经过了一开始的惊慌之后,又被这冷风迎面吹了一会儿,脑子终于冷静下来。
“大人,从龙门地界的口岸出来,到蜀道边上大概是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咱们已经走了过半。今天风儿也给面子,速度再快上一些。我估摸着,接下来还得劳烦你们坐上两三个时辰。”
运气不错,风向是对的,船速快上一些,竟然省下了几个小时的路途。
“好。”
不死人点点头,不言不语。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没有放松自己的精神。
到底是谁拉自己入梦?又是谁在梦中向自己传递这些画面?
大炎,好像还有点意思。
......
就在那云雾缭绕的山顶上,有一披散着蓝色长发的美人微微睁开眼眸。
用纤细的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从桌上坐起,就连推散了自己堆在一边的纸张也不管
好久,好久都没有梦到这些东西了。
她垂下自己清亮的眸子,低头看向面前的两只酒杯。
一只酒杯已经空空荡荡,应当是被她畅意饮下。
而另一只酒杯中,满溢的酒水,并没有被自己邀请而来的客人喝下去。
她自顾自地大梦一场,借着本能随意邀天地入梦,却未曾想过,来了一位不得了的存在。
“是他?......怎么会.......”
她喃喃说着,又拿过放在一旁的酒葫芦,随性地仰起有如天鹅一般骄傲的脖颈,将那酒葫芦朝着自己的嘴里倾倒。
但等了一息时间,也不过是一滴淡出鸟来的酒液顺着葫芦口落到舌头上,一点也不痛快。
稍稍皱眉,蓝发美人不得不放下酒葫芦。
她又不自觉地被那杯子里的酒香味吸引过目光。
那没有被人动过的酒杯里,正有着满满一杯清凉的酒水。
酒香入鼻,美人不由得咽下口水。
她又有些苦恼,喝下赠与来客的酒水,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但一细想,人家也没有要喝酒的意思,那自己喝了这酒,也算是节约粮食了。
于是,放下心中包袱的美人端起酒杯,并未注意酒水中凝而不散的火焰倒影,一饮而尽。
而就是酒水入喉的那一刻,她骤然睁大了蓝紫色的澄净双眼。
烧灼感从脚下升起,在她双眼中,似乎看到了一柄扭曲成螺旋一般结构的剑刃在她眼前划过亮光。
不自觉地,酒杯从手中垂落,她撑住一旁的桌子,稳住自己的身形。
像是有火焰从脚跟爬上全身,在每一寸肌肤肆意鞭挞,那样的痛楚让蓝发美人在饮下酒水之后的数秒时间内,咬牙硬撑。
直到虚幻的火焰与酒劲一同散去,她大口喘气,有些畏惧地看向在地上滚动的酒杯。
“是他......一定是他......”
然而,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又与她眼中的神色不同,满是欣喜与庆幸的意味。
缓过好些时候,她整理了一下略有凌乱的衣衫,将酒葫芦搭在肩上,走出了这苍山顶上的亭台。
不管如何,先去搞点酒再说!
当然,要是能碰到一两位故人,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