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归
清脆的脚步声踩过水花溅落的滴答,碧色的湖面上带起一片回荡的涟漪。
“哦……终于来了,我就知道那点细枝末节的伎俩瞒不过你的眼睛。”
湖亭中央传来一道深邃的声音,而令则是轻踩湖水,三步两步便走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
在过去的无数年中,她就是在这水雾飘渺的环境下吟诗饮酒,自酌自乐的。
“没把这里拆了?不错,这我倒是要夸奖你几句,看外面的装扮,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品味糟糕的家伙呢,如果这里也变成那般荒芜景色,我可是会生气的。”
令的声音里也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从她惦着手里法杖的动作来看,或许遗憾的成分居多一点?
反正她嘴里的“生气”,绝对不会是普通小女生那般嘟囔着嘴生闷气的样子就是了。
不过紧接着令又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因缘呢,原来是一缕残魂野魄,既不愿回归,也不肯入轮回,还闯到我的地盘里来——像你这样的钉子户,很让人头疼啊。”
换句话说,这只是一点灵魂的碎片而已,却已经有了独立思考甚至行动的能力,不难想象在这份碎片分离之前,这灵魂的主人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说实话,令也是有点疑惑的,林恩虽然挺强,而且灵魂强健充沛,但也只是在“凡人”的范围里,不至于这般离谱才对。
上一个灵魂分裂产生不同人格和化身的,那可是炎国的最强之神“岁”……
“我本来就只是假借此处梦境的外层空间而已,若是鸠占鹊巢占了核心区域,岂不是过于厚颜无耻了。”
云雾中传来的声音缓缓顿了顿:“而且这也不是我的审美问题,我只是把我见过的东西一点点复原了出来,这里的每一幕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包括这座被海洋攻陷的玉门,也包括那些海嗣的尸体。”
“其实我一开始想要弄个文明点的会面场合,只不过我只是个碎片,对梦的把控能力太差,最后只好把自己记忆里的一些场景投影出来然后慢慢改,你瞧你们说了气味不太好我这不就把海嗣的臭味给去掉了么。”
令回想了一下沿途的所见所闻……嗯,鼻子的那个闻,所以对于这个解释还算是能够接受。
毕竟脑回路正常的人也不会刻意这么演化梦境恶心人。
而且一般人还没这么千奇百怪的想象力!
“嗯……那倒也是个说法,不过你还是没好好解释清楚来历。”
令很快又抓回了重点。
说实话,她对眼前这一缕残魂的来历还是很好奇的,不过哪怕对方的经历再怎么离奇她应该都不会过于惊讶了,毕竟林恩这厮简直就像是世界围着他转一样,不说之前大大小小的故事了,就连时间穿梭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加不可思议?
简单点说就是到哪哪出事的霉逼体质……然后还是个偏偏有能力把事情一个个解决的狠人。
现在你就算说这是林恩轮回转世的时候头着地敲碎的一块灵魂,令也能欣然接受这个解释了。
那一缕残魂沉默了一下,酝酿片刻这才重新开口了。
“来历问题……令小姐,你听说过穿梭时空吗?”
……
白光闪现,林恩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焕然一新的场景。
而且身边空无一人,一起行动的几人,不管是年夕令三神,还是作为凡人的老鲤斯卡蒂,全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自己孤独一人站在一片冰冷的大厅内,而与自己作伴的,只有一块石棺,以及被利剑钉在墙壁上的红衣佳人。
斯卡蒂?不,是浊心。
两者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哪怕不用仔细去看,林恩也能辨别出来。
这就是这次噩梦的幕后主使吗?
也不太像啊,哪有幕后黑手乍一登场就把自己钉墙上的,那血哗哗哗的流得满地都是,浊心斯卡蒂又不是蓝染惣右介那样的阴谋家……
不过这一幕是不是有点眼熟?
