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琴、放下、苹果悄然腐朽
跑!
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做出了反应。
抱紧优菈,脚步迈出几米外,顾白正要发力加速,等待他的却是一个趔趄。
向前跌了几步,他连忙稳住身子,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经过整整持续了半天多的鹅毛大雪,地面上所覆盖着的早已不再是薄薄的雪层,而是足有一米多后的积雪。
情急之下,力道稍有控制不好,双腿就会深深陷入雪中,整个人失去平衡。
他不得不放慢速度。
怀中有些响动,优菈被刚才的巨响吵醒,身在病中,就连反应也比平时慢了许多。
按理说,在丘丘王袭来时,她早该第一时间警惕地站起来,如今却悠悠睁开眼:
“顾白!”
语气虚弱,透着些许不安,视野中是顾白的脸,周围的景象在飞速后退,伴随着剧烈的颠簸,她发现自己正被对方抱在怀里狂奔着。
顾白对上她冰蓝色的双眸:
“被那只丘丘王追上了……”
说着他偏过头,丘丘王正一步步地朝两人逼近,下一刻,一把手弩凭空出现在手中,顾白反手扣动扳机。
掠火——
将箭矢当作长剑,借此作为载体来释放元素战技,这是早就研究清楚的事。
箭矢拖着长长的尾焰向丘丘王射去,他回头不再去看。
能力依然没有恢复,并不指望那微弱的火焰能造成多少伤害。
早在见到丘丘王的第一眼,他就明白,留下缠斗完全是不自量力的举动,与送死无异;
尽可能地找到视野中的障碍物躲藏、迅速脱身才是应该做的事。
那只丘丘王比以往碰到的还要大几分,光是体表的那层冰甲,就不是如今的他可以破开的。
攻击只是为了拖延更多的时间,这种一直生活在雪山上的魔物,最为畏惧的事物便是火焰,几个呼吸之后,身后果然传来一声怒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找到……”
半晌他挤出一句话,是对怀里的优菈说得:
“从你睡着,到刚才为止,明明没发生过异常,可……”
顾白调整着呼吸:
“总之先离开再说。”
放眼望去,山洞周围全是空地,没有供他们藏身的地点,因此能做的事只有拼尽全力地奔跑。
只是这一次的地面异常平静,身后并没有追击的脚步声传来,顾白回过头,,魔物锤击在只剩一半的山坡上,掰下一块岩石,捏得粉碎。
手臂隆起、发力、在夜色下抡起一个半圆的弧度,随后——
投射。
下一刻,碎石如蝗虫般布满天空。
来了!
根本没有停下应对的时间,无需怀疑,这样的力道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身体,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还可以试着躲开、挥剑挡住一部分;
然而,这种可能本身就是不可能。
顾白向后仰倒身体,擦着雪面滑行一段距离;
惯性使身体失去平衡,手臂被猛地撞了一下,他闷哼一声,优菈从怀中摔出来,两人朝前方滚去。
碎石从眼前飞过,噗地没入雪中,但即便如此,脸颊还是被不可避免地划过。
额角的位置有些粘稠,他抹了把脸,又急忙站起来,跪在优菈身边,单手将她托到身后:
“我背你,快!”
那条受伤的手臂彻底到了极限,在方才的危机中爆发了一瞬,如今却再也使不上力气。
只是感到优菈的身体贴在背后,顾不得多等,他便立即站起来,咬紧牙往前跑。
再回过头时,已经与丘丘王拉开了几十米的距离。
“小心,它冲过来了!”
