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坠落
正文君正在梳妆打扮,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来从前门到讲桌旁短短几米,仿佛被宋晚栀走出了跨世纪的距离。
江肆并不急。
留她休养脚踝的目的已经达到,台下不言自明。他就一边应付电话里的老太太,一边望着女孩靠近。
一班其他人已经走了。在自动化系其他班级新生的众目睽睽下,那个连肩膀都防备地轻轻绷起的女孩即便再想转身跑掉,大概也没那个胆量。
只能像此刻,仿佛是个被磁铁拿捏住的小铁针,一边不安,一边磕绊着被无形的磁力朝他拽过去。
还是眼熟。
“……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老太太被敷衍得太明显,终于察觉。
江肆收敛了些放肆的眼:“听见了,”他半垂下视线,懒洋洋拖慢着声调,“我就等您吩咐,什么时候您问到您那个比亲孙子还亲的远房孙女的信息了,我什么时候送货上门当牛做马为义献身,这样够照顾了?”
“你听听你那不正经的用词!”老太太又给气得不轻,“江家到你爸那代还算有一半书香门第的传承,怎么再往下就出了你这么个玩世不恭的祸害?你说百年之后我下去了,拿什么脸面对你爷爷和江家列祖列宗?”
江肆低哂:“那我爷爷一个老学究,江家这书香门第百年传承,怎么也没把您带进无神论的阵营?”
“江、肆!”
老太太一声恼怒,蓝牙耳机都抖了下似的。
“听您中气十足,最近身体应该不错。”余光里一角白裙揉进,江肆眼神微动,“我学校里还有事,今天不能跟您聊了。等月底无人中心那个项目的开题答辩结束,我再回去陪您谈这件事,行么?”
“哼!”
老太太记仇地先挂断了电话。
江肆抬手在蓝牙耳机上轻叩两下,关掉通话模式。然后他撩起低着的眼,目光对上停在他身前一米位置的女孩。
女孩安静规矩地微微垂首,没抬头也没看他。和之前相同的是那条长长的白裙,无风自垂时几乎要盖过她纤细脚踝,遮住了那条长疤。不同的是上身换了件半袖的勾线薄衫,接近浅浅的米白色,略微贴身,所以能勾勒出微鼓的小胸脯和细得盈盈可握的腰肢。
领口似乎也比上一次要低些,能盛汪浅水的锁骨露在外面,乌发半松半束,线条美好的雪白颈项也在他眼皮底下曝露得干干净净。
江肆错开了眼:“吃不了你。再过来点。”
“……”
被教室里许多人偷偷打量,宋晚栀不自在极了。
她垂在裙边的手攥起一两节指,僵涩地往他那儿挪了非常微小的一小步。
江肆眼尾挑回,盯着女孩藏在裙下的脚踝停了几秒,他漫不经心地一嗤:“你脚边有把毫米尺吗?”
“…没有。”女孩轻声,答他的无理问题也安静又规矩。
“那就是前几天晚上,我吃人被你撞见了?”
“?”宋晚栀一惊,下意识抬眸。
见她真敢信,江肆气得低头笑了:“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了,还一副我随时会吃了你的表情?还是我们之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食物链,旁边备注着我吃你不吐骨头?”
“我,”宋晚栀被他调侃得脸颊都微微透红,但仍是不敢对视地绷着,“没有。”
安乔人尽皆知的,江肆记忆力极好,近乎过目不忘。
只是他很少对什么人或事上心,更懒得去记。于是少时就入了门萨天才俱乐部的少年,到高三毕业还未必认得出班里一半同学,对那些领导老师就更不知道认错多少——这早就是安乔关于他的笑谈。
而严格算起来,江肆见过宋晚栀一眼,在人潮济济的安乔礼堂。
所以她不敢走得近,怕他记起来。
更怕他记不起来。
现在看…大概还是后者了。
宋晚栀掐疼了指尖,才抑下想冒头的情绪。她知道不能放任它恣长,她总不能无缘无故在他和这么多人面前红了眼圈。
“你这是要被我吓哭了?”一个懒散音色猝不及防地低勾起。
宋晚栀怔了下,下意识抬眸摇头:“我没哭。”
“……”
茶色瞳子清清濯濯,潮湿干净。
眼尾白皙浅垂,确实没哭。
深望她一眼,江肆按捺着情绪落开。
要不是教室里多数新生还在,那他大概已经压不住自己被她勾起来的捉弄心思——他甚至想把这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拽到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看,她是不是能让他过分些的举动吓得咬着嘴唇哭出声来。
只是想想。
总不好欺负还不知道名字的小朋友。
江肆心底一躁,他下意识地垂手去摸烟盒,又在抽出来前回过理智,慢慢按了回去。
“有糖么。”江肆问。
宋晚栀怔了怔:“糖?”
