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永恒的洁白下
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还闹掰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本来是不太想提起琴的,但顾白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骗你干嘛。”
优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啊,别看现在稳重又大方,小时候却不是这样子,让我想想,该怎么说呢……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小女孩。”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九岁、还是十岁那年?具体的年龄记不清了,我跟长辈出门办事,到古恩希尔德家的族地附近,看到她在那里练剑。”
“摔倒了好几次,当时就觉得她挺笨的。”
顾白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憋住笑,怎么想都觉得琴和笨这个词扯不上关系。
“不过现在来看,是我家里比较严格,学剑术比她早得多,她那时还是个初学者,不熟悉很正常,其实天赋很好。”
“然后呢?”
“然后……没太多印象,好像也没发生什么,那天有事,看了几眼就走了,真正认识是在一次晚宴上。”
“你们,一个晚宴?”
“很不可思议吧,觉得罪人的后裔和骑士的后裔怎么会有交集。但那时候贵族之间是有生意来往的,虽然相互间关系算不得好。”
“我记得在场的同龄人就我们两个,她很受欢迎,我呢,就坐在角落里,慢慢吃东西,也是那时候,我才慢慢发觉到自己的姓氏,并不像从小被灌输的那样荣光。”
顾白点点头:
“所以,接下来的发展就是她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就主动跑过来找你玩?”
他觉得这很符合琴的性格。
“错。”优菈撇撇嘴,“而且好俗套,都说了她小时候和现在不太一样。”
她顿了顿,又说道:
“是抢一道料理。”
“我记得很清楚,宴会上有道很好吃的披萨,就剩最后一块了,那时候我们俩同时伸出手。”
“最后谁赢了?”
“当然是我,明明是她抢不过我,还非要在旁边碎碎念,说什么谦让是骑士的美德之类的,我听烦了,就掰给她一半。”
“当时我就想,既然你这么懂得谦让,那我就主动让给你,看你是吃还是不吃。”
说到这里优菈开怀地笑起来:
“然后她就愣在那里不说话,接过去也不是,不接过去也不是,纠结得脸都红了。”
“好厉害。”
顾白发出意义不明的感慨:
“如果是小时候是碰见了,我一定说不过你。”
优菈闻言得意地哼了一声,继续讲道:
“不过她还是接过去了,一边吃一边小声跟我道谢,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代理团长大人还蛮可爱的。”
“因为这件事,我和她慢慢熟悉起来,互相介绍了一下,我当时觉得她的姓氏太难记,经常念错,每次说错的时候,她就认真纠正我,最后干脆喊名字了。”
顾白想了想那副画面——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凑在一起,一个是冰蓝色的短发,另一个扎着金色的马尾;
一个说话时总是带着傲气,像个孤独的小公主;
另一个或许有些内向,一举一动远不如长大后的从容大方;
最重要的,因为刚吃完披萨,她们的手指和唇角上还泛着油光。
想到这里,他也跟着笑起来:
“然后你们就成为朋友了?”
“嗯,她吃完披萨就坐在我旁边,可能是觉得抹抹嘴直接走了不太好意思。”
“我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起来,等关系热络了,聊到的话题也变多了,像是喜欢的食物、家族的修行、擅长的东西……小孩子嘛,成为朋友很快的,一直到宴会结束,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在那之后呢,有空也会一起出来玩。”
“挺不容易的。”
“嗯,确实不容易,能随便出来的机会很少,琴是跟家里说认识了一个剑术很好的朋友,想要找对方请教,她父母就会允许她出来。”
“我那时候还小,由母亲说情,对我交什么朋友不太干涉,但后来就不行了。”
顾白从优菈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落寂。
没等他开口,优菈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经常去天使的馈赠吧?”
“嗯。”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那家店的老板,叫迪卢克,那时还是个红头发的小孩,不爱说话,比我们大一些。”
“琴和他认识,还跟我介绍过,但我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打断一下,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什么?”