优菈急忙喊道。
视野中,丘丘王沉下身体,爆发出与身躯不相符的弹跳力,随后猛地跃至半空。
顾白死死盯着那道山岳般的身影,情况和他猜测的差不多:
脚下的积雪足有一米深,就连他和优菈也要被迫放慢脚步,何况那个比他们重了无数倍的丘丘王。
只要先不顾一切地拉开距离,一旦它想要再度追赶,就不可能全力冲刺,否则巨大的身躯就会彻底陷入雪中;
如此一来,就只能向预测好的落点跳跃。
而这,也就意味着——
无法转向。
也是唯一的破绽。
趁着丘丘王在空中的时间,照着与其相反的方向奔跑,以此来一直保持着距离。
如今的他们,在面对这只庞大的魔物时毫无还手之力。但反过来讲,在这片雪原之上,却也可以利用这点差距,挣扎出一线生机。
顾白算好下落的位置,随后猛地刹住脚步,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没等他跑出几步,头顶上的身影如同炮弹般砸下,雪面炸开,白色的粉末溅在身上,脚下的地面随之开始凹陷。
他身形一晃,接着全力往前跑。
丘丘王的半个身体没入雪中,挣扎中,又有一根箭矢射来,在冰甲上留下一道白痕。
在不远处,原本已经放大的黑点又重新缩小,它怒吼一声,发狂地向前冲去,只是刚迈开一步,双脚便再度陷入雪中。
顾白见状吐出口气,将弩箭收回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赌对了。
一切和预想中相符,通过这种方法,暂时将双方拉到同一水平线上。
实力的差距被抹平,剩下的就只有体力上的差别。
但情况仍不容乐观。
喉咙发甜,胸里仿佛有团火在烧着,以自己眼下的情况,就算只论体力,也不可能支撑太久。
而其他的方法……四下是一望无际的雪原,黑暗中看不到太多东西,根本找不到脱身的办法,只能在一次次僵持中寻找机会;
在此之前,唯有硬撑下去了。
这样想着,对方没给他留出太多喘息的时间,丘丘王从雪中拔出双脚,躬身蓄力,随后再次跃至空中,他立刻掉头跑去,直到雪面上又被砸出一个坑洞。
优菈则是别过脸,不停地告知他后方的情况,如此反复了几次,原本平滑的雪面变得千疮百孔;
哪怕是看似完整的部分,内里或许已经凹陷,一不小心就有掉入其中的可能。
那么,在原地拖延的手段就行不通了。
好在丘丘王进攻的频率也在变慢,这样不要命的方式,哪怕是发狂的魔物也会感到疲惫。
暴戾不断积攒着,每次攻击落空都会使它捶打胸口,在原地爆发出一声怒吼。
顾白冷眼注视着这一幕幕。
趁着一次稍长的空隙,他开始往更远的方向跑,但不能再折返回去——要避开那处山洞,否则周围的碎石又会使其拥有远程攻击的手段。
优菈抱紧他的脖子,跑动中能感受她呼出的热气,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绷紧精神,身体下意识地做出闪避的动作,一次又一次改变着前进的路线。
天色没有明亮的迹象,地上的积雪不断飞舞,时间与空间仿佛归于混沌。
永夜、飘雪、杀机。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忘了自己跑了多久,喘息声由轻微变为剧烈,魔物砸下的声音在逐渐减弱。
精神也开始变得恍惚,他也不知道还要再跑多久,以及要跑去哪里……
顾白咬着牙,只记得要往前跑,一刻都不能停下,原本托着优菈的一条手臂悄然垂下,是因为已经彻底失去了直觉。
肺部快要炸开,无数次生出倒下的念头,但回过神时,他却还奔跑在雪面上。
直到,尽头。
他站在尽头的位置,慢慢停下脚步,第一次生出绝望的感觉。
尽头,这并不是一个蹩脚的比喻;
而是,悬崖。
前方的岩石延伸出去,在半空中阻断,随之阻断的,还有生还的希望。
“我们……”
优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她回过神,将想说的话憋回去,从顾白背后挣脱下来:
“我们跳过去,一定能过去的……”
在悬崖的另一段,是一片向下的雪坡。
而悬崖与雪坡间是深不见底的壑谷,
那抹洁白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曾无数次行走在生死的边缘,其实在看到悬崖的第一眼,她就差不多明白了结局;
原本升起的希望在瞬间瓦解,她还是抱住顾白的头部,不断地安慰道:
“一定能过去的,一定能过去的!”
“是啊……”
顾白轻轻搂住优菈,重复着她的话,“一定能过去。”
却坐在地上。
“别放弃啊,明明……明明都已经跑到这里了!”
一边焦急地说着,她想把他背起来,身上仅存的力气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动对方的手,身后是不断接近的脚步声。
听着优菈开始沙哑的声音,顾白站起来,希望能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样,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他努力笑出来,然而笑得不算好看,是通过优菈的表情知道的。
“想什么呢,只不过是歇一会,跳过去……总要让我喘口气吧。”
“来……”
说着顾白蹲下身子,优菈却不肯上来,他刚想要说些什么;
又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声音低语。
脑海,声音,低语……
随后他又想起几段对话,在帐篷里,在山路时。
“还是因为那个噩梦?”
