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楚元卿的选择,门神. 5K
蛰龙镇。
楚望舒的身后是一片仿古建筑群,由复数的影视拍摄景观组成,她眺望着远边巴黎风格的古玩店,边上的不远处是一座英伦风的纯白教堂。
从客车下来后,织梦兔便给每位选手发了手机,宣布直到晚上10点前,众人都可以影视基地内自由活动。
少女抿唇有些紧张地垂眸,看向手机屏幕里的号码,她本来是想拉着好朋友壮壮胆,再给爸爸打电话。
可小卿说自己有事先走了,琉璃更是一副很有心事的模样,让人不好意思打扰,所以思来想去,干脆自己上了。
楚元青的电话铃声是首日语歌,在迟迟没接通的情况下,回荡在夏天的风里:
“砕けた昨日の欠片を、ひとつずつかき集めても、途絶えたページは知っている……”
【昨日的片段已支离破碎,就算一片一片收集拼起,也明白我们的故事早就写下了句点】
爸爸,会不会接电话呢?
...
...
啪嗒。
手机在掌中滑落在地。
楚元卿垂眸看去,颤栗的指尖和手掌上全是黏腻的血,她忍耐着疼痛,视网膜倒映的画面,正在剧烈摇晃。
——这是那场舞台的代价。
无论是【心流】超高效率的模仿学习,还是自我催眠,将自己视为夏绿蒂,都没办法真正模拟出世界第一偶像的魅力。
这些方法最多是让舞蹈更灵动,让心情更投入,却不会让偶像的综合实力有根本改变,更没办法展现出什么厉害的台风。
说白了,和其余通过强烈渴求,让【心流】展露出特殊能力的选手不同,她由于时刻要对抗诅咒,【心流】只停在最浅层的阶段,没什么超自然的地方。
目前来看,也只有唐琉璃开发出的【心流】能力,有概率模拟出夏绿蒂的魅力。
所以,她选用的是另一种极端的办法。
即——将夏绿蒂的赐福,抽出几缕塞进作为灵魂具现化的提灯。
这是终末歌姬临别前的赠礼,它记录着夏绿蒂的部分情感与记忆。
当赐福落入提灯,形成绮丽的苍蓝之际,她的人格不可避免的会被渲染。
如此前提下,再用【心流】模拟,自然能复现出世界第一偶像的些许风采,可谓真正意义上的“请神上身”。
而这种做法,等于拆东墙补西墙。
夏绿蒂的赐福,和她诸多残存的赐福一样,当今都用来抵御真理之海的诅咒,抽调这份赐福,固然不至于减寿,却会事后让诅咒在短期间造成的痛苦更重百倍。
而再加上提灯汲取过多魔力后的排异反应,会造成这般惨状也不是没有道理。
楚元卿对疼痛的耐受力极高,目前主要克服的是生理性的颤抖,还有灵魂破碎又修复造成的意识空白。
女孩神情恍惚,怔神了好一会儿,直至视线滑落边上满是肮脏血污的手机,看见其上还在颤动的接听键,仿佛在激烈的催促,才意识到要接电话。
她用力地将手上的鲜红蹭在纯白的裙摆,控制不住地咳嗽。
边上,手机的铃声还在回响,音量调节的很低,沉静又空灵的女声,正低诉般吟唱,萦绕室内:
“凍えそう季節から、あなただけを奪い去って、零れてく夢を見た、記憶は嘘をつく……”
【快要冰封的季节里,我只把你夺走,邂逅飘零而落的梦境,我们的记忆在说谎】
楚元卿的耳畔满是喧嚣的蜂鸣,悦耳的歌声被分割肢解,让零碎的字句敲落心间,她不管不顾,用最干净的那只手拿起手机,这次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歌声停了。
洗手间一时寂静。
电话那头,楚望舒沉默了一下,似在紧张,遂后才说道:
“爸爸,你有看到那条短信吗?”
楚元卿的大脑空白,怔然失语。
短信?什么短信?
是……小舒赛前给我发的那条吗?
楚元卿的确有注意到对方当初发了短信。
可她下车才从织梦兔手里拿到的手机,紧接着就是找借口,甩脱自家小棉袄和唐琉璃,来到一家没什么人的咖啡店,随后就是持续咳血,期间压根没机会翻消息记录。
楚元卿有些小慌乱。
要知道,在女儿的视角里,这条短信已经发出去一周多了,就算出差工作再怎么忙,也没道理看不到才对。
楚元卿立即看向手机屏幕上的血污,她的视网膜还未恢复正常,映入眼帘的画面时而扭曲、时而颤栗,纵使用袖子擦拭屏幕,也压根看不清短信,当前只能用魔力调节声线,心虚地说道:
“我有看到。”
楚望舒有些狐疑:
“……真的吗?你不会是听到我说后,现在在翻消息记录吧?”