“你好像对谁都爱搭不理的。”
“差不多吧。”优菈无所谓地说道,“从小到大,那些贵公子、富商的儿子、骑士的后代,我见过不少,主动找我搭话的也挺多,但说心里话,没一个看上眼的。”
“好冷淡。”
“没有就是没有,又不是刻意装出来的,仅仅是觉得那些人很吵而已,被误会成了冷淡我也没办法。
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她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当然某个混蛋除外。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至于这句话的语气是否还和之前一样平淡,就只有罪人小姐自己知道了。
“刚才说到哪里了?”
微红着脸的优菈想了想:
“哦,迪卢克,我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每次出来玩的时候都带着一只小乌龟。
“当时我觉得哪有男孩子养小乌龟的,就没忍住笑了几句。”
“然后呢?”
“然后啊……”优菈的肩膀颤抖起来:“他就生气地跑走了。”
“还带着他的小乌龟,哈哈哈……”
“你的性格还真是从小就很恶劣,大小姐。”
因为说出了事实而被白了一眼,顾白又问道:
“那你和琴是怎么闹掰的?”
优菈止住笑容,先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慢慢吐出几个字:
“不,跟,你,说。”
“让我猜猜,你逐渐进化成记仇怪,把她吓走了?”
优菈咬紧银牙,这个外号不管听了多少遍她都忍不了,谁说谁死,顾白说了则是罪加一等:
“滚!”
“不说了,不说了。我才知道你们小时候就认识,还以为是加入骑士团后才有交集的。”
优菈放缓表情,浮现出回忆的神色:
“贵族的子女之间相互认识,其实是很常见的事。但劳伦斯家族终归和他们不太一样,家族的人对我的干涉越来越多,琴的家里也出了一些事情……”
“是她父母离异的事吗?”
“这个你也知道,这件事对她的影响挺大的,如果说她的性格有一个转折点,那应该就是从那时开始,再加上后来我们有一些不愉快,就这样分开了。”
“倒是听说她和迪卢克一直还有联系,迪卢克之前是骑士团的人,几年前他担任骑兵队长的时候,琴在他手下做一名骑士,关系不错。”
“是吗。”
顾白轻轻点点头。
自己的到来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改变。
这样思索着,他看向优菈,有句话其实是她没有讲的,不光是琴在改变,她的性格与人生也有了极大的变化。
只从刚才那些只言片语中可以知晓,小时候的她像是小公主一样,性格中也许有着骄蛮的部分,与人说话时会带着高傲的口吻,但心地很好。
听她说话时往往要多琢磨一些,才能了解哪个是真实的她。
就比如分披萨的事,可能当时确实嫌吵,但更多的还是迎上琴的眼神,心软了下来,才分给对方一半,还要装作不耐烦的样子。
曾经是被家族寄托厚望的天才,有着远超同龄人的优秀,衣食无忧,条件优渥,最喜欢的事是穿着小裙子,在马车里帘子内打量着街景,靴子上一尘不染。
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她,自然有着骄傲的理由,但随着认知的变化,她为之骄傲的事物越发矛盾,直到有一天彻底崩塌。
人总喜欢找出一个锚点,以此来衡量自身的价值与意义。
可当过往所立足的事物不复存在,“我”又该是谁?
如果是以前,问起这个问题,她可以挺起胸脯,大声地告诉他人自己是劳伦斯家族的长女。
但在编织了无数年的谎言被识破,与家族决裂之后,她,又该是谁呢。
所谓仇恨与报复,在此之前,顾白一直理解为一面盾牌,是优菈保护自己的方式。
直到现在,看见那个小时候的她,顾白才明白过来,如果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完全可以换一个新的地方生活。
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可以与过往彻底了断的地方,显然要比留在这座城市饱受偏见要好得多。
可一旦选择了逃避,就代表着那逝去的十几年的人生,如同泡影般幻灭了。
这是一个无比矛盾的选择:
面对着你所厌恶的过去,如若抛弃,便等同于彻底否定了过去的自己。
她不允许过往的人生宛如一个笑话般被否定。
那么,携带着过去的自己,现在的「我」,又该是谁?
