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大炎的觉悟
“我自幼接受皇室的教育，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皇帝咳嗽两声，难得有人愿意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说话，不自觉地就话多了一些。
“父亲教我自己去判别对错，但有一项不可背弃，就是大炎。”
不死人问道。
“你的父亲，也是皇帝？”
“是，先是父亲的大兄，然后是父亲，接下来是我。”
皇帝想了想，以他如今的残躯，想要回忆那些往事，已经有些模糊了。
“大炎皇帝从来不是一脉单传，只要是身负皇族血统，就有资格坐上王座。但是在坐上王座之前，必须要得到足够的历练。”
“父亲与皇叔，就正如我与皇兄......啊，您应该已经见过了，就是如今的龙门总督，魏彦吾。”
不死人是知道的，魏彦吾说过，他是当今大炎皇帝的哥哥，不过不死人不太明白，为什么不是哥哥继承皇位，反而是弟弟坐上了这王座。
“当初，父亲的身体恶化严重，彼时哥哥正在边疆历练，京城中支持皇兄的不占少数，但我胜在与父亲距离更近。因此在父皇驾崩之后，便是我坐上王座，维持稳定。”
“这一坐就是五十年，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尚在襁褓中，就再也无法陪伴他们长大......要说后悔，肯定是有过的。”
皇帝叹了一口气，身为人父，不能与孩子一同成长，这是陪伴他一声的遗憾。
“但我更是知道，倘若没了大炎，就会有千千万万个孩子，失去他们的父亲。少了王座上的人，就会有千千万万个家庭，死于天灾，死于饥荒。”
“大炎能维持现如今的地位，与天灾不入大炎息息相关。只要有皇宫在，天灾就没法真正在大炎形成气候。”
换句话说，整个大殿与王座就是一个巨大屏障的中心装置，只要皇宫的王座上还有人坐镇，天灾就无法在大炎真正落下，即便是源石增殖，也会永远被抑制在一个最低的界限。
“土地不会被源石结晶化，水质永远保持高质量，就连空气中的源石浓度也是整个泰拉大陆上最低的标准。只要没有天灾，其实人类想要活下去，真的没有那么困难。”
皇帝垂眸，看向了不死人点燃的那片火堆，其中充盈的初始之火，在他的眼中是那么闪亮，就像是他每日都能感受到的，在自己的身上燃烧的无形之火。
“但可惜的是，即便是大炎这一隅之地，想要维持现状，就得付出巨大。”
“不仅仅是我，更多的军士们战死在北境，极南万魔窟更是一个巨大的炸弹。每隔几十年，就必须要有强者以身饲火，维持大炎稳定。”
“世人看我大炎，有如神秘的怪物，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大炎只是在尽力活着，仅此而已。”
不死人对这一点倒是感触颇深。
罗德岛上，谈起和大炎有关的话题，干员们就表现得非常好奇。
经常说，龙门作为大炎的门户就那么发达，强大。真不知道，如果是进了大炎内部的领土，又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实际上，大炎的发展水平已经超出了整个泰拉上的许多国家，就连尚蜀，就足以比拟维多利亚的首都伦蒂尼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正如皇帝所说，这些繁荣的景象之下，是无数人用自己的尸身堆积起来的基底。
如果没有那么多人的付出，大炎的今天，不会是这个模样。
“咳......咳.......”
坐在王座上的老皇帝捂嘴咳嗽两声，他身上的气息忽明忽暗，就像是一根点燃的烛火，在大风中摇摇欲坠。
“你很，虚弱。”
不死人感受到了皇帝身上的状况，他说道。
“活不久。”
“是啊.......不过在让大兄接过担子之前，还能撑上两三年。”
皇帝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喉咙里的瘙痒，身受火焰的焚烧，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想来已经是习惯了这样焚烧之感。
“一开始，还觉得挺疼的，后来就发现，也不过如此。”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比起接受真火焚烧的诸位将军来说，我这皇帝，不过是被火焰慢慢蚕食，他们的痛楚是我的十倍，百倍。我又是大炎的皇帝，又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五十年都忍下去了，再撑个两三年，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皇帝说道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又皱了皱眉头，捂住嘴巴，差点又咳嗽出来。
“至少，至少要让皇兄把他的准备做完，等到他准备好接过担子的时候，我才好闭眼。”
想来，魏彦吾离开大炎，去往龙门，也是为了自己以后接手大炎做好准备，同时也是为现任的皇帝轻松一些。
试想，一个本就支持度不低的皇子，却被自己的弟弟抢了位置。
在外人看来，在其他支持魏彦吾的人看来，魏彦吾必然十分恼怒。
但魏彦吾却接受了前往龙门的职责，给自己的弟弟腾出手脚，任他发挥。
幸运的是，兄弟二人，都是有着雄心壮志的大才。
皇帝的五十年，大炎发展蒸蒸日上，并未显出任何颓势。
而魏彦吾也在龙门，将龙门发展成了整个泰拉大陆上数一数二的经济枢纽。
就连现在流通世界各地的币种，龙门币也成为了几乎所有交易都能接受的币种，实力可见一斑。
外人传言中，兄弟二人不和，简直就是放狗屁。
魏彦吾和皇帝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们正是用自己的方式互相支持，共同维持着大炎的繁荣与稳定。
要是不和，皇帝也不会把龙门总督，这个关键的位置交给魏彦吾去做。
偏偏还有一堆大炎内部的王公贵族觉得皇帝不喜魏彦吾，想尽办法去打压他。
既然如此，皇帝也刚好顺水推舟，让两人的联系彻底隔开，给足了魏彦吾自由。
否则魏彦吾也不会在龙门设立自己的私兵。