“嗯。带棍的不带棍的,都行。”江肆低哑着嗓音,朝她微微侧脸,声量于是就压在两人之间。光从他身后打下薄薄的影,给他挺立的眉眼染上一层昏暗的暧昧。
确认过了还是有点不解,宋晚栀摇头:“没有。”她默了一小会儿,还是大起胆子,轻声地问:“你有低血糖吗。”
他明明最不喜欢甜食的。
是不是那个无人系统研究中心的实验项目太累了……
“低血糖?”江肆却笑起来,“我要是有,你就能去给我找糖么。”
“嗯。”宋晚栀没多想,听到立刻就点头了。
江肆眉眼间情绪都滞了一瞬。
“可惜没有,”他脸转回去,神色语气都松散下来,“烟瘾犯了。”
宋晚栀蹙眉:“抽烟不好。”
“……”
讲桌旁蓦地一寂。
理智回归的第一秒,宋晚栀就知道自己犯错了——在多年喜欢的本能支配下,她下意识地对他关心,连出口的分寸都忘记了。
她忘了,他们应该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才对。
江肆果然转回来,神色间多了两分似笑非笑:“对小朋友来说,抽烟确实不好。”
宋晚栀皱眉,没说话。
“不服气啊小朋友?”他半哑着嗓笑。
宋晚栀眉心快拧成花骨朵了,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下,她也没看他,低着微颤的眼睫轻着声:“抽烟多了以后会得癌的。”
江肆更笑,无意朝她低了低身,压迫感便攀绕上来:“刚刚还吓得要跑,现在倒是管起我抽不抽烟了,你是打算给我当女朋友么。”
“——”
宋晚栀惊怔抬眸。
话一出口,连江肆自己都意外。
是玩笑,但也是他不可能和女生们开的玩笑,更别说是跟一个刚见不久、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抱歉,以前和朋友玩笑惯了。”江肆轻眯着眼看她,一两秒后他压敛下情绪,靠回去,“待会B区操场集合,你先下楼吧。”
“……”
宋晚栀苍白着脸,在被他看破情绪前,她难堪地垂下眼睫,转身往外走。
她知道江肆大概不缺可以这样玩笑的“朋友”,他就是把她当成其中一个了而已。是她冒犯逾矩在先,她没资格怪别人,更何况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江肆的前女友们从来对他百依百顺,不会有一个敢管他抽烟这种坏习惯的。他的前女友们都管不得的事情,她一个陌生人凭什么开口。
为什么就没有忍住。明明和自己说好不会靠近的。
宋晚栀越想越难过,头也更低了。脚下步伐顾不得地加快,她觉得自己像被戳破伪装的小丑,在无声的哄笑里狼狈又踉跄地逃离舞台。
身后似乎缀上一束视线,像让人无所遁形的追光灯,迫着她更快离开。
江肆站在讲桌旁,眸子漆黑。
他半眯着眼,睨着那道几乎是微跛着小跑开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不见。
提了一句女朋友的玩笑,吓得女孩脸都白了。逃走的速度大概是让她过来的几十倍,迫不及待且惊慌失措。
果然白纸一张,还莫名就只畏他如虎。
直觉挺敏锐,就是不懂规则。
譬如面对老虎狮子这类凶残的食肉动物,最危险的事情莫过于转身落荒而逃——不设防的背脊只会激起它们的扑猎欲望,柔软脆弱的颈就更是像在引诱野兽扑上去咬住、再拖回洞里了。
之前勾起烟瘾的那点躁意没能压下,反而被浇了一勺火油似的,愈演愈烈。
江肆手插在兜里,扣着那只Zippo的锻纱火机,拨开,再甩合。反复几次,那点情绪终于在闷声里被碾作齑粉,藏进看不见的昏黑角落。
“五分钟后,”江肆转回,神色松散得看不穿情绪,也懒得抬眼,“三教楼下集合。各班带队,B区操场准备素拓。”
“……”
高中时候江肆很喜欢打篮球,玩得也很厉害,他不在篮球队,却总是篮球场上最受瞩目的那个。每次他要上场,总有女生逃了课也要去围观。