比起仇恨与报复,比起家族与世人,在那之前,最重要的是找回自己。
「我」的生存方法、「我」的自我保护、「我」的不懈执着……
无论如何表达,也难掩骄傲与顽强的本质。
顾白不知道她是否找到了这个答案;
他只确定,如果找到,这便是他所要守护的东西;
如果没有,他愿意陪着她一起找下去。
“想什么呢?”
优菈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有些心痛。”
“心痛什么?”
“没什么。”
“快说!”
“那就问你一个问题啊。”
顾白在她身边慢慢躺下来:
“你之前为什么不离开蒙德,最好是坦率一点的回答。”
“你的意思是我平时不坦率?”
“关注点偏了,我问的不是这个。”
“不行,你要先回答我。”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撒娇吗?”
“胡搅蛮缠。”
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否认,优菈只是嗔了他一眼,随后声音有些失落:
“其实原因有很多,要不是遇见了安柏的祖父,说不定就一走了之了。”
“要谢谢他老人家,那根本的原因呢?”
“根本的原因……可能是不甘心吧,一旦真的走了,虽然生活会很轻松,但要是回想起了过去的自己,那些美好的记忆啊……总觉得像个笑话一样。”
优菈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
“非要说的话……你先保证,听了不许笑啊。”
“嗯,不笑。”
“以前呢,哪怕家族的要求很严苛,但像是礼仪、剑术、厨艺、舞蹈……再苦再累都在坚持着,是因为内心有所依托。”
“但这份依托突然消失了,一瞬间就感到好害怕,会发现自己坚持的一切也跟着失去了意义,真的很害怕的那种……”
她悄悄看了顾白一眼,发现他正认真地听着,又说道:
“所以,是为了重新找到那份依托吧,也算是重新找回自己。”
“那现在找到自己了吗?”
“有也没有。”
有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
“那就说得明白一点好了,我自己,似乎还没找到,但快要找到了,这是因为已经找到了另外一样。”
“另一样……”顾白想了想,却发现她的话更加难懂起来:“所以另一样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并没有得到答复,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胸口上多了一份柔软的触感。
顾白转过头,看见优菈侧过了身子,她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只是伸出手,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口,然后凝视着自己的眼睛,慢慢比了一个口型:
“你猜啊。”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转而说道:
“你突然这样我有点不适应。”
“唉,你这个人啊,只不过稍微坦率一点,这不是你要求的吗,现在又有这么多事,好麻烦。”
罪人小姐托起下巴,看起来在为这个问题苦恼着。
“真的好麻烦。”
她又如此重复了一遍。
随后,她勾起嘴角,将手掌伸到顾白眼前,晃了晃,只留下一根手指:
“既然这样,从这一秒钟开始,你就学着适应吧。”
那笑容绚烂而富有神采,令周围的一切事物黯然失色,顾白看着她的俏脸,一时无言。
心中有什么在慢慢松动,却又化为另一件更为牢固的东西。
“以前……还从没有人像这样,陪在我身边。”
她收回手,换上了比刚才低一些的声音。
“不管怎么任性,都一直耐心地陪我胡闹、哄我开心,我……”
那声音像是在回忆,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袒露着什么。
声音越来越小,那个总是把内心封闭起来的她;那个面对生人时以冷淡与锐利还击的她;那个即使与朋友也难以坦率的她;
正以从未有过的温柔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
“……谢谢你啊,顾白。”
说完之后,她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就连耳垂也跟着红起来,带着微微的紧张垂下眼,不去看眼前的身影。
是不是太突然了,应该再等上一段时间,万一他……
在她开始懊恼的功夫,缩回身前的手又被抓起来,优菈下意识抬起脸,面前的人正浅笑着,将她的手重新贴回胸口:
“以前从未有过吗……”
“那,从这一秒钟开始,你也学着慢慢适应吧。”
“我的大小姐。”
这是蒙德临近冬天的时节,天地间是茫茫的积雪,风吹日照、斗转星移,它们仍回以冰冷而永恒的白色。
在这片白色之中,他们在这间帐篷里,他握紧她的手,放在了心脏的位置,一起做下了关于未来的第一个约定。
顾白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话涌到嘴边,耳边响起的却是物体断裂的声音。
下一秒,雪层松动。
是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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