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舍弃希望,但依旧可以守护别人的希望
“住手！你们绝对，不许对他们动手！”
焚魂烈火正一脚踩在高台的边缘处，对着脚下的幸存者们怒目而视：“这场决斗，胜者与败者一目了然，而且绝无不公或虚假之处。我不允许你们玷污决斗的神圣性！”
“……神圣？说的倒是轻巧。”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魁梧的幸存者将肩头用钢管加长短柄的消防斧重重砸在地面，抬手指向高处的青年，仰天怒骂，“他妈的弱者，就因为你一人的失败，就要夺走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吗！？”
“能吃饱穿暖、没有台风和地震、没有核辐射，能种植作物，能饲养家畜，鸟语花香、阳光灿烂的新世界！”
见状，游星忍不住插嘴道：“但那是谎言……”
“我们只有相信啊！只能去相信啊！”男人扯着嗓子，发出夹杂着一丝哽咽的嘶吼，“我们——只是想要一个未来啊！！！”
“我们也曾有过梦想啊！！！想要用自己的手将世界建设得更好！但是你看看周围！”
“永远暗无天日的天空！”
“永远层出不穷的酸雨、风暴、地震！”
“永远弥漫在这片大地上的核辐射！”
“永远清理不干净的废墟与瓦砾！”
“永远求远大于供的粮食产出！”
“永远不足的医疗物资！”
“永远的苦难与绝望！”
“看到了吗，这片残破的大地！”
“我们脚下的世界，是负数啊！我们想要让负数变回0，就仅仅是变回0而已啊！”
斧刃撕裂空气，带起呼啸的风声。男人满是血丝的眼神在相顾无言的龙印者身上扫视一圈，随后抬起头，毫无畏惧地与焚魂烈火对视。
“所以我不允许……我他妈的绝对不允许，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不知痛苦与绝望为何物的小鬼，用你们所谓的‘神圣性’，玷污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
幸存者们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聚集在男人的周围，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的立场。
情况开始失控，信仰与希望产生矛盾。至今为止在幸存者们心目中建立起崇高地位的三位首领……他们的地位，不再是不可动摇的了。
“……大家……”魅影娇娃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身旁的焚魂烈火挥手阻止。青年缓缓低下了头，眼神被垂落的刘海遮掩，不被任何人所洞悉。
“我知道啊。‘生存’在‘人性’之前，这就是世界的法则。我们至今为止，都是为了拯救一万人而牺牲十个人——这么走过来的。力量就是真理，强大就是正义，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啊……这样就可以了吗？”
“什么！？”
“我是指——我，不想输！”
猛地抬起头，青年靛紫色瞳孔之中所燃烧着的，是炽烈到让人无法直视的，高涨的烈焰，其中所蕴含着的感情，让幸存者们产生了一瞬间的幻视，记忆回到似乎已经非常久远的过去。那时，天空还没有终年不散的阴云，悬挂于湛蓝天穹上的，是温暖、耀眼，散发出无穷光芒与希望的天体。
太阳。
“我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与力量即正义的秩序表示认同，但——绝不屈服！我不想输，不想输给这个混账世界制定的混账规则，不想成为盲目信奉‘强大’的奴隶！”
凝视着脚下筋疲力尽而又伤痕累累的幸存者们，焚魂烈火表情真挚、声音恳切：“五年，我们在废土的大地上生存了五年。时间改变了太多，但我依旧清楚地记得，在这座城市安营扎寨的第一年，我们……并不是如今的这般模样。”
“我们发誓，要将文明的火种在这片残破的大地上重燃。还记得吗，我们不是通过体力、而是通过‘决斗’决出三名首领的理由——”
“我们是人类，不是野兽。我们的文化、文明……绝非野蛮而粗鄙、毫无风度可言的粗野互殴。”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我们……屈服于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了呢？我们所生活的地方，并非黑暗的原始森林，而是人人平等、互帮互助的……文明社会啊！”
“……”
沉默以对。回答青年质问的，只有穿行于坍塌高楼废墟间，呼啸的风声。
幸存者们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当啷~”
一声轻响，不知是有意还是单纯的肌肉无力，一名独臂幸存者手中充作武器的铁锹落地。
随后是一连串的清脆声响，近七成的幸存者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默默后退一步。他们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但却代表着沉默而广泛的意志，也就是常规意义上“沉默的大多数”。
依旧有三成的人们没有放弃。为首扛着消防斧的男人仰头瞪视着居高临下、眼中却绝无半分傲然与轻蔑的焚魂烈火，默然片刻。
“首领……我们，真的还有未来吗？”
“……我不知道。”焚魂烈火真诚而坦然，他无法给予这些人以虚假的希望，“但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是幸存者们之中，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他妈的！”
紧了紧手指，男人愤愤地骂了一句，狠狠将消防斧砸在地上：“满口漂亮话！”
“这片世界……已经没救了啊！”
……
凝视着逐渐远去的车队的背影，魅影娇娃转头看向身旁的兄长：血色牧羊人，突然问道：“你其实非常想杀死他们，对吧？”
“……我自始至终都不曾隐瞒这一点。”青年……不，从面相判断已经足以称之为中年，沧桑的男人毫不顾忌地点了点头，凝视着远去的龙印者等人的眼中满是深邃，“但是之前投票的时候，我被2:1否决了。”
“如果你下定决心要杀死他们的话，我和尊拦不住你。”
“我不想和你们撕破脸皮。另外，我也不想撕碎虚假的希望。”血色牧羊人转头。远处，聚集起来的幸存者们正在逐渐离去，回到自己原本的工作岗位上去，让地狱般绝望的生活“重回正轨”——而不同的事，经过之前的事情，每个人的瞳孔深处，少了几丝麻木，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
