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祭火 九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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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刃刺穿甲壳,没入粘稠的肉体之中。
鲜血横飞,凝实的深渊之血撒遍大地。
从无数孔洞中走出的军士们,终于来到了他们目标的地点。
那是一团由澄净火焰所包裹的光球,但那火焰的光芒,却被地面的大洞下涌出的深黑色液体所遮盖,仅仅只有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光芒外泄。
但不死人只是看了一眼,立刻就从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本源气息。
这就是他留下的东西,他的力量,他的记忆。
被强行分割,而驻守在此地的,阻止深渊外泄的力量,也感应到了另一个自己,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压。
在那骤然闪亮的火光之下,自地底涌出的深渊先是畏惧地回缩了一部分,而后就暴怒地向外猛涨。
它因自己的怯懦而愤怒,因镇压了万年的屈辱而感到羞耻。
如此,不死人终于也和另一边的翁斯坦汇合。
两边的军士,死伤都已然超过了大半,原本两千人的军士,也只剩下了几百人。
不过是两个连通深渊的通道,就逼的南征军到了如此的境地。
锦衣卫仅剩十人左右,陈手中的赤霄染血无数,却都是同袍的热血。
以往她抗拒的软弱,正是不愿牺牲任何人的天真,岂不知,在迈向理想的道路上,牺牲本就是一种最光荣的捷径。
如今的陈,不再因为自己的怯懦而犹豫。
她就是同袍们的死神,教他们不至堕入深渊的乐土,在名为理想的地狱中放声高歌。
“不行,人手太少了。”
令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她皱了皱眉头,尽管留下的军士们尚且还有一战之力,但想要在点燃火焰之后,继续前行,封锁余下三个在更深处的深渊通道,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就算是令和年这样的神明,在面对如此巨量的深渊气息的侵蚀之下,也没有把握能够保持完整的自己,更别说这些普通军士们。
不死人和翁斯坦的力量,在深渊的地界被压制,这还是有着真火制衡深渊之井的情况之下。
最后能够活着出去的,恐怕就只剩不死人和翁斯坦两人。而他们,能不能安稳离开,都无法下定论。
不死人也是第一次在泰拉感知到如此巨量,如此浑浊的深渊气息。
这不是初火用焚烧就能解决的分量,和之前通过传送门焚烧的深渊之巢有着天壤之别。
特雷西斯在卡兹戴尔设下的深渊之巢,还没有站稳脚跟,只是沾染火焰就会被轻易烧毁。
但万魔窟的深渊之井不一样。
初火与深渊,本就像是水与火,水能熄灭火,但当火势大到了一定程度,水泼洒上去,甚至还能助燃。
被堵在通往现世的道路上,凝聚了千万年的分量,就算是初火也不敢说能够解决一切。
“莫要,着急......神将@¥……%#大人......”
就在不死人身后,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李庆,突然开口了。
他的身子已经异变到了谁都认不出的地步。
脖子伸地极长,每一节脊椎骨也被伸长,恐怕很快就会长出新的肢体,彻底改变他的身体形态。
但现在的他,仍可以说出话语,即便那话语中已经带着明显的,像是昆虫一般的窸窸窣窣的回响。
“祭火仪式,现在才......开始。”
......
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
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过身为人类这个种族,生来就会拥有的罪孽。
自孩童时期起,就一步一步地踩着自己的卑劣欲望成长。
或是一次哭闹着向父母的索取,或是一次因语言不合而对玩伴大打出手。
每当情绪得到宣泄,其带来的种子,就依着既定的结局在内心生根发芽,静待再一次长出花蕊。
而当现实挥下铁拳,敲打在他们坚硬的头骨上,在蒙受重创的那一刻,才会知晓自己的错误,或是高傲,或是贪婪。
这就是人一生走过的道路,在不断犯错,又不断修整,最后面对现实,向现实妥协,承认自己的罪孽与傲慢,最后在人类组成的文化社会中度过了安然无梦的一生。
高傲者低下头颅,固执者转身回走,暴虐者收敛愤怒,贪婪者控制食欲。
人们为这个过程加以粉饰,用金粉为其镀上了一层光辉。
美其名曰“成长”。
似乎人生来的意义,就是在苦难与折磨之中学会躲避的方式,让原本满是棱角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削掉自己的锋锐。
而他们的理想,他们的美梦,就在这无数次的自我催眠中,变成了暗淡的灰色,最后彻底消失在他们的梦想之中。
或许他们穷尽一生寻找的,也不过是刚刚睁开眼睛时的自己,最纯净的欲望。
但现实已然将他们推的太远,远到即便是站在所谓的山顶上回望,看见的也不过是一层被迷雾所笼罩的故乡。
过往的一切被眼前的云雾所埋葬,凌冽的寒风促使着他们继续向上看,或是蜷缩于此,潦草结束自己毫无意义的一生。
没有人会记得,儿时的自己,还憧憬着怎样的未来。
李庆,也是如此。
他不满足于现状,即便大炎已经成为泰拉大陆上最为强盛的国家之一,即便大炎百姓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即便自己已经走过了五十年的道路,将自己的最后一滴价值也榨给了自己的故乡。
但儿时的他,想要的,真的是成为一名将军么?