这个大厅,附近战斗的痕迹,还有被钉在墙上的斯卡蒂——这一切,自己似乎都在另一场梦境中见过。
只是那一次,自己是用浊心的视角看完了那个故事……视角的不同,让他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而林恩终于回忆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
是的,是身体自己动了,在这个过程中林恩试图夺取身体的控制权,却无从下手。
“他”推开了门,看着眼前漫山遍野的海水与怪物,只是轻轻地呢喃:“那可不行。”
“算了,那点破事,下辈子再和你说吧。”
“他”迎面冲了上去。
林恩大约明白了,这一幕其实是曾经发生过的,而自己只是个被锁死在这个视角中的旁观者。
于是他便也放弃了无用的尝试,转而开始关注其眼前的战斗。
不得不说,海嗣灭世故事中的这个自己,不愧是在荒野里磨砺了十余年的战斗专家,在对武器和源石力量的控制方面远胜于现在的自己,就连灵魂之力上也要强大更多,林恩亲眼看到“自己”只是一抬手,无形无色的“灵魂之手”便将远处一只近十米高的庞大怪物拖过来斩杀,而这样的招式,曾经林恩只见特蕾西娅用过类似的。
用心去体悟,去接纳,去学习。
林恩就仿佛也投身在这场永无止境的战斗中一般,一点一点通过战斗去磨砺自己的技巧和锋芒。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便是结界破裂,洪水滔天,百年时光匆匆流去,沧海桑田日落即逝,这场永无尽头的战斗也终于来到了尾声。
投入到一件事中去,时间总会过得很快。
当然林恩觉得那是句屁话,再怎么热衷于战斗和学习的人,也做不到日复一日坚持百年,去“感受”自己的战斗。
这很明显是某个控制梦境的存在按了个加速按钮,只是一个恍惚,那无尽岁月的战斗时光便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数不清的战斗技巧和杀戮技术深入骨髓,当然其中大部分是没用的,毕竟那位“林恩”在战斗中逐渐畸变为怪物,而怪物的战斗方式是人类根本模仿不来的……
不过直到此时此刻,林恩已经没有太多疑惑了,虽然他依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但很多东西已经想通了。
这个梦境的主人,看起来很有可能便是那位来自异世界的“自己”,从浊心斯卡蒂的视角里,她只见到林恩推开大门,迈入永无止境的战斗,故事便迎来了尾声。
而那位“林恩”的结局,以及自己的这场噩梦的“起因”,此时此刻便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只知道杀戮的怪物,它的终点是什么?
精疲力尽地倒下,然后迎接自己的毁灭。
……原本,的确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朝霞点亮天空,剑火驱散阴云。
精疲力尽的猎人,被送入那座石棺。
“我为你而感到骄傲。”
画面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不过期间发生的一切,已经让林恩明白了太多东西。
“没错,我就是你。”
一片黑暗之中,一个发光的灵体出现在林恩的面前,林恩隐约能看到破旧的猎人衣摆和披风,以及那标志性的维多利亚风格三角猎人帽:“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只有一个林恩,就像是一个流浪者,从那边来到这里,仅此而已了。”
“我是黑暗中的一缕未被净化的残魂,带着你的回忆,一直被储存在石棺中。来自深海的污染始终纠缠着我,石棺将我们一分为二,直到你的灵魂强大到足以承载过去的疯狂,我才会重新回归本源。”
“他”微笑起来,发出沙哑、但不算刺耳的笑声。
“欢迎光临,年轻的我。”
……
“原来如此,那倒是格外离奇的经历。”
听完了那一缕残魂的解答之后,令点了点头:“不过也说得通。”
“您好像……不怎么惊讶?”
“我倒不是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你小子给我带来的惊讶太多了,穿梭时间到一千年前和魔王称兄道弟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都发生了,再从一个濒临毁灭的世界穿梭时空,倒也不算很奇怪了?”
