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这编外个体的野心,好大
霉一万用别人的身份，来到地表活动。
并不只是来实地体验她在地下的事业，对地表商业环境乃至原有秩序产生的影响。
基于这个身份的惯性，她来到一家提供正规醉酒体验的店铺，掏不记名的钱进入单独的包厢后，用对应的暗语，获得了一个数据端口。
“哟，乖儿子进来了？”
“呵，儿子这是叫谁？”
“滚！”
“反弹！”
霉一万一边用这个身份的语言库，对应地回应过去，一边用编外个体给她的程序模型，在这个令她眼花缭乱的平面虚拟世界里，获取所需信息。
在企业城。
介于地表与地下之间，有这么一类人。
他们住在地下，但却不像真正的地下居民那样大多时候只能窝在家里。
他们生活在地表，但却不用像地表居民那样，一觉醒来后就得为了还到期债而劳心劳力。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毫无例外的没有任何债务在身。
他们看不起地下居民，他们认为地下居民都是一群寄生在企业城身体上，拖累企业城健康的蛀虫。
同时他们又被地表居民恐惧远离，因为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债务，如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开的炸弹，有概率会伤害他们。
他们行动上十分自由。
除了一些明令禁止无关人员入内的地方和私人住处外，他们哪里都能进去走一遭。
但他们又受到严格监控。
一旦在企业城里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相关调查人员找寻的第一对象，就是他们。
他们称自己是企业城里的自由民。
但在地表居民嘴里，他们是游家子、帮闲儿。
在企业城的地下居民被她在编外个体的推动下，基于债务关系彻底整合起来之前。
这些每到审计年到来的时候，就会被大换血一次的所谓的自由民，是企业城里的第二大群体组织。
他们没有自己的核心，没有自己的目的。
只是基于自身需要，以及被企业城无视的诉求，自发组织起来的一群人。
他们组织里的每一个人，大多不互相见面，但他们却有着自己内部的通讯网络，并基于各自的情报来源，建立起了一套信息共享体系。
这套信息共享体系里的内容十分庞杂。
有的只是成员分享的自身每日生活记录。
有的则是成员心血来潮下，对外表达出来的一些想法或感叹。
还有的是一些好为人师的成员，对那些单纯渴求知识，以获得对应满足感的成员传授自身的经验教训。
但里面更多的，则是他们共享出来的，或真或假的各种小道消息。
这些小道消息里，有的能上达上层，有的能深入地下，无论真假，猛地看上去，都逻辑自洽通顺，十分唬人。
可如果一条条细究过去，却会发现。
这些小道消息，大多经不起验证，个人主观臆想部分太多，真实的部分太少。
霉一万一直都知道这类人的存在。
因为她在选择改头换面成为这张脸的第一万号之前，也曾想过成为这类人。
只要她从地面维修工的预备役转为正式员工，不受任何消费诱惑，工作所得除了必要的相关支出，剩下的全部攒下来，将自己身上的债务全部还清。
然后按程序辞去工作，她就能成为这种所谓的自由民。
然而考虑到这种自由民身份并不持久，每十二年一隔的审计年一到，她要么被驱逐出企业城没有任何保障的自生自灭，要么背负一下子超过红线的巨额债务成为地下居民。
至于重新就职，成为地表居民躲过审计年的选项，并不存在。
企业城里能够提供住在地表的工作，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位置。
一旦中途选择脱离自己的位置，就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
因为你原本的位置，已经被后来人补上，而即便后来人也做了和你同样的选择，也还会有后来人的后来人补上。
不会给前面的人留任何可能性。
这种只能享受一时的自由，未来注定悲剧的选项。
在改头换面转职成为偶像的选项一出现，便被她彻底抛弃。
虽然她改头换面之后的发展，实际对比起来，还不如成为自由民。
毕竟成为自由民之后，她多少还能享受到一段时间的，被监控起来的自由。
而不像她成为练习生之后，还没等到出道，就因为同一张脸的塌方，而直接沦落成为地下居民。
在真的不可避免地成为地下居民后，她曾经这么后悔过。
但后悔不能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情。