被封存在箱子里的故事书,那些为了应付吵闹孩子,而买下的玩具,已经蒙上了难以抹去的灰尘。
就连李庆自己也不记得,最初的他,为了成为一名画本作者,而付出了好几年的时间,在帐篷中的桌子上一次又一次地联系着如何用手中的笔,画出灵动的肢体。
是什么时候,李庆拿起了武器,放下画笔,开始征战沙场呢?
又是怎样的原因,让他连玩具也不再触碰,反而拿起了枯燥的兵书,一遍又一遍在灯光下研读?
眼神浑浊,视线模糊。
李庆,记不清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此接受一切,拥抱那无底的深渊,似乎也不错。
老将军的腿骨异化,关节逐渐涨大,将那枯萎的皮肤与干涸的血肉撕裂,显露出了已经黑化的骨关节。
但他仍然向前走着,走向通道的另一端。
思维已经被打上了无数个死结,李庆想要动一下脑子,于是就有从心底里滋生的欲望传遍身体各处。
要叫他去吃,去喝。在属于他的血肉盛宴之中大快朵颐。
大啖食粮之刻已至,无须疑惑,无须犹豫,仅仅沉溺在自己最原始的欲望中就好。
可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那时的自己,因为长期行军,小孩子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便总是在半路就饿得不行。
随行的军士们也总是笑呵呵地看着他,却又因为父亲的勒令,而不允许在半路上,找后勤处支取一份口粮。
于是,就有可怜小李庆的哥哥姐姐们,偷偷把自己剩下来的果子,肉干都塞给了李庆。
那时的李庆仅仅是一味索取,吃干抹净之后,就笑一笑,然后继续回到队列之中跟上步伐,最多用薄弱的语言,对那些关照他的前辈们说一声谢谢。
等到他长大之后才明白,那些肉干和果子,都是军士们为了在应对紧急情况之下储存的最后一口粮食。
但父亲却从未阻止过这样的行为。
母亲因为难产而死,父亲就一直将李庆带在身边
事实上,李庆不是特例,即便他是将帅之子。
而一旦有其他的孩子年幼丧家,随军磨练,军中也总是会把资源匀给他们。
满足他们最低级的欲望,吃饱喝足。
这不是纵容,而是要叫他们铭记自己所经历的点点滴滴。
孩子总是美好的,是未来在现实留下的花蕊,只等在某个时刻悄然绽放。
但在绽放之前,总是要用最好的土壤培养与优质的水源浇灌。
对于大炎人来说,满足自己的欲望从来都是值得被赞扬的事物。
因为他们的诞生,他们的起源,就源自于一个最原始的欲望。
活下去。
他们用自己的一生,去满足自己的欲望,自己的理想,去活成自己期望的样子。
那时的李庆,虽然总是埋怨父亲不陪自己,不关心自己的功课。
但他的心底,却切切实实地憧憬着那个比其他同龄人更早衰老的父亲。
因为父亲,正是那个满足了自己欲望的人,他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他的理想:保卫大炎,为大炎而死。
李庆的欲望与理想,在明白了父亲的心思之后,就被他藏在心中的英雄梦点燃,将幼时的他彻底焚毁,在火焰中走出了全新的自己。
那时,他抛下了自己儿时的美梦,将自己投入到了一个无法看到结局的理想之中。任凭现实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打磨,但他也依然不愿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那不只是他自己的欲望,是千万年来,无数大炎人高歌走向的未来。
因此,当李庆从父亲手中接过兵符,看着父亲佝偻的身躯走进万魔窟的时候。李庆并不觉得父亲有多么可怜,多么卑微。
他的身形又一次在李庆的眼中拔高,高到了过往种种都无法比拟的程度。
父亲在交托了一切的包袱与责任之后,转身拥抱他的欲望,他的终局,这就是他实现自己理想的最高形式。
如今,轮到了自己。
走在先祖,走在父亲走过的道路之上,朝着他们相同的终点前行。
驱动他前行的,正是人自出生就有的罪孽,无法摆脱的欲望。
而理想的本质,就纯净到极致的欲望。
这不正是自己的理想么?
