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唯一价码
混乱之后，尘埃落定，阴风回荡在神女峰的废墟之间，死者的血肉，掩埋在巨石下方，再无踪迹。
卜典迷迷糊糊，不知昏迷多久，只感到一双小手推他，摇了半天，他这才转醒，一时脑子乱作一团。
他看清一个矮小的身影，那人是小奴。
不，是厄尔。
他吓得大叫，缩身往后躲，道：“混账疯魔！混账疯魔！”
小奴道：“卜典叔叔，是我啊，是我，我不是那个死人。”
这本是一句令人听不懂的废话，但卜典却听懂了。
他将信将疑：“你清醒了？”
小奴道：“我一直半梦半醒的，现在，头脑终于又是自己的啦！”
卜典问：“怎么回事呢？”
小奴：“魔音消失了，那个死人哭着对我说了很多话，说他有多么不甘，可最终还是离开了我的脑子。”
卜典：“魔音主人....放过你们了？”
小奴：“应该是，我很感谢你救了我。”
卜典惊喜交加，一把将小奴抱住，哈哈笑道：“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葛师兄的死，也算没有白费！”
小蝶呢？这么说，小蝶也被救了！常抑说的是真的！只要魔音没了，疯魔就会有救！
他高兴了一阵儿，这才想起自己的那个包囊，忙去找，发现它掉落在一旁，金银珠宝洒了一地。他骂了一声，仔细地收拾，将它们聚拢，拿另一件衣物包好。
可似乎掉了不少，卜典很不舍，不想损失半点。他想着此行圆满，便不愿意承受一丁点缺憾。
他心想：“唉，人哪，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已经救得了小奴，小蝶也多半没事，财宝也还有大半，为何还纠结着不放？”
他哑然失笑，让小奴帮他一起找。小奴眼睛很尖，又帮他找到了几件，卜典这才有空，将珠宝一件件看过来，给一件件起个名儿。
这个叫蓝宝玉，那个叫紫水晶一对儿，这个是小猫眼儿，那个是玉蝴蝶。谁叫咱是个粗人，也不求名字花里胡哨，风花雪月，只要好记，好认，别到时候折损了，失落了，不记得就好。
总共是六十六件，好，这数目吉利，六六大顺，预示我此行顺顺当当。
还有一柄宝剑，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锋利的，这等利器，也是足以进皇宫宝库、称雄武林的，就叫它...叫它飞石宝剑如何？好名字，好名字，若不是突然间天降飞石，将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砸死，我又岂能否极泰来？
山间静悄悄的，寒气又隐隐袭来，卜典将小奴用大衣裹住，道：“孩子，走吧，你从此就跟我，咱爷俩儿出去之后，会有好日子，我把功夫全传给你。”
小奴道：“大爷，我累你了么？”
卜典见小奴小脸俊秀可爱，天真无邪，加上心情大好，抚摸小奴脸蛋，哈哈笑道：“累什么？我这叫苦尽甘来，熬出了头。孩子，你告诉我，你姓什么？今年到底几岁了？父母还在不在？”
这些问题，他早该问，可小奴一直糊里糊涂，答不上来。
小奴道：“我爹娘不知在哪儿，我叫刘裕，原本是彭城人，爹娘又叫我寄奴儿，今年...今年六岁了。”
卜典听他语气中毫无怯意，思维清晰，竟丝毫不为与父母失散而害怕，更坦然面对着极度可怖的事态，其性格之坚强刚毅，好生难得。又见他目光明亮，脸上竟隐有一层华光，似是富贵之相。卜典颇信算命之说，越看小奴，越是欣喜，拍着胸脯道：“别怕，我说什么也要保得你周全，将来让你习得一身武艺，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好不好？”
小奴道：“大爷，多谢你啦，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人海茫茫，战火纷飞，卜典认定小奴父母只怕已死，有了收小奴为义子的强烈念头，可在这荒山野岭，风水不吉，绝不能在此草率了事。
他道：“先离开此地....”
只听一声冷笑，卜典不由一阵哆嗦，抬眼见一穿着破烂大衣的老乞丐绕出废墟。卜典之前听人叫他宛老大，是丐帮的一位五袋弟子，擅长驱使毒物。
不仅仅是他，随后，陆陆续续出现了二十余人，大多是丐帮的、金顶门的，也许他们站的位置很好，侥幸未被压死，大多只是擦伤而已。
宛老大吐出一口血痰，里头有一颗断牙，说道：“蜀山的小子，咱还没完，你也没死，这里头的宝石宝剑，你还是得带咱们去瞧瞧。”
卜典道：“我....我并不认得路！”
金顶门中一位满脸横肉、面目可憎的和尚，用软绵绵的声音说道：“这位好汉，你不识相么？你以为我们是蛮子，是没脑子的东西吗？”
寒风吹过，卜典咬牙闭嘴，心中叫苦不迭，敌人之中，只怕不乏高手，自己已经是精疲力竭，连飞剑都用不出，若要顽抗，只会死的苦不堪言。
小奴忽然说道：“各位大叔，你们看那儿！”
众人往旁一看，见那座宫殿竟已被山峰彻底压垮，这场山崩实是浩大惊人，竟将这华美壮丽的宫殿如木架子般撞得粉碎，若其中有什么宝藏，自然也已被千万斤的巨石掩埋住了。
小奴道：“我和大爷没法找回去啦！里头无论有什么，凭眼前这点人手，恐怕也无法起出。依我看，我们还是早些下山，以免这山再崩坏一回。”
那和尚盯着小奴，看了片刻，道：“你这娃娃，倒也与众不同，很有胆气。”
小奴道：“不，我没什么了不起，大爷为了救我，侠义心肠，勇敢无畏，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和尚笑道：“什么？为了救你？莫非你就是黑龙门唤醒毒虫阵的小子？”
卜典心想：“糟了，他是金龙门的！”脸上愕然变色，忙道：“你想怎样？”
和尚道：“不怎么样，这孩子被黑龙门精挑细选地相中，聆听过魔音而神智清明，恐怕前途有异，天命非凡，我乃是金龙门尊者丹增，要将这孩子带走，传授他一身足以傲视江湖的功法。”
卜典怒道：“休想！但叫我有一条命在...”
