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赤鸢:若有那一天,杀我
我不知父母为何，亦不知身世为何。自我懂事起，便跟从师傅学习武艺，在我懂事之前，便先学会用剑了。师傅将我这神鬼莫测的天赋，称为天生圣痕，我并不懂其含义，师傅也未曾解释过。世间诸事，于我而言，并无太多意义。我，师傅，师姐，师弟，师妹。我的人生不过如此之大，其它的，终究是凡尘俗念，不值一提。自由，地位，名声，财富……世之一切，尽皆空虚，本就毫无价值。生者，唯剑而已。所求者，唯剑而已。目光所及，唯师傅与同门罢了。“……凌霜。”“是，师傅。”“……或许我错了。”“……师傅不会错，若是有错，想来是弟子错了。”十三岁的程凌霜有一次跟随师傅下山，途径一个地方，师傅突然感到头痛，便在此地歇息了半日。“我错了……错了。”师傅按着头，看着面前的景象，表情是程凌霜从未见过的。“师傅何出此言？师傅乃是神州唯一真仙，天下无敌，斩妖除魔，救苍生于水火。”程凌霜不解，“师傅若错，那这天下苍生，便是错了。”“天下无敌……”师傅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荒凉的大地，“凌霜，你如果有一天成了天下第一，你想做什么？”“……”很奇怪，程凌霜非常困扰面前的明明是师傅，却又不像师傅，“师傅在，我就不是天下第一。”“……凌霜，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师傅盘腿坐在地上，程凌霜也跟着坐了下来。“弟子不知。”程凌霜摇了摇头。“这是苍玄与丹朱身陨之地。”“……身陨？两位仙家不应该回归仙班了吗？”程凌霜吃了一惊。“如果我说，仙人也会死，我也会死，你以为如何？”“师傅不会死，师傅是仙人，是不死之身，怎么会死。”程凌霜摇了摇头，一脸笃定。“我会死的，凌霜。苍玄和丹朱……不也死了吗？”师傅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凌霜，你是不是觉得，师傅对你们很冷漠？”“……徒弟对于师傅无半点不满。”“因为我记不得啊。”师傅喃喃自语，“我记不得啊，凌霜。就连苍玄和丹朱，我都时常忘记……还有姬麟，连山。”“师傅……记不得？”程凌霜愣住了。“你见过这片羽毛吧，凌霜。”师傅伸出手，红色的羽毛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记得，当师傅用出这羽毛，就能扭转万象。”“这叫“羽渡尘”……万事万物皆有代价，这般强力的武器，也有其限制，那便是我的记忆。”师傅叹了口气，“非是我不想记住，只是世间万般无奈……想起来心痛。便是这“羽渡尘”，也隐藏着背后锥心的往事。”“记忆……”程凌霜隐隐明白了什么，“师傅……前尘过往，真的可以放下吗？”“你问的对，她也经常这么说……好在，我总还能记得她。”师傅苦笑着说道，“也不知道她安不安好。”“她是？”“我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师傅看着羽渡尘，犹豫了片刻，伸手取出一根簪子，递给程凌霜。“师傅，这是？”程凌霜微微一愣。“我用这羽渡尘过于频繁，怕是因为后遗症，我现在时常记不起事情。”师傅把簪子放入程凌霜手中，“若是有一天我连她都忘了，凌霜你要记住，拿着同样簪子的那个人，便是你的师叔。朝雨也还记得她的样貌，唉……我知道她思念你师叔，可嘴上却从来不提。”“师傅……为何说的竟然像是托孤一般？”凌霜握着簪子，目光有些动摇。“我总有种预感……”师傅按着头，似乎是又感到有些头痛了，“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凌霜，答应我一件事。”“师傅请说。”“你先答应师傅。”“……弟子，答应师傅。”“若是有一天……”师傅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我和你的师姐们起了冲突，帮你的师姐们。”“师傅何出此言？”程凌霜手抖了一下，素来淡然的表情充满了惊恐，“师傅若是有事，弟子们当以性命报恩，如何能行大逆不道之事！”“世俗之道德，不管也罢。”师傅站起身，拍了拍程凌霜的头，“你素来不问俗世之礼，我晓得，这是你的借口。师傅因为剑心而取得如今的修为，但是入剑心太深……内心被桎梏。这是诅咒啊……过往如同最厚重的锁链，让我寸步难行。师傅是囚徒，那个故去时代的囚徒，过去的影子，不应该再继续干涉未来。”“师傅说的，我听不懂。”“凌霜……若是有一天，师傅因为不得已的理由，和你们刀剑相向。”师傅摇了摇头，说道，“师傅甚至不知道那是出于本心，还是那刻在灵魂深处的剑心。”“按照师傅所言……”程凌霜抿了抿嘴，“那剑心，简直就是心魔。”“入魔者杀无赦……”师傅幽幽地说道，“如何不是心魔？可那时我年轻浅薄，若是重来，我要这剑心，又有何用？”“……”“凌霜，你继续悟吧，你比我更有天赋，剑心究竟是何物，等你成为天下第一，自然会参得透。”“师傅，弟子只有一个问题。”“问。”“若到了那一天，弟子刺出那一剑，是在救师傅，还是在害师傅？”程凌霜问道。“是救我。”………五年后“师傅不会有事的，师傅她……”“素衣。”“五，五师姐！”抱着赤鸢仙人尸首的秦素衣看到突然出现的程凌霜，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举起剑。“别怕。”程凌霜捂住她的嘴，“走这边……太虚山有一个石室，就在前面。”“师姐，你，你……”秦素衣愣了一下，她不明白，明明是程凌霜自己刺出那一剑，却此时又要救师傅。“师傅是不会死的。”程凌霜摇了摇头，“她一定会回来，在那之前，我们要找地方让她安心休养。”“师姐，那一剑……”“师傅说的，我做到了。”程凌霜和秦素衣一起，抬起赤鸢仙人的身体，“但是程凌霜……绝不会弑师！既然师傅说不要剑心……那凌霜，就替她断了这心魔！我不要师傅天下第一，我只要师傅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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