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无对亦无错,无善也无恶
生命之所以高贵，是因为人认为它高贵。事实上，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它的价值，也没有理由去相信它。但是人总是执着于此，这并非由理性产生的想法，而是一种自我宽慰。真相往往简单而又残酷，生命因人类而高贵，也因人类而卑贱。——摘自尼诺的《高贵的卑贱者》……这是一个修女的故事。她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幼年时期不知道贫穷和寒冷为何物，她自尊，自傲，乃至傲慢。高高在上的人会被拉到低处，他们境遇往往更加悲惨。因为他们的敌人更加强大，也更加狠辣。父亲锒铛入狱，母亲郁郁而终，自己也因为傲慢不招人待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在她还在洋洋得意的时候，家中的钱财早已被亲戚瓜分殆尽，没有人想给她留下一丝一毫。或许唯一的慈悲，便是他们还没有夺走她的房子，这让她有了片刻的喘息。自甘堕落，爱慕虚荣。常年的劣根性已经根植于她的内心，她出卖了灵魂，出卖了身体，身为人，活得却并不像人。攀附权贵的结果只是徒留腹中的累赘，可是她仍不死心，这让她在众人面前极尽丑陋，可最终也只是得到了些许补偿。善恶终有报，可是得到报应的，只有她而已。这个世界并非真的会惩罚恶人，只是看谁的运气比较好罢了。愤怒和悲伤已经无用，残存的尊严也被狠狠踩在地上，她并非值得怜悯之人，但是却没有坏到无可救药。她保住了孩子，投身于修道院中，周围的人仍然羞与她为伍，可她却并不打算放弃。“舍弃那个孩子，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我已经犯了很多错了，不能再犯了。”面对修道院的质疑，她坦然地说道。她的坦然触动了当时修道院资历最老的牧师，他接受了她。时间洗刷一切怨恨和罪孽，渐渐的，众人心中不再对她抱有偏见，她的孩子也长大成人，越发英俊潇洒。可她却整日忧心，只因为这个孩子同她一样，心思不正。“你的儿子这么优秀，为什么你总是打骂他呢？”有修女问道。“我不渴求他成才，只希望他成人。”她泪流满面，在圣像面前跪倒祈求宽恕。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很快，她的孩子就离她而去，他不愿意赡养她，只想自己闯荡一番，享受荣华富贵。他自命不凡，憎恨贫穷，他的母亲不曾言及往日的富贵，但他却通过各种各样的野路子知道了母亲隐瞒的真相。“嗨，我面前的谁？出身高贵的堕落小姐，一个……未婚先孕的不检点的女人。”他甚至出言嘲笑，然后甩手而去，“若不是你不争气，我本该活得像个少爷！可我现在简直像个乞丐！”无耻，自私，爱慕虚荣。这个孩子，既像他的母亲，也像他的父亲。“高贵？”可她不为所动，也不挽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她并不高贵，因为那并非指出身，而是灵魂。……若干年后，男孩长大为男人，再过数年，他死于非命。长达十年的岁月里，他不曾回来看望他的母亲。“您这是绝后了呀！”一个嘴巴不严实的修女忍不住说道，“你都不关心关心他？”“我已经给了他我能给的一切。”她冷冷地看着这个长舌妇，“无知的人，就不用装作心善了，我老了，但是眼睛还算好。我见过的恶人很多，你却连恶人都算不上，你只是个小人。”询问的修女不是处于善心，她只是嫉妒。她想要已经变成修女长的她的地位，所以把她塑造成一个冷血的人会更加方便。可惜手段过于卑劣和幼稚，都是她年轻时玩剩下的。“你……我就是关心一下他嘛……”她没有理会辩解，也没有感到特别伤心。那个孩子会有这一天是迟早的事情，可如果是这样，她又为什么要救呢？哪怕，那是她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样。……“有因就有果，你保住他，扶养他，你的罪孽就洗去了。”临终前，老牧师握着她的手说道，“至于他走什么样的路，那是他的因果。里斯菲亚，那个孩子，他有一个女儿，流落在黄昏街。”“女……儿？”修女长，她，曾经名为里斯菲亚的女人惊讶地说道。“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人，也没有绝对的恶人。”老牧师看着她，就像看曾经的自己，“我的孩子会继承修道院，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我也不是。”“您，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您怎么会是坏人呢？”里斯菲亚不相信，她握住老牧师的手，就像在握住救命稻草。她不知道如果老牧师都不值得相信，天底下还有谁能相信。如果他都不是圣人，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好人么？“你的孩子的信我放在那边的盒子里了。”老牧师没有回答她，而是仰头看着屋顶，突然失声痛哭。“生命从来就不高贵，这个世界也不美好……”老人的话与其说是遗言，不如说更像诅咒。……亲爱的里斯菲亚：我的妈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虚荣，我傲慢，我贪财，我无德。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我是无可救药的大烂人。我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主不会宽恕我的罪过，但是……就像您保护我一样，孩子是无辜的。生命是高贵的，它不应该被践踏，尤其是无辜的生命。我恳求您，我求求您，母亲。只有那个孩子，我的女儿，您的孙女。她不能和我一起死在这里，我把她托付给黄昏街的熟人，但是我回不去了母亲。如果这封信女能侥幸到了您的手中，请您一定发发慈悲！儿子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救救帕朵菲利斯吧！我可以死，但她……帕朵她还是个孩子！……“修女长，听说……”第二天，前去补给物资的修女偷偷拉过里斯菲亚，低声说道，“您的儿子是死于意外，我偷听到了一个绿色头发的女人说话，她说那是什么……“第一次崩坏”，我虽然听不懂，但听她和一个叫约翰的男人的口气，似乎是什么天灾。”“……天灾人祸，又有什么区别呢。”里斯菲亚闭上眼睛，然后拍了拍修女的肩膀，“谢谢你告诉我，所以，黄昏街那边，还是没有找到吗？”“那个收养您孙女的女人病死了，孤儿院的孩子们四散离去，谁也不知道去哪了。”修女一脸歉然，说道，“非常抱歉，但是我们也无法在黄昏街久留。”“……这也是命啊。”里斯菲亚没有苛责她，只是越发痛恨自己，“都是自己造的孽。”她抚摸着手中的照片，照片中是一个婴儿，按理说这种照片没有丝毫用处。可是在照片中，婴儿的异色瞳却异常显眼。“我这样的人，也教不出什么正经孩子吧？”最终她把照片夹进书里，“我这样的人，早该死了，何苦出来害人害己。”她突然懂了老牧师临终的话，其实这个世界的真相很简单，它没有救赎，从来就没有。所有的祈祷，都只是一厢情愿。这个世界没有圣人，只是因为旁人都不是圣人，所以才有人成为了圣人。只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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