至于现在。
她反而庆幸起了自己的选择。
因为如果她没有选择改头换面，而是坐等预备役转正，那么她根本不可能遇到编外个体。
预备役转正，需要坐冷板凳很多年，多到四、五个审计年周期都很有可能等不到。
如果不是她不准备继续坐冷板凳，不想为了一个转正机会，去给已经转正的员工当伴，平摊转正员工身上债务的同时，还要委屈自己给转正员工当奴隶，不顾后果的成了如今那张脸的偶像练习生。
那第一万的编号，很可能就归了别人。
而与编外个体相遇的，也同样只会是别人。
即便还有不到四十多个工作日，她很有可能因为回收编外个体的存在出现，而与编外个体彻底分离。
但至少，她们相遇了不是么？
因为相遇了，所以她已经回不到从前。
无望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了一道光，哪怕她抓不到这道光，但这道光至少也曾照耀过她，不至于让她一直无望到终末。
一个人在地下深处被沉寂，被遗忘。
最后如同地下遗迹里的那些腐朽遗骸一样，连同企业城一起被废弃。
“叮——”
被这声音惊醒的霉一万，看了眼程序模型的情况后，注意力往屏幕里的内容集中了一些。
呵，这大道理一通一通的，她什么时候这么哲人了。
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忙来忙去，很少有像现在这样，连话都不用说，只需要程序性应付一些套路内容的缘故么？
当招牌娘的时候，她自己瞎想来瞎想去，骗的自己忘了怕死这回事，有了想死的念头。
而眼下这种情况，她又瞎想着与编外个体分开后自己的生活，然后自己感动自己。
唉......
如果不是身份限制，霉一万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已经叹息起来。
就像编外个体说的那样，人没办法往遥远的未来想象，一定是因为有眼下事情牵绊。
她现在还没把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理清，考虑的却是编外个体不在以后，自己该用什么心态活下去，还真是对这样的自己无语了。
“乖儿子，快叫爹！”
“滚！”
“「动态图片」，手感真好。”
该死！她都没......
就在霉一万用这个身份，发自内心地让脸面表情冰冷时，她突然反应过来。
她又不是没拍过，每天睡醒的时候，她都来一下给自己提神醒脑。
因此，编外个体桃子的手感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现在那个仿真皮套的质感她虽然没直接接触过，但通过她自己当招牌娘时的体验，没半点爽感。
而且。
编外个体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认识她现在这个身份的那个家伙是谁，但霉一万已经开始同情对方了。
果然，还没过三分钟。
正在讨论组里招呼其他人到现实里购买其手感体验的头像，还没等到欲购者回应，就瞬间没预兆地暗淡，提示其已登出。
因为这个突变，讨论组里的内容，突然歪到了这个头像为什么突然没预兆登出上面。
其中说什么的都有。
沉默不发一言的霉一万，虽然在脸上表现得漆黑一片，但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的她，只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程序模型上。
由这些所谓的自由民建立起来的信息共享体系，并不只有自由民才能进出。
她现在这个负责通往地下部分的排污管道维护的正式员工身份，就是一个例证。
因为她在地下对排放下来的垃圾污水再处理的行为，导致这个身份原本活就很少的工作，彻底清闲下来，成了个只拿最低工资保障的薪水小偷。
于是这个身份才会像个无业游民一样，花钱买醉消磨日子。
这个由自由民建构起来的体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得而知。
但这个体系的触角，确实蔓延到了包括上层在内的，企业城的很多领域。
越是在工作时间里没多少工作可干的清闲人士，就越是为了消磨时间，越有可能在这个体系里出没。
在这个体系里四处流窜的小道消息。
虽然内容上假多过于真，但任何消息的编造，都存在一个编造基础。
而这个编造基础里，就会或多或少存在一些真实可信的内容。
编外个体给她的这个程序模型，就是从数量多以海量记的小道消息里，扒取筛分出其中的真实部分。