不过说到龙门，皇帝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叫陈晖洁的小女孩儿，你见过了吧。”
“见过，和我一起，来的，大炎。”
“嗯。”
皇帝点点头，他在这个时候提起陈，自然是有他的想法。
“陈晖洁，也是作为皇帝预备而培养的。”
不死人早就猜到这件事了，毕竟不是谁都会狠下心让陈跟着不死人一起去面对深渊。
更何况是魏彦吾这个家伙，不仅把赤霄给了陈，还让陈来大炎内部接受历练。
“我的三个儿子，虽然都有心继承大炎基业，但终究是缺了些东西。”
皇帝说起他的孩子，叹了一口气。
“他们的年龄也都是五十上下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没有一个得到天师们的承认。”
在大炎，天师的地位相当于许多故事中的国师，天师会从许多方面综合皇子的价值，判断他是否有资格坐上王位。
“反而，是我和皇兄的侄女，得到了天师们的一众认可。不仅受到了赤霄的承认，心性也是上佳，惭愧。”
这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在魏彦吾之后，陈也会有一天坐上王座，在上面死去。
这样的结局，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或许有些残酷。
“当然，这也要看她的意愿。大炎从来不会强制谁来牺牲，一切都是出于自愿。”
皇帝想了想，对不死人说道。
“所以，在这之前，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篝火静谧燃烧，不死人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坐在王位上的皇帝。
这一刻，两者之间的地位与他们的高度截然相反。
不死人微微点头。
“说。”
皇帝恭敬地开口。
“倘若有一天，大炎再次陷入了绝境，即便是皇帝驾崩，大臣内乱。在天灾彻底淹没大炎之前，还请您不要出手。”
他知道，不死人与天灾，与妖魔是死敌。如今的要求在旁人听来，却离谱到了极点，就连不死人也感到有些奇怪。
在大炎的这段时间，他已经知道自己神将的身份对大炎来说代表了什么，但皇帝却请他如果不是必要，不要再管大炎内部的一切问题。
“为何？”
不死人坐在地上，却恍若坐在真正的王座上，他仰视皇帝，却犹如俯视。
“大炎历经了建国，发展，再到如今的强盛。我们已经做到了一个凡人能够做到的一切。”
皇帝说道。
“倘若，我们无法真正摆脱神明对我们的影响，大炎又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
“大炎人人如龙，流淌在我们血脉中的，正是对命运的反抗。想要在这片大陆上长盛不衰，甚至在之后，也保持如今的现状。就不能永远依靠于您。”
“您是大炎的开始，但绝不会成为大炎的终结。乘着前人的恩惠，大炎发展至今，要是依然倒塌，那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您的火焰，已经为我们留下了足够的馈赠，接下来的路，就请让我们自己走吧。”
不死人盯着皇帝，良久之后，他轻叹一声。
“傲慢。”
是的，皇帝的话语，简直就是傲慢。
妄图以凡人的力量对抗深渊，对抗妖邪。
不死人承认，迄今为止，大炎的反应都让不死人十分满意。
尚蜀的妖魔事件，几位天师只是出手镇压，并没有做出更多的反应。锦衣卫的到来也及时抑制了尚蜀事件继续恶化。
而玉门的存在，作为大炎的防线来说，也算作合格。
万魔窟中，就算没有不死人，那三万英魂，依然可以关闭预定的五条通道。
可即便如此，谁又能保证往后的大炎，不会面对比这更加艰难的时期？
依靠不死人在千万年前留下的力量，延续至今的大炎，依然在寻找着妄图用凡人的力量与方式延续国度的方法，在那蔓延天地的深渊面前，是多么可笑。
但是，不死人却对这样的话语，有了久违的认同与尊敬。
他可以说这是傲慢，可以说这是不知深渊威胁的无知，但却无法指责。
甚至在不死人的心中，他就希望继承了自己力量的人，就是这样。
唯有拥有面对不知名未来的勇气，才能真正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就像是踏上旅程的他，即便是面对名声在外的英雄与神明，也能挥下自己手中的屠刀。
即使明天尚未到来，但至少要拥有直视明天的勇气。
永远都依靠不死人，那倘若不死人再度死去呢？
就连他自己也无法预知自己的这趟旅程的终点，又如何能够保证，在他余晖下生存的人们，拥有光明的未来？
这也是不死人对玫兰莎，刻俄柏，以及玛莉娅的期望。
他不希望，或许在某一天，自己消失之后，她们就无法生活下去。
幸好，他的弟子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开始明白自己前进的道路是什么。
而大炎，却是最早拥有了这样的觉悟。
“可以。”
不死人点头，他答应下来。
他承认大炎至今为止的努力，也认同他们努力的方向。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或许，过往的自己，也是这么思考的吧。倘若不经历苦难，又如何在这片吃人的大陆上屹立不倒？
传承火焰的国度，借着世代相传的信念，屹立在泰拉之上。
至少，大炎给了不死人一个满意的答卷。
“多谢。”
皇帝松了一口气，他向后靠在王座上，微微闭上眼睛。
“国库中，还有一件您留下的宝物。在弑神之战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使用它。”
“如果您想，可以去看看。带走它，英雄的兵器，不应在阴暗的角落中蒙尘。”
说起这个，不死人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当初被令第一次拉近梦境中时，不死人见到的场面。
那时的他，手握大弓，站在城墙之上，对天上的神明拉紧弓弦。
难道说？
“是什么？”
不死人问道。
“一把弓，比人还要高大，比手臂还要粗壮。”
皇帝说。
“在传说的记载里，就是这把弓射出的箭矢，杀死了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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