而那时候的宋晚栀是老师们眼里最文静听话的好学生代表,永远藏在那副黑框眼镜和厚重的书堆后,看起来甚至有点木讷。她没有他那样得天独厚的头脑和能力,S大对她来说意味着整整三年日复一日的枯燥苦读,不容半点耽搁和差错,所以她循规蹈矩,从不敢逃一节课。
很多次的下午最后一节课她听见窗外操场的哨声,听见那些加油助威,听见女生们兴奋地尖叫着江肆的名字——响起一浪就是一个漂亮的两分或三分,宋晚栀见过比赛里他跃空弹跳时绷得凌厉漂亮的手臂线条,也见过他落地后与队友们击掌时侧颜上扬起的桀骜又散漫的笑,全都像阳光一样,铺天盖地,耀眼得刺目地疼,但你还是忍不住盯着,舍不得不去望。
于是那时的下课铃声最叫人期盼,她一个人匆匆忙忙穿过淌着夕阳的走廊,只是总赶不及,就算到了操场幸运地还没结束,场边也早就围得里三圈外三圈,让她踮起脚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后来她就不去了。
她会拿着单词本跑到走廊上,在回眸的间隙里偷一眼窗外楼下的操场,模糊的少年在场上像风一样,他永远最耀眼最惹人注目,也永远最遥远,最触不可及。
她在梦里伸无数次手,也碰不到他衣角。
“…啪。”
耳边一声懒洋洋的响指拽回了宋晚栀的思绪。
抱着白裙双腿的女孩下意识地直身,从枕着的胳膊上抬起头。
江肆是从前面的中央足球场过来的。扶着篮球架的栏杆停住,他懒落着眸,和眼瞳纯净茫然的女孩对视两秒,才漫不经心开口:“你怎么总是在发呆。”
“……”
宋晚栀认认真真看了他好多秒,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她坐在篮球架下睡过去的梦。
她环抱着小腿的手指轻轻收紧:“我没有,”很苍白的反驳后,她低下头,“你过来干什么。”
还在脑海里挥之未去的那些画面交织着眼前的人,让她心情杂乱极了,没藏住的语气潮湿得像吸满了水的柔软海绵,轻碰一下都能滴出水来。
“想去参加素拓?”江肆没回答,只将目光往运动场里射灯明亮的热闹人群里一抛,“我看见你在盯着他们发呆。”
宋晚栀轻轻蹙眉。
她不想。她不喜欢任何和陌生人肢体接触的活动,也不喜欢会放大她腿伤的跑跳。
但她不敢再在这里坐下去了。
宋晚栀又望了一眼那些热闹的新生,不安地仰脸:“我可以过去吗?”
江肆哼出声轻淡的笑,他单手勾着篮球架,回身就拿眼神把她摁回去:“不可以。”
“…?”
明明刚被他问完意愿,宋晚栀有点懵了。
她仰头看他。
“别想那么多,我就跟你客气一下,”江肆带笑的眼神抛下,落到她露在裙尾的小白鞋上,“真放你过去,出了问题谁负责。”
宋晚栀眉心紧了点,低声:“我不会赖你的。”
“不行。”一截简短又懒散,毫无余地。
宋晚栀只得放弃。
新生素拓是要保证到场的,宋晚栀可以不做,但不能不在。
于是就变成她靠在篮球架下的横杆上坐着,那人站在旁边倚着竖杆半垂着眼看手机,他长腿一直一屈地支着地,最近时候离她不过咫尺。
宋晚栀只好把自己往角落缩得更紧。
风缠着他衣角,把他身上淡淡的香根草缀着橡木苔的气息打散,又丝丝入扣地萦绕上来。
仿佛烟草香,性感又漠然。
宋晚栀抱着腿枕在膝上,脸转向篮球杆的角落。
有那么一两秒,她私心地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天外硕大的流星撕破夜幕撞上地球,赤焰的火光会把一切付于无垠的寂灭和黑暗。
那样的话,她是不是就能骗自己,她是最后一个拥有过他的人了。
晚夏的凉风吹过空旷的操场,带来遥远的歌声与欢笑。
宋晚栀在风里很轻地栗了一下,不知道是冷得,还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得。
果然人就是这样的生物,越靠近越贪心。
她也一样。
“嗡,嗡嗡。”
头顶那人手机震动,几秒后,他接起电话。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