小奴道：“只要你们放过卜大爷，我和你们走！”
卜典急道：“小奴，这怎可以，这群和尚一个个残忍诡异得很！”
小奴：“大爷，你救了我的命，我无以为报，只求你能活着回去，这和尚不会害死我，咱们若是有缘，还会再见。”
卜典忙取出包囊，道：“看清楚了，你们都看清楚了！”
月光下，众人看清卜典中的包囊，露出闪烁着光芒的珠宝来。
卜典道：“这其中有六十六件价值连城的古代宝物，是千年前多尼国仅存的，因为山崩，世上再也找不到了。丐帮的宛老大，你功力深湛，武学高强，你们丐帮也人多势众，若你能替我杀了这邪教和尚，我把这珠宝全送给你们丐帮！”
丹增笑道：“宛老大，你说这汉子是不是疯了？他以为就凭他自己，保得住这些宝贝？凭这些说辞，能挑得你我自相残杀？”
宛老大也冷笑一声，斜眼看着丹增，又看向卜典，道：“这丹增功夫也挺高，杀起来挺麻烦。咱俩家虽然没什么交情，可也算一路同行到这儿，还算是认识，单凭你这几句话，差不动我。”
卜典朝后一跳，落在悬崖边上，道：“若不答应，我将这些珠宝往山下一扔，大家一拍两散！”
宛老大愣了片刻，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黑黄残缺的牙，眼睛眨着眨着，一会儿斜觑，一会儿直视。
卜典心想：“丐帮的人，绝不会与五龙教同流合污，他们来此途中，一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彼此之间并不和睦。又听说丐帮帮规森严，颇有信用，而这些丐子千里跋涉，只为求财，若得了这些珠宝，就不会害我与小奴性命。”
珠宝，珠宝算什么，那只是身外之物，与自己的性命、小奴的未来相比，不值一提。
宛老大道：“这些珠宝，都是古董，我认得一位天王，他最爱收这个，我卖了珠宝，这些个跟随我的兄弟，一个个都能成大富翁。丹增，你开得出这么高的价么？”
丹增叹道：“开不出，我金顶门可没有什么金矿，更不会轻易施舍给乞丐。”
宛老大：“那可就可惜了。”
丹增道：“不过嘛，还有其余办法。”
宛老大：“什么办法？”
骤然间，从丹增袖袍中飞出一根金色光芒，那光芒眨眼间已缠住卜典包囊，朝丹增一缩，卜典手臂巨震，拿捏不住，这包囊已落在丹增手里。
卜典“啊”地惨叫，飞身扑上，小奴忙挡住他，道：“大爷，别冲动，性命要紧！”
丹增晃了晃包囊，又晃了晃手中的金色绳索，道：“金龙盘绕绳，能够隔空取物，手到擒来。”
宛老大仰天长笑，道：“那事情也就简单了，丹增，你开出什么条件？”
丹增道：“先杀了这耍滑头的汉子，孩子对你们没用，我要带走，珠宝嘛，我和你们对半分如何？”
宛老大尚未答话，却见另一道青光缠上包囊，包囊飞上半空，落到另一人手里。
来者穿一身青色大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面貌平淡，毫无特异之处，似乎见过之后，转眼就会忘记。
他背着个箩筐，箩筐中却坐着一个秀美绝伦的少女。
卜典惊喜得目瞪口呆。
常抑朝他挥手打招呼。
柳莹冲他们露出美丽的笑容。
卜典道：“师弟，柳姑娘，你....你们还活着？”
常抑道：“师兄，我在旁听了一会儿，你委实不是个会做买卖的人。”
卜典道：“我本就不会....做什么买卖？”
常抑道：“当前的买卖，给他们只有一个价码，而且，他们还不能不接受。”
卜典道：“什么价码？”
常抑笑道：“人吃人，黑吃黑，他们一个都不能活，一个人都不能少死，多活一人，财宝就少分一块，少死一人，消息就可能泄露。这是这群恶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价码。这和尚知道，这丐子知道，唯独你不知道。”
他把这句话平平淡淡地说来，就像是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连村夫野妇都早就明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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