“嗯,总觉得有很多声音在脑海里,吵吵嚷嚷的,头好疼……”
……
“具体的情况呢,跟我描述下。”
“脑袋里好像有很多声音……在大喊、惨叫……”
身体向前栽倒,他撑住地面,倏然间睁大眼。
原来……是这样。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握住优菈的手,看到她背在身后的长剑,顾白又取出手弩,放在优菈手上,帮她把拳头握紧。
“你想干什么!”
那是突然间不安到极点的声音。
已经被猜出来了吗……
他垂下眼,顿了顿,轻轻说道:
“两个人是不可能一起跳过去的,所以……”
“我改变想法了。”
话音落下,优菈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我告诉你,混蛋,不可能!”
仿佛担心自己听不到,优菈抬起脸,冰蓝色的双眸里充满倔强与愠怒,她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
他当然知道优菈所说的不可能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将她的手用力从身上掰开:
“可惜了,由不得你。”
优菈还想继续抓住他的衣服,却被顾白握住双肩,将她的手按回身体两侧。
“你放开我啊,你这种混蛋充什么大英雄,谁稀罕,要死就一起死!”
“可我说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把你带出去。”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出去的……”
泪水顺着她的俏脸流下来:
“要一起回蒙德,再一起回雪山,一起开旅馆……”
顾白用歉意的眼神看着她:
“是啊,但还是失言了,下面的路……可能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了。”
她疯狂地挣扎起来,却被死死按住。
以央求的语气,带着哭腔,她不成声地说道:
“我求你了,不要……”
顾白温柔地擦过她的脸,上面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雪水:
“听话,我也不想的。”
“别丢下我啊混蛋……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求求你了,我不想再一个人了,还有机会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魔物的咆哮声在脑后响起。
顾白止住话,最终只是露出一个笑容。
他伸出手掌,拿剑在中间划开一个口子,鲜血涌出,在优菈绝望的眼神中,贴在她的脸上:
“记住……这个。”
一侧脸被染红,顾白又将她脸上的血污擦干,用手掌敲在优菈脖子后面。
“不要!!!”
哽咽声嘎然而止,他抱紧优菈,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她甩向对面的雪坡,直到看着她的身体翻滚下去,消失在视野。
顾白转过身,一只手握紧长剑,不远处是丘丘王巨大的身影。
阴影将他遮住,他将剑身插在脚下的积雪中。
做完这一切,魔物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半空,他看着那庞大的阴影向自己袭来,这一刻,时间的流向仿佛停止。
“每次都说不要错过……可每次都还是错过了。”
他喃喃说着。
有句话应该说出来的,但说出来,又怕拖累了她。
在生与死的关头,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能生出如此矛盾的想法。
但事实就是这样,无论多么矛盾,还是做下去了。
当时是有过类似的冲动浮现,只是又被他按捺下去,否则,他是该表达出自己的心意、还是轻轻吻上去?
这样想虽然很难受,但如果真有不测,顾白还是希望优菈能忘掉自己,尽可能少地被过往的痕迹拖累。
她会伤心,但时间是最好的药品,也会渐渐遗忘,今后她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然后好好地生活下去。
不必担着罪人的血脉,不必背负世人的骂名。
呼啸与咆哮声近在咫尺,他闭上双眼,突然失去了继续看的兴致,插在雪中的长剑燃起火焰,魔物嘭地一声砸在身前的位置。
下一刻,连带着上面的两道身影,厚厚的雪层向壑谷间滑落。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
在瞬间的失重之中,他终于明白,自己对于最后那颗苹果的心意了。
他啊,真的很喜欢。
喜欢到愿意付出一切的程度。
如果……这次能活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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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早上,蒙德城内。
雪山上的风雪无论怎样恶劣,也与这座晨曦下的城市毫无关联。
新的一天,骑士团办公室内,名叫荧的少女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
“还在想他吗,琴?”
丽莎托着下巴。
“谁?”