“我对这个狗屎世界已经彻底绝望了，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知道胸怀希望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每个人都怀抱希望前行，这样就好——除我以外。”
“别说傻话。”
魅影娇娃轻靠在兄长的后背，虽然厚重的防护服将体温和感觉隔断，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心感。
“如果你没有希望，那就让我来成为你的希望。”
“……惠麻……”
“嗯咳。”一旁装成稻草人的焚魂烈火用力咳嗽了一声，以此彰显自身的存在感，“你们说……左轮他们，能成功吗？”
“成功与否很重要吗？成功如何，失败又如何？这个世界会有哪怕一丁点的好转吗？如果变得更糟糕，又能坏到哪里去？”
摇了摇头，血色牧羊人默默推开依靠着自己的妹妹，将视线从已经看不到的龙印者等人身上收回，转而投向……哪里呢？没人知道，包括他自己。也许是一无所有的虚无吧。
“这只是地狱般生活的一个小小插曲。回去吧，尊，惠麻——我们还有许多工作。”
无论是怎样残酷的环境，生活总得继续。或许，人类数百万年的进化中，真正让我们从众多生物中脱颖而出的，正是无论面对怎样的绝境都能调整心态、坚强生存下去的适应力，也说不定。
……
飞速旋转的轮胎与地面摩擦，迸射出飞溅的火星。游星等人结伴而行，在萧条的城市废墟中疾驰，很快便将幸存者们的营地甩在了视野的尽头。
“……结果，我直到最后也没能和焚魂烈火他们说上话。”轻叹一声，左轮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唏嘘与无奈，突破猎猎作响的风声，清晰地回响在所有人的耳中，“就连想要说一句‘对不起’，也成了奢望。”
“我想……他们并不需要你的道歉。”驾驶着D轮的扎克插嘴道，“身为Lost事件的受害者，穗村尊和左轮的恩怨已经在五年前清算了。刚刚站在我们对面的，是幸存者们的首领，肩负着为他们在这废墟般的世界中占据一片生存之地、开辟未来的男子汉，焚魂烈火。”
“左轮，核战争并不是你的错，鸿上博士遗留的伊格尼斯技术也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就算没有这个技术，也会有诺姆、温蒂妮、希尔芙之类的借口出现。真正将这个世界推落深渊的，是人类自己的愚蠢。你不必把别人的错误强行按在自己头上。”
“……也许你说得对，我确实给自己上了太多的枷锁。”机器人微微摇头，“但是，为这个世界人类的延续鞠躬尽瘁，这是我鸿上了见的责任与义务。唯有这一点……”
“别说这些谁都没法判断对错的话了，就算倾诉也不过是让当事人更加难受罢了。”Playmaker的声音突然响起，“刚刚和你们决斗的人，焚魂烈火和魅影娇娃，是很强的决斗者。他们是我……真正的‘我’的战友吗？”
“……说起来，好像还没和你说过事情的始末吧。”顿了顿，左轮的声音之中带上了一丝追忆，“有点长，要听吗？”
“离目的地还有一点距离。而且，当事人的讲述和从第三人称的视角旁观，肯定是不同的体验。”游星朝机器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说吧，左轮先生。我们也想听听你的讲述。”
“我知道了。那么，先从我追踪暗之伊格尼斯的经过开始说起吧……”
……
D轮的速度飞快，但是行至一半，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酸雨。湿滑泥泞的地面大大拖慢了游星等人行进的步伐，而陌生的地形与时不时出现、将整条道路堵死的断壁残垣也让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绕路。当他们按照轨迹找到地图上绘制的公园时，十个小时的倒计时，已经过去了一半左右。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里是……”
从扎克的D轮上翻身下车，机器人环顾四周，通过摄像头呈现在操控者面前的是凋敝的树木与荒废的设施，但即使如此，却依旧透露出一丝似曾相识。
Playmaker操控着机器人上前两步，凝视着不远处密布斑斑锈迹的餐车，不由得发出了讶异的低吼。
“DenCity中央公园！？那餐车，是明明用快过期的面包和便宜淀粉肠、生意却出乎意料好的……草薙哥的热狗摊！？”
“滋啦~~~”
火焰灼烧肉类与油脂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扑鼻的肉香。锈迹斑斑、已经在这破败的废墟之城停留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餐车，此刻竟然从中传出了烤制香肠的声音。众人的瞳孔微微收缩，而就在这时，一道冷静而充满磁性的男声清晰地回响于他们的耳畔。
“终于来了吗，可让我好等。我还在想你们是不是路上遭遇了什么危险呢。”
“——你是！”
众人绕制餐车正面，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道身披紫边黑袍、正在用夹子炙烤着香肠的身影：“藤木游作……不，暗印者，藤木游作！”
“就算刻意加上代表身份的前缀，也不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多少变化，龙印者们。”
有着红蓝双色头发的青年没有抬头，眼白化作漆黑的双眸紧紧盯着机械上缓缓旋转的香肠，仿佛那比他眼前的死敌们还要更加重要一样：“先别跟我说话，正到关键时候，无论早一点还是迟一点，火候都不对了……”
“——你这家伙！”表现得最为激动的并不是操控着机器人的Playmaker，而是鬼柳。有着杂鱼发型的青年一个箭步窜上前，一把攥住了游作的衣襟，表情凶狠，“这次的敌人是你吗！？正好，之前的决斗草草了事，这次一定要好好和你分个胜负才行啊，啊？？？”
“滋啦~~~”
一声轻微的声响，一根香肠炸开，油脂从创口处流出，滴落在加热板上，散发出猪肉的香气。游作轻叹一声，一把打开鬼柳的手，熟练地将有瑕疵的香肠夹进面包，挤上明黄色的芥末酱，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鬼柳大张的口中。
“这个烤坏了，给你吧。”
“——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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