他的欲望,他的理想,就在眼前,又如何会被那低贱的食欲与暴虐所掌控?
即便那是数不尽的妖魔气息,即便那是数万军士们死前的恶念,但李庆始终保存着最后一丝清明。
是父亲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语。
“庆儿,你来。”
于是,眼瞳中再次浮现出神采,李庆向着那唯一的光亮奔去。
理想从未背弃高举它的信徒。
......
就在李庆身后,许多跟随了李庆一辈子的军士们,从自己背后,明显比其他人要大一圈的行军包中,摸出了一个罐子。
这是什么?
不死人不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就像是他仍然不知道许多大炎的习俗一样。
翁斯坦率领他那边的大炎军队们,将整个真火围起来,组成了一道防线,保证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那些妖魔们不能去阻止李庆将军举行祭火仪式。
而那些一直藏在队伍中间,没有真正参与战斗的军士们,则是抱着怀中的罐子,与李庆一样,跟在他后面,走向了真火。
“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历代边将的身体里寄宿着那些死去将士们的灵魂么。”
令适时地来到不死人身边,为他解惑。
“但在将军身体里留下的灵魂,即便说是所有战士,但也有被深渊啃食殆尽,只剩些许残渣的灵魂。”
“真正能够回收遗体,查明他们身份的将士们,终究只是少数。还有无数死去的将士们,他们的身体被妖魔啃食,去回收的时候,只剩下一地的甲胄与兵刃,以及少量的血肉碎片。”
“镇守边关的将士们历来都有传统。他们的身体火化之后的骨灰,会分成多少不等的两份。”
“多的那一份,送回自己的故乡,与自己的祖先合葬,而少的那一份,则是会与自己的同袍,战友们的骨灰混合在一起。”
“混合之后的骨灰,一部分被将领亲手挥洒在边关之上,葬与青山大漠,与后来的军士们一同守卫我大炎北方边境。”
“还有最后的一小部分,会保存起来,每年死去的军士骨灰,会装满一整个罐子。”
“而距离上一次祭火仪式,已经过去了三十余年。”
李庆身后的军士们,一共三十八位,而这三十八位军士们,打开了手中的罐子。
罐子中,灰白色的骨灰被洞中厮杀的喊叫与兵刃带来的寒风扬起。
而就在李庆来到真火旁,踏入深渊的那一刻,军士们,就将手中的罐子翻转。
霎时,灰尘倾倒,在地面上砸下,与从深渊之井中涌出的粘稠深渊混合在一起,再度加深了那深黑色液体的粘稠度。
李庆凝视着他面前的真火。
那澄净的光亮,驱散了他眼中的迷茫与不安,将一切浑浊点燃,同样,也点燃了他内心中的欲望。
就在他的眼前,那护佑了大炎千万年的火焰,就在他眼前燃烧,跃动,好似安抚着他即将回归大地的灵魂。
此时此刻,李庆的脑子无比清醒,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那些被虫化与兽化的身躯,那些蒙受深渊侵蚀的血肉。
以及,不知何时,李庆抬起触碰真火的手,顺着他的手臂开始在他的血肉上燃烧的火焰,还有这焚烧所带来的痛楚。
李庆清楚,他的欲望,他的执念并没有多么伟大,多么高尚。
在神将眼里,或许这样的他,也是脆弱的,无法与他遇到的那么多战士相比拟。
他的生命如此短暂,短暂到作为将军,却没能享受到荣华富贵,不过七十岁就已经早衰,远远不到自然衰老死亡的平均线。
但现在的他,并不是一个人。
他能感受到从自己身上每一处,那些藏匿在他身体里,为他带来痛楚的妖魔气息的嚎叫。
他也能听到,那些死在他眼前的同袍们痛快的大笑。
他们高呼着,向面前的真火致以崇高的敬意。
这一刻,过往种种,这短暂的七十年中的一切人影,都在他眼前重合。
“父亲,你为什么要走,不能陪陪我吗?”