学聪明了。
魔女小姐撇撇嘴,本以为对方会立即回答没有;
然后自己顺势接一句“可我还没说是谁呢”,就可以看到这位代理团长大人窘迫的表情。
可惜了,预想中的对话并没有发生。
“还能是谁,当然是生病的那个。”
“优菈吗,我挺担心她的。”
“装傻。”
“别闹,现在是工作时间。”
“可你手上的文件已经整整十分钟都没有翻页了哦。”
“好好好,我承认,刚刚是想到他了。”
琴把文件推开,双手放在胸部下面:
“这样总行了吧,还有,你要是再这样,下次就不告诉你了。”
也只有面对丽莎时,她才会展露出少女的一面,倾诉着平日里掩盖的心思与烦恼。
“就是你跟我说了我才要这样。”
丽莎翘起腿,轻轻抿了一口红茶,她想了想,叹了口气:
“一直这个状态下去可不行,对于情感方面上的事,就要当机立断,知道吗?”
“我……最近状态很差吗?”
“先别转移话题,今天干脆接着机会说开好了。”
丽莎的语气严肃起来:
“他,顾白,总不可能一直留在蒙德,或许不久后就会离开了。”
“他是璃月人,还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总有一天会离开的;而你呢,我的代理团长大人,每天忙得连自己都顾不上。”
“假设你们真发生了什么,好,那你告诉我,到时候该怎么办,想过没有?
“是挽留他,让他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还是说,你能卸下现在的职务,不顾一切地跟他走?”
没等琴回答,丽莎重重放下茶杯:
“都不现实。”
“当然了,我明白人不能时时都保持理性,有时想追求下浪漫,冲动一下是可以的,但机会已经摆到过他面前,他错过了,你也不敢真的任性,不是吗?”
“可是当时……”
“别找什么理由,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果当时有苗头,那不光我不说什么,还会尽力帮你想办法,但事实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说到这里,丽莎啪地一声合上手掌。
作为亲历者,她当然知道不久前发生在教会的事,当时琴昏倒了,由于顾白在场,面对那个蠢到极点的运输计划,她干脆跟着几人胡闹了一次。
包括琴刚醒来的时候,在房间里,自己还说了些不算体面的话,其实就是想暗暗推两人一把,但既然没成功,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看着琴继续陷进去。
“咳咳……”
清清嗓子,魔女小姐端起起一本书:
“下面是每日佳句时间——”
“有时候,你选择与某人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你清楚的知道,对方不属于你。”
有一种类型的感情,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人生遇到的每个人,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很多人如果换一个时间认识,就会有不同的结局。”
念完后等了一会,注意到琴的眼神变得迷茫,她又说道:
“虽然有些肉麻了,但挺适合你的状态的。”
“结果摆在那里,错过了又不是再也遇不到其他的,用璃月的俗语说,就是不能再一棵树上吊死,有时候看到你的纠结的样子,我都不忍心,嗯……这样说是不是太过无情了。”
她不是喜欢嚼舌根的人,但这件事不光她自己不看好,也是有前车之鉴摆着的:
“琴,我知道,你和他之间的事可能让你想起了父母,那时候你母亲比你大一些,也是一名西风骑士,将工作与职责摆在第一位。”
“而你的父亲呢,那时候他还是一位冒险家,在来到蒙德的时候意外受了伤,被你母亲救下,在日后的相处中逐渐产生感情。”
“你感到向往可能有这段经历的缘故,但你也要看到另一件事,他们的结局怎样呢?”
“你和他,你的母亲与父亲,简直是一模一样的经历……算了,不说这个了。”
看到琴沉默下来,丽莎转开话题,想起了琴昏迷的那一晚。
琴请了假,很多人都以为她是去休息了,凯亚和安柏还因为没被找去谈话感到庆幸,实际上,那天晚上琴是在自己家里度过的:
“况且,这不是当时你亲口告诉我的吗,无论结局是什么都不会感到后悔,今后都不会再去想了。”
“去尝试了,也就足够了,千万不能陷在其中出不来,要学会放下。”
轻轻地说完,丽莎站起身,放下一个纸袋:
“喏,这是早餐,刚才的话只是一个建议哦,我先走了,先吃完饭,你自己仔细想想吧。”
办公室的房门被合上,琴看向手边的纸袋,如今却没了填饱肚子的心思。
她又扭头看向窗外,轻风裹挟着落叶,阳光和煦。
收回目光的时候,余光暼到一张照片,那是刚成为副团长时自己的留影。
当时的心愿与誓言呐……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将思维逐渐放空,想起了丽莎说过的话。
既然知道了结局,就要学会放下……
琴重新翻开桌上的文件,拿起一根笔,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轻轻点了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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