楚元卿咳嗽了几声,默默抹去唇边的殷红,她胸前的提灯超载般发烫,魔力排异的状态下,纵使是修正声线这样的杂技魔法,也会给身体带来巨大负担。
刀砍、剑劈、锤剁、鞭抽、鼎烹、绞首、钉杀……
诅咒扭曲五感、迷惑意识、欺瞒灵魂,犹如故意折磨,营造出遍布荆棘的残酷幻相。
楚元卿习惯了,她秀眉微蹙,咳嗽了几声,唇边的血珠顺着下颌滑落,澄澈的金瞳中溢满温柔,笑了笑,转移话题:
“怎么会?对了,你们今天对外公演。”
“我抽空了看了眼直播,你站在主舞台的第三排,跳得很棒,就是主题曲的舞蹈看起来和你学的民族舞差别挺大,在里面学的时候适应吗?”
“还有第一期节目,我看你们节目的选手,吃的都是素菜……咳咳咳,训练强度又这么大,还是多吃点好的,反正不用钱。”
楚望舒的睫绒微颤,心脏悸动,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问候看似稀松平常,却是时隔多年都未曾体会到的关注和温暖,是她打电话前完全没想到会得到的结果。
小姑娘只觉得脑袋里有礼花筒齐齐炸开,唇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她摇了摇脑袋,将眩晕的幸福感甩走,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是一阵别扭。
最近的爸爸好像有些奇怪。
从到学校找自己说话塞钱,再到电话里一连串的问候,都是近年来绝无仅有的事。
而这中间甚至没什么征兆,难道……是因为忘记了妈妈的祭日,所以想起来自己忽略了身边人,开始痛改前非了?
楚望舒一时间也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这些年来,爸爸从来不和她说妈妈的事,家里连一张对方的照片都找不到,即使她前些年试着偷翻爸爸的手机,也没在里面找到任何踪迹。
哪怕是墓园里,妈妈的墓碑也没有任何线索,那用肉眼望去,只是一座刻着几道黑色方块,意义有些不明的空碑。
楚望舒小时候也问过妈妈叫什么,为什么上面不刻妈妈的名字。
可在彼时,气质沧桑,外表却还有几分少年气的爸爸,对此总会流露出复杂的神情,那像是难过,又像是茫然,最终得到的答案不是敷衍,就是转移话题。
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问了。
现在想来,爸爸和妈妈的感情史和过去,能神秘到这种地步,肯定分外波澜壮阔,他会因为这个改变也很……合理吧?
楚望舒一边回着话,一边脑补。
但她想着想着,眼眸倏地瞪大,想到了一种更合情合理,又让人心烦意燥,难以言喻的可能。
——我爹......该不会给我找后妈了吧?!
这也是十分合理的推理。
因为普遍来讲,能让一位单身父亲的精神状态发生巨大改变的,最容易让人想到的就是谈了一段新的感情,重燃了对生活的希望。
楚望舒憋不住了,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爸,最近房东姐姐有来找你聊天吗?”
楚元卿回忆了一下,着实扒不出多少印象,她的视野大致正常了一些,当前正仔细阅读女儿的短信,随口道:
“没怎么聊,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啊,就问问,那对门学画画,开瑜伽店的林姐姐呢?还有你公司里老是给你送咖啡的漂亮后辈,你们关系怎么样?”
“一般的熟人。”
“那上次登门感谢你的客户姐姐,还有喜欢cos的……”
楚元卿一一回答,并由于集中力太差,忙着遮掩咳嗽声,和阅读短信的内容,没注意到歪楼的现实。
楚望舒却是问着问着惊醒过来,想起自己打电话的目地,是把爸爸叫过来见一面,她连忙掰回正题,有些期待地问道:
“爸爸,你现在有空吗?”
“节目组说,今天允许选手能在这边自由活动,还能和家人见面。”
——我想见你。
女儿的话里话外,都表达着这个意思。
楚元卿沉默了一会儿,她已经习惯诅咒的反噬,咳血都快咳出经验了,比起见面时要隐忍的痛楚,她更在乎的是……作为楚元青的自己,是否应该回应女儿的期待?
如果回应了,小舒固然会开心。
但两人的关系又会拉近,那他多年让女儿习惯独立、习惯没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对自己不要抱有期待的努力,是不是将全都付之东流?
可若不回应,难道小舒就能接受自己的死吗?