“哇,这神将射星的绘本真好看,怎么画出来的?”
“我不画了。父亲,我要习武。”
“李家枪的要点我都已背熟,但是怎么用都感觉不到所谓的行云流水之感。”
“是,李庆定不负将军所托,镇我大炎边关,不叫妖魔入我大炎国境半步。”
“诸位同袍,与我同去,诛杀妖邪,卫我河山!”
从一个普通的天真孩童,到蒙受父亲教导接过兵符,承受这战场的一切恶念。
这一生,李庆也不过是在追随着自己父亲的脚步,追随着那些先祖们留下的脚步。
大炎人,从不为命定的死亡感到惋惜。
那是他们的归宿,亦是他们生来就有的欲望。
李庆浑身上下燃烧着火焰,他身上的深渊气息在沸腾着想要逃离。
但李庆用自己清明的意志,将这些罪恶与幽邃死死禁锢在他的身体里。
三十八年的存量,三十八年的死伤,就在此刻,一并奉献给庇佑了大炎千千万万年的火焰。
这就是祭火仪式。
以身饲火,延我大炎,千秋万代。
而李庆,也并未因此而感到遗憾。
因为他知道,不只是他一个人有着这样的理想。
就在他的身体里,就在他身后的这些军士里,就在整个大炎里。
还有无数个自己,千千万万个与他拥有着相同欲望的大炎人。
他们会和自己一样,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生他养他的国度。
那凝聚在深渊之井上方的火焰,就在这精纯且凝实的柴薪之上,不断膨胀。
火焰就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情绪与意识一般,跃动的每一个火星,都让蜷缩在初火下方,不断外溢的深渊之海更加畏惧。
那是刻印在灵魂深处的痛楚,是千千万万年的镇压所带来的羞辱。
而它甚至都不知道,这不只是那火焰之主留下的力量。
所谓的诅咒,在生生不息的凡人们眼中,又有多么可笑呢?
他们早就打碎了一次那所谓的命运。
自此之后,命运就如同他们口中的小丑一般,只配在一旁焦急地咒骂。
“真暖啊......”
那火焰已经烧至了脖颈,仅仅只需片刻,就会将老将彻底包裹。
但他却无视了那足以令人发狂的痛苦。
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李庆张开了已经昆虫化的节肢双臂,将自己的一切都张开,展示给那持续燃烧的澄净之火。
于是,火焰将他覆盖,焚烧,将他所带来的柴薪,连通他本身,一同带去名为理想的彼岸。
那就是他所期待的终点。
伴随着李庆的消失,柴薪所带来的力量,让那镇守于此地的真火力量彻底恢复。
浓缩到极点的火焰风暴就在火焰内部继续压缩。
无数妖魔在恐惧之中后退,惊叫着逃跑。
就连深渊之井中的粘稠幽邃也飞速下降。
它们都能感受到,那原本干涸的火焰中,此刻犹如江河一般奔涌的巨量能量。
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光芒在众人的眼瞳中点亮了一切,又化作闪耀的黄金,彻底占据了他们的视线。
随后,就是满目的白芒,与耳边回响不绝的火星炸响的声音。
三十八年的夙愿,实现了。
......
从那席卷整个万魔窟的风暴结束之后,许多人都还没缓过劲来。
令怔怔地看着那在空中静谧燃烧的真火。
真火经历了一次爆发,却依然璀璨燃烧着,耀眼的光芒,就好像从来就未曾暗淡过。
整个万魔窟的表层,犹如经历了一层清洗一样,再无黑气与妖魔存在。
那些污秽的,都尽数在火焰中被洗净,成为了火焰燃烧的养料。
熟悉的气息也在那火焰中留存。
令能清楚地感知到,作为“岁”的自己,那古老的神明力量,已经与不死人留下的初火彻底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那就是火焰,对于深渊厮杀的战士们,最美好的祝愿。
翁斯坦在好几分钟的震惊之后,他吐出一口浊气,半是钦佩,半是赞叹地说道。
“真美啊......”