令眨了眨眼睛:“让我猜猜,你接下来还能给我带来什么惊讶?是彻底解决岁兽的问题,还是摒除海嗣的威胁,亦或是避免让这座大陆陷入纷争的战火?”
“虽然我不能替自己作出决定,但我想,以我自己的性格,在找回那段记忆之后,大约是会三者兼顾的。”
“嚯,那挺好,都是好事。”
令又问道:“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在你所经历的那条时间线中,我们兄弟姐妹十二个的下场如何?”
虚空中一双宛如绿宝石般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不怎么样,大多都……洪水面前,一切都是一视同仁的,不管是人还是神,为了生存下去都只能竭尽全力。”
那段黑暗的岁月之中,炎国的神明碎片们竭尽全力,一部分死在了自己的梦魇之中,一部分为了保护人民撤退而被海水吞没,如果“林恩”记得没错的话,当时玉门关的守将就是这位“令小姐”。
玉门陷落,戍守者为了灯火留存而死战,仅此而已。
哪怕是逍遥自在,来去自如的令,也会因为身上沉重的责任而将自己用解不开的铁链锁死在玉门关的核心。
倒是最不安分的年活到了最后,听说她以三山十七峰为根基重铸了镇国结界,本来是要在那里誓死阻挡海嗣的,却被林恩截了胡——林恩那时候直接杀上了玉门关,然后以疯魔的姿态驻守了百年时光。
“好吧好吧,我不追问了,听起来就不太妙。”
令吐了吐舌头,突然露出那一缕和外表相称的可爱风情来:“刨根究底,那就未免有些太不识趣了。”
“您能理解就好。”
“嗯……最后一个问题。嘿,别这么看我,稍微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
令又眨了眨眼睛,那天蓝色的尾巴在地上一甩,退避三尺的云雾便化作潇洒潦草的字迹,却是闲聊之间,已经有一首诗几近完成了。
却缺了最后一句诗词。
“你把林恩,把我,把年和夕她们都拖进梦里,这我理解,前者是你要归去的目标,后者——也就是我们仨,你这是打算帮我们解决掉岁相的烦恼吧?我虽不出门,却也知道夕那妮子,已经因为岁相的事情,千百年不曾入梦了,反而今天倒是睡得香甜,我不信里面没有你的手笔。”
“至于那个叫斯卡蒂的姑娘,也算是海嗣这件事的相关者,我勉强也可以理解。”
“可老鲤……那个嘻嘻哈哈的男人,你为什么要把他拉进这场梦里?”
现场安静了很久。
“是因为我。”
云雾之间,忽地出现了第三道人影,那是个顶着老鲤衣着模样的男人,却整个人都被阴影覆盖,看不清面孔。
“老鲤”一挥手,云雾便化作棋盘,镇在几人中间:“要来一局吗?”
“不了不了,我可是个臭棋篓子。”
那林恩的一缕残魂当即便拒绝了,而令也摇了摇头,她对下棋有所涉猎,却也不会从这个方面去挑战眼前的这位……自己的二哥。
他原来一直在这么近的地方。
“别这么看我,这只是我的一部分,藏在那个男人的影子里,气息微弱得就连大哥都不一定能分辨出来。”
男人如此说着,声音倒是温和:“我也是被动拖入这方梦境的,不过这里确实巧妙,我从未想过……能有人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镇压我们的心魔。”
他伸出手来,轻轻拨弄棋盘。
“可惜,有些已经失去的东西,再怎么样,也回不来了。”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直到那缕幽魂闪烁起人性的光点。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两位,希望一切都不算太晚。”
他随风消散,就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般,令知道,他恐怕已经补上了林恩灵魂深处的最后一块碎片。
这个“碎片”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是时候回归自己的本体了。
“可叹、可惜,若是早百年该多好。”
男人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妹妹:“令,你觉得呢?”
令只是饮酒,坦然地与之对视,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先不说你的问题。”
她一甩尾巴,为这首诗补足了最后一句诗词。
梦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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