楚元卿以前觉得,只要让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这样自己离开后女儿就不会太难过。
而当下,她的想法又产生了动摇。
因为……
楚望舒发来的这条短信,似乎在印证自己的错误。
【爸爸,我去录制《闪耀的舞台》了。】
【嗯,其实本来是想先和你谈谈,再决定参不参加海选的,但因为你那天恰巧把妈妈的祭日忘了,所以……我在气头上干脆直接去参赛了,结果意外通过。】
【那天你来学校见我的时候,没告诉你,很抱歉。】
【但现在也不晚,我知道的,即使告诉你,你也会说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就好。】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了解一下我这个年纪的话题吗?那就去看看吧,虽然我大概率不会被剪进节目里,但说不定呢?】
【最后......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能通过这个节目出道,成为舞台上的月亮,肯定可以赚到很多很多钱,到时候在海都买下一栋大房子,你就不用整天辛苦工作了。】
【爸爸,我们有好多年没有好好聊过天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咖啡厅也好、水族馆也好、公园的长椅上也好,总之……来好好谈一谈吧。】
楚元卿没办法无动于衷。
这些年来逐步叛逆,态度趋于冷漠的女儿,不仅主动克服了对自己的不理解,甚至纵使不知内情,也选择原谅了自己多年的麻木和疏离。
而最后的那句话,无异于是冰释前嫌的邀约。
楚元卿自以为很了解女儿,可这封短信中蕴含的情感,每一行都字字锥心,让她品尝到了自己的傲慢和无知。
楚望舒是年级第一的优等生,很努力也很乖巧。
她会把自己烧的饭菜好好吃完,从来不浪费粮食。
她会自觉穿上围裙,去厨房清洗碗筷,包揽家里大部分的卫生。
她没有自己的电脑,平日里很节约,柜子里大多是打折店买的衣服,会推掉学校所有要花钱的社交活动。
她从来不算多叛逆,只是个寂寞又善良,会将零花钱挤出来买猫粮,蹲在路边喂小动物发呆,没多少朋友的孩子。
可……
楚元卿还是以为,女儿多少会恨自己的。
或者说,她希望女儿能恨自己,最好恨到听到自己的死讯,也能无动于衷,甚至为拿到大额保险赔偿,感到开心的程度。
只是事与愿违,作为父亲的楚元青太笨拙,他麻木又迟钝,迟钝到要变成如今的模样,才能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当初的决定或许并不够正确。
于是,在楚望舒屏息等待回答之时,对方的声音缓缓落下:
“我今天有工作,虽然能挤出来点时间,但也待不了多久,可以吗?”
小姑娘眉眼弯弯,惊喜地颔首,却是矜持地压抑情绪,正常回应:
“嗯,可以。”
“好,我开车过来大概要一小时,到了再和你打电话。”
楚元卿挂断电话,她勉强站起身来,看向镜中人狼狈的模样。
女孩膝盖被瓷砖磨破了,衣服和裙摆上都沾满鲜红,手掌染上的血不复黏腻,接近凝固的凄艳,配合白发金瞳,浑然都萦绕着不属人世的破碎感。
洗手间里的景象更是恐怖,堪称后现代的抽象画,厚涂的鲜血如涂鸦般,沿着洗手槽至地表的瓷砖,像极了杀人犯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现场。
但还好,作为神奇的魔法少女,她的血液本质都是魔力,只要用魔力冲刷一遍,就能以蒸腾现象将之全部洗净。
同理,脸、手、衣服上的血迹,也能如法炮制的变得整洁。
哪怕气味也只会遗留下,如玫瑰似荼蘼的好闻气味。
而事实上,她现在就能从满屋的血腥味中嗅到花香。
所以,楚元卿定下的一个小时,足够让体内的排异现象结束,魔力源不再紊乱,轻易扫除这些首尾。
现在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和小舒见面。
楚元卿会选择代价如此大的方式,除却为了不拖其余队友的后腿外,其实更多意义上,也是为了和女儿见面作准备。
这次公演舞台上,现场观众的视线固然恼人,可其正面情感转化出的魔力量,却是极为庞大,甚至不逊色于有千万观众的直播间。
嗯,两千现场观众,比拟数千万人直播观众。
总有种在教唆自己赶紧开十万人演唱会,借此一举升天的错觉。
其中奇妙的缘由且先不想。
总之,她经历强烈的排异反应后,提灯吊坠的魔力源扩大了约莫十倍,终于从究极废柴的魔法少女,进化成了有点废柴的魔法少女!
原本还算是“高级魔法”的魔力分身,这下终于能正常用出来,足以坚持两小时。
楚元卿已经想好了,在“楚元青”这个分身和小舒谈话的时候,自己还得路过一下,刷刷存在感,创造出两人同时在场的证据,彻底将自己和“楚元卿”这个身份切割开来。
这一操作完成,以后任由小舒如何脑补,都不会怀疑自己是她爹。
——神圣切割术!
楚元卿刚觉得有了安全感,就又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同时间,锁芯转动的细碎声落下。
楚元卿还来不及反应,一位社恐又阴郁的漂亮妹妹,便已经自顾自地走进了洗手间。
唐琉璃大脑空白,她翠绿的瞳底,倒映着洗手间内信息量过大的画面,恍惚间在大片厚涂的鲜红中,回到了被妈妈留下一生阴影的恐怖场景。
可下一息,那位犹如神赐的人儿,给予了救赎,将之从回忆拽住。
楚元卿瞳底的金黄,仿佛瓦尔登湖上粲然的波光,她垂落背脊的白发,象征着天山之巅的初雪,精致绝伦的眉眼低垂,细腻苍白的肌肤,好似染上晨露的花瓣。
这刹那,堪称BUG的闪耀魅力,涤荡了内心中的阴影,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悲伤和恐慌。
因为……
女孩唇边的血珠,恰巧顺着下颌,蜿蜒坠落,仿佛象征着生命的凋零,狠狠砸碎在了瓷砖上,一如走入陆上之国的美人鱼,终将化为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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