是啊,他又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该说是鲁莽还是傲慢呢。
在那古老的弑神战场上,那被火焰遮盖的身影,斩断了来自深渊的神明,为他们眼中的现世食粮戴上的枷锁。
而现如今,就是这些凡人,用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努力,无数人的生命与智慧,反过来为那早已死去的神明戴上了镣铐。
这是大炎人自己对抗命运的方式,即便是在不死人离去之后的千千万万年里,他们也未曾放弃过反抗。
这片名为泰拉的土地上,原来还有这样美丽的事物存在。
仅仅是看到,就让人浑身震颤,无法自已。
这是火之时代的大能们也无法达成的真实。
那妄称传火之国的洛斯里克,就连自己的两位王子也背叛了传火的道路。
但这由凡人组成的国度,却能实现这样的伟业。
即便是翁斯坦,也不得不抚掌赞叹。
“安心去吧。”
年也为这祭火的壮烈而心折。
再回想自己,所谓的反抗命运,在他们的努力衬托之下,显得多么无助且可笑。
凡人,给神明上了一课。
正是要直面自己的欲望,直面自己的一切,即便是在苦难面前,也不曾低头,要用手中的拳头,击碎那可笑的命运。
陈的眼角划下了泪滴,虽然她是在龙门长大,也在维多利亚留学。
但骨子里的大炎血脉,却无法更替。
这就是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同袍们所实现的大业。
不死人也长久无言,只余下一声叹息。
他放下了回收火焰的手掌。
这是凡人的努力,是他们的灵魂所铸成的防线。
倘若他真要无情夺走他们的一切,岂不是要否定他们至今为止的努力?
这些凡人,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给这位助他们解开镣铐的神将,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如此,不死者认同了这样的传火,必不会招致绝望的结局。
“好了,仪式结束......”
令深吸一口气,她虽然还有些沉溺在那刚刚的震撼之中,但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现在,洞口下面的道路里,还有三个被观测到的通道,我们还得去解决。”
翁斯坦回过神来,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不过,下面应该.....”
“嗯,还有,深渊。”
不死人确实在洞口下面感受到了余下的深渊气息。
积累了千万年的深渊岂是一次爆发就能消除的?这顶多是将过去三十八年的部分影响削除,还有三个通道,无数妖魔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回头看去,刚刚祭火仪式的过程中,妖魔们的进攻更加疯狂。
现在,算上陈,锦衣卫仅剩八人。
而带进来的南征军军士们,也只剩下来不过百人。
但大家的眼神坚毅,空中弥漫的气息肃穆。
他们早就视死如归,怎能半途而废?
更何况,自己追随一生的将领,刚刚实现了他毕生的理想,又怎能叫他们在那火焰面前后退半步?
回过神来,不死人竟无法开口,想要让他们撤退的话语锁在了嘴里。
“走吧。”
令扯了扯不死人的衣角。
她本就在军中当过军士,又怎能不知道这些军士们心中所想?
不死人点点头,正要带着这些仅剩的军士们,迎接他们的终局。
可就是这个时候,不死人却从盔甲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滚烫。
他停下脚步,伸手从甲胄中摸出了那滚烫之物。
抬手一看,竟是一块雕刻着火焰花纹的令牌。
不死人记得,这应该是老天师让陈交给他的令牌,以表明不死人是南征军教头的身份。
但这枚令牌,此刻却像是要融化掉了一样,散发着足以烫伤皮肤的高温,在不死人的手中变得火热至极。
就在不死人正是疑惑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了惊呼。
不死人正欲回头看去,就感受到了一个手掌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样的场面,真是令人感到震撼,不是吗?”
不死人的身躯骤然僵硬,他且慢慢回头。
就见到了他心中的太阳。
“没想到你曾经还干过这种事儿,看起来你醒地很早啊。这些人给你的答案,你还满意吧?”
那是一身简陋的甲胄,甚至在胸口处还有着略显滑稽的太阳纹章。
“索......索拉尔。”
不死人的声音沙哑,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啊?你这声音多少有点矫情了嗷,我不是早就说过的吗,我们会再见的。”
那就是被金黄色的光芒所笼罩的身影,在那有如铁桶一般的头盔之下,有着令人听到就感受到无比安心的浑厚声音。
“但是......你不是?”
