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拙山起
四散画卷堆满整个房间,没有一处能够落脚,浓烈的墨水充萦绕在鼻中,几近能够让人呛晕过去。
然而夕却很习惯这里的味道,因为数千年的时光中,也只有墨水的气息能够让她安心,让她清净,让她彻底抛弃一切繁琐杂事,来专心绘画。
然而现在,造成这浓烈墨水气息的并不是她,反而是另一个人,这让她反而心情复杂。
从一开始,对方与那奇奇怪怪的画风与水墨风格截然不同,绘画出来的东西也让夕一度血压升高。
为什么胸口那俩团弧度会画的那么真切,还有那眼神,以及肢体,还有那臀部,到底是怎么回事,完全不是水墨风该有的笔势!!
她要的是画,发自内心的画,而非沾染了太多尘世欲望所显现的线条!!!
好在对方知错悔改,又重新按她的教导方式绘画,这才让她一度恢复冷静。
第一天.......
对方重新拿笔墨开始构建画风,然而画出来的东西却惨不忍睹。
而她也训斥了对方一整天。
第二天.....
画出的绘图依旧惨不忍睹,她也依旧选择训斥。
好在对方心性不错,被她训斥了许久也没有表现出浮躁,这也让她耐下性子继续教对方。
第三天,第四天,乃至到一个月,对方绘出的画依旧无法直视。
到最后,这种状况持续了半年.......
这让她一时间想放弃教导对方绘画。
因为绘画并不是能靠努力而达到的,这是一种境界,一种领悟,一种对事间繁华的见证,以及深入灵魂的铭记,才最后缔造出的真正存在。
外表只是浮云,没有点睛之境,否则画出来的一切,都是虚妄。
“你不适合绘画,放弃吧,帮忙研墨即可,我会执笔把她画出来。”
她劝说着,也不想再继续斥责对方。
“她要看那风光,所以我想为她画出来。”
对方回答着,眼神平静,却又带着黯淡。
“........”
她说不上话,因为她想起了黎逝去时,对她的祈求。
【我......我从未自己执笔。】
【因为如果我这辈子要画,我只会画,咳咳,我的家乡】
你明明什么都记不得了.....
【是啊,就算去回想,除了“婆山镇”这个名字,我也什么都不记得咯。】
【那儿没什么好回忆,但我却总是梦到它。梦到很多个的......故乡。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想回去哪儿呢?】
(是啊,人一辈子,到底想回去哪里,而她,又该回去哪里?)
(大梦将醒,空活一回么......)
【你能帮我,画出那婆山镇吗?】
曾经,为她而画.....
思绪至此,她有些迷茫和怅然若失。
于是,她问对方。
“你可曾见过万里山河,踏遍数千风光。”
“不足矣。”
“你可曾磨破脚皮,饿昏了头,在这尸骸遍野,饿殍满地的荒地中走过,所闻,所见,所悟,皆为惨剧。”
“不曾.....见过。”
“你可曾见过数千次离别,每次回忆,皆为遗憾。”
“从未....经历。”
“篱笆上的花,乡间的稻荷,林间的山楂,村口的水井,石子铺成的门槛,房梁上的砖瓦,墙上的泥土,你见过多少次,万次,千次,百次,你深深....记住它们了吗?”
“没....有。”
“最简单的笔境都记不住,那你说,你到底要怎么将她所珍惜的回忆,记忆,人生一切触及过的东西,彻底融为点睛之笔,将她完完整整画出来!”
“我......”
仁命声音颤抖不已。
一时间,他突然感觉心头有些酸楚。
他突然明白了,夕所话出来的东西,饱含了多少沧桑和见证....
和年一样,对方哪怕选择了逃避,但最后却拥有了自己的坚持。
“够了,你放弃吧。”
夕有些失望,轻声叹息道。
“我会见证!直到把她画出来为止!不论多少年,我会画出来!”
他决然回答着,眼神平静但带着莫名的感情。
“为一个画中人,你已经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夕一时语塞,说出了她最不想说的话语。
明明已经承认了对方的决心,但为什么,她还是抗拒着对方的行为呢?
明明想教导对方画出最符合心意的绘卷,但为什么......她会害怕?
“绘尽山水,绘尽一切,这风景之美也也胜不过她的心愿,假的,你愿意承认她的心愿和存在,都是假的?”
“........”
夕彻底说不上话了。
对方变成那样,她也没预料到.....
她很少以点睛之境画人,因为......这也是她第一次见证到,点睛之境的假物,会在某一天变成彻彻底底的真实。
于是.......她只能选择另一种方法。
“入画....以普通人的身份体验一生疾苦,直至死去,期间禁止使用任何力量,如果你能做到,我真正去会教你。”
“........”
他陷入沉思。
“办不到就算了。”
心中突然失望无比,她想离开这里。
“如果没有醒来,麻烦请带我回来。”
他认真回应。
“......”
没有转身,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想让对方看此刻的表情。
因为她的心,有些跃动....
随后.....入画!
.........封闭的阁楼外....
“一面镜子,一片湖泊,或是深邃深远的星空,一旦你了画,就再也挣脱不了,就是这么神通广大,她可以绘出千万种人生,让任何人沉寂在画中永远无法醒来,啧.....那小家伙要遭殃了。”
正在吃麻辣烫的年砸了舌,表情变的有些嫌弃。
她妹妹是个家里蹲也就算了,要是把那小家伙弄成家里蹲,从今往后的饭钱谁给她付去!!!
不行,就算是把自己拼到陵墓里去,她也要把小家伙弄出来!!
“您消消气,夫君他没那么容易沉寂在画里,稍稍等候也无妨。”
沐凰一只手指勾着酒瓶,另一只手勾引着酒杯,双腿重叠座在房顶边缘上,轻挑又妖娆的喝着清酒,气质魅然又动人心魄。
“你都叫他夫君还这么信任他,小凤凰你不怕自己被他过渡沉寂在画中,醒来将你忘掉?”
眯了下眼睛,年沉吟片刻,勾起戏谑笑容对身边的沐凰问道。
一个接着又一个,这小家伙真是走在哪里都闲不下来。
还没等沐凰回答,另一道声音从下方响起。
“小僧相信他,赤诚之心,历经千重苦难而不毁,从求,求见,已皆在心中,倘若施主能够醒来,从今往后,小僧心中的结,或许会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嵯峨双手合十,黑色长发铺洒在身后,清雅静美,就这样盘腿座在阁楼门前等候着。
“奴家道是没什么想法,他若是真忘掉,奴家自然会用奴家的方法让他醒过来。”勾人的浅笑浮现,她轻酌一杯酒饮下,对下方念经的嵯峨玩味道:“你说是么,小沙弥?”
“是啊,画中画,这世界小僧看几遍也参不透。”
嵯峨也点了点头,望着阁楼远处,山巅下方的小镇,轻轻摇了摇头。
明明被摧毁的画中世界在那一战后奇迹般的复苏,又重新化为原先的样子,而且里面还多增添了几位恐怖又渗人的住客。
尤其是每天还会发生捉摸不透的奇特景象,让人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最终要是,这远处水墨风格的山景,已经彻底化为现实,而且比现实......更加真切。
这是否证明,这一切都和那位施主有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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