不死人还是不敢确认,他没想过自己能再见到索拉尔。
自卡西米尔一别之后,不死人还以为索拉尔用他最后的力量唤醒了初火,而他自己却因此作为火种消散。
“那时我确实因为失去了力量而无法在现世凝结,不过又不是没了,你别慌啊。”
索拉尔张开双臂,拥抱不死人,在他的后背猛地拍了两下。
“不只是我,还有另外两位,你是见过的。”
正是不死人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又有两个声音在一旁出现。
那是两位厚重的身影,依着此地澄净的火焰,与千万人的愿望,有了能够回到现世的票据。
“灰烬大人,我代小姐向您问好。”
其中一位,骨已扭曲,神已浑浊。但他依然握紧了手中的残缺大剑,在世界的终点,将未来的希望交托给不死者。
“战骑士先生,又见面了。”
另一位,则是将自己的半生都奉献给了国家,而自己则永世禁锢在甲胄之中,与妄图侵蚀自己的深渊众生搏斗。最后,在实现自己理想的道路上义无反顾地迎接死亡。
“盖尔......还有,爱国者?”
不死人已经有些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了。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早就已经死去了吗?
为什么能够在这里出现?
“我说过,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就像是现在,我听到了呼唤,所以我来了。虽然那呼唤,不是你的。”
索拉尔放开不死人,看到他茫然无措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看你,明明有着王者的气量,还和以前一样傻乎乎地。”
不死人有这样的状态,确实是罕见,不应该会出现在他身上。
但这确实超出了不死人的预想,即便是他也无法片刻理清思绪。
“具体的缘由,没时间细说了。只是有人借着你留下来的力量,呼唤停留在此地的英魂,我们只是借了别人的光,能出来透透气而已。”
索拉尔指向了不死人身后,那空中漂浮着的火焰。
“你看看,他们在那边,等着你呢。”
不死人茫然间再回头,看向了那边的真火。
只见那真火下方,原本被焚烧殆尽的深渊的位置,有着点点光亮。
片刻之后,就扩散到整个万魔窟的周围。
这些散发着明亮光点的小灰尘们,不是别的,正是跟随李庆一同被焚烧,与深渊拉扯着走向理想彼岸的军士骨灰们。
可如今,他们却在空中闪烁,像是指引魂灵回归的灯塔。
而空中的真火也开始跃动,似是要回应那呼唤。
于是,依着那千万年来在此地战斗的大炎军士们的脚步,与先祖远去的英魂也一同回归。
古朴甲胄,长刀,长枪,兽面。
一个又一个在过去三十八年间,保家卫国而死的英魂们跟随着这指引灵魂的灯塔一同现世。
所有的大炎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
所以,当他们决心成为守护大炎百姓的盾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将自己的所有都投入到这一场战争之中的准备。
即便是死后的灵魂,也不愿就此安眠。
他们从地狱中归来,要完成自己未竟之事。
要叫那胆敢侵扰大炎的秽物,有来无回。
为首的军士摘下兽面,看向了这边的不死人。
熟悉的面孔,不正是刚刚才以身饲火的李庆将军?
此刻,他脸上的皱纹尽消,一身壮硕的肌肉撑起了为他量身定做的甲胄。
他意气风发地将手中的长枪砸下,枪柄末端卡在地面,向不死人拱手。
“见过神将大人。”
所以,连带着他身后,站满了整个万魔窟附近的无数军士们,一同向着不死人低下了自己的头颅,一同觐见他们的英雄。
“见过神将大人!”
就等待着他们的英雄,他们的理想,带着他们,走向他们渴望的战场。
“末将李庆,携三万南征军应招到此,愿与神将同去!”
至此,皇帝诏令中,许诺的三万南征军整备完毕。
索拉尔悄然后退两步,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与大盾。
骑士盖尔将背在身后的残缺大剑取下,斜斜指向身侧。
爱国者眼中战意爆闪,右手的长矛举起,左手的盾牌砸向地面。
不死人握紧了他手中的大剑。
剑尖在地面划过痕迹,就有火星将剑身点燃。
与空中真火同源的初火悄然漫上了剑身。
有烈火与雷电为他加冕,此去要战了再战,胜了又胜。
正如那千万年前的战争一样,他站在高处,向着那高傲的神明射出了战争的第一箭。
“诸位。”
不死人声音低沉,铿锵有力。
“随我一战!”
三万南征军一同呼喊,震天撼地。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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