如今，虽然她已经将整个企业城的地下整合起来。
地下发生的每一个事情，她都能在编外个体提供的算法逻辑支持下，了如指掌。
但地表部分以及地表穹顶之上的上层，依然存在着大量的信息盲区。
她在地下的这些所作所为，对地表，乃至上层，究竟产生了多少影响，她并不完全清楚。
于是这个无论上层、地表居民，以及一部分地下居民都在其中出没的信息共享体系，就成了她了解这些方面的重要媒介。
程序模型显示给她的内容，因为只是一堆加密数据，她目前还看不懂。
她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当程序模型显示给她的进度条达到百分之百后，她想要了解的内容，就能在编外个体的帮助下，详细了解到。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私人包厢里，漫无目的地在这个身份所在的讨论组里潜水，时不时冒头一下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然后等程序模型的进度条走完。
至于包厢里摆着的那个醉酒体验数据载体，她只是按照身份时不时看一眼，做出一个忍耐姿态，等离开的时候再打包带走。
非自由民在这个信息共享体系里，只能被困在其所在的讨论组里。
想要了解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小道消息，就只能等讨论组里的自由民的转发内容。
因此一旦话题进入她不感兴趣的部分，她就感觉到程序模型的进度条走得太慢。
但无论她体感上快慢如何，程序模型的进度条都有条不紊地走到了终点。
终于可以走人了。
“你们给我等着！”
“等到我成为自由民的那一天！”
“就把我们都杀了，好了好了知道了，快滚吧。”
装作心态崩了的霉一万，黑着脸在排排嘲笑脸表情中，断开端口连接，将数据载体揣兜里就拔腿走人。
虽然走完进度条的程序模型，提示她可以借助程序模型的辅助，离开这个讨论组，像自由民一样随意游览整个体系的内容。
但考虑以后还要和庸医做交易。
就这么把庸医的一个伪装身份暴露毁掉，实在太损耗她个人信誉。
所以她还是按捺下了，在这个信息共享体系里寻找那些导致她的那张脸塌方的对应编号个体的下落。
等以后有机会从庸医那里交易到自由民的身份再说。
回到这个身份的住处。
按照身份人设，无视了已经提前回家的编外个体所扮演的身份招呼过来的声音，霉一万躺倒在这个住处里唯一能躺人的破旧软座上，将兜里的数据载体连接到敞开的小臂端口上。
而在载体与端口连接的同时，她们二人的视角也跟着回到了各自的身体那里。
“那个家伙真弱。”
霉一万刚一回到自己身体，就毫不客气地贬低着刚才那个身份，“那种程度的麻痹都能发酒疯，怪不得能在庸医那里一下子就嗝屁，连身份都交了出去。”
庸医之所以是庸医，是因为找上庸医店门的客人，只有没在那真的醉死过去，才能成为获得庸医诊疗机会的客人。
她当初也是了解到庸医第一次登门那有概率会死，所以才循着线索找了过去。
然而结果是，从未有过醉酒体验的她，居然扛过了庸医提供的麻痹数据，那里反而成了她买醉倒垃圾的地方。
“......”
贬低完刚才的伪装身份，没得到任何回应的霉一万，转动眼珠，看向了正低头忙碌的那个身影。
“情况怎么样？”
“不太理想，你自己看吧。”
话音落下，又是两道红光投射到她眼里。
大量的打包数据突然冲入她脑海，带来的冲击感，虚实转化直接作用在了她身上。
如果不是坐在包裹她全身的座椅里，抵消了冲击，霉一万绝对会被这股冲击撞得仰倒在地。
这就是被知识灌输的感觉么。
在思绪被数据冲得一片空白前，这是她脑海里最后的想法。
“呼——”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霉一万回过神的时候，不由得大喘气起来。
“小霉。”
喘着气之余，她不由得向身边人抱怨起来。
“下次再来的时候，记得量少一点...我感觉自己差一点被淹死。”
“没有下次了，第一次都这样，无论多少。”
正将霉一万从裹身座椅的束缚里解绑出来的身影，声音没半点起伏。
“......”
面对这样的编外个体，霉一万并没有因为她对自己的冷淡而有丝毫不满，在脱离裹身座椅束缚的一瞬间，便将她抱在了怀里，上下其手。
“啊，活过来了！”
虽然眼前的编外个体，就只是她说的什么克隆个体。
但与真正的编外个体同样的手感，还是让她感觉到神清气爽。
可惜这个编外个体的克隆体脸面只是一片空白，吸上去和亲其它皮肤位置没有任何区别，不然真想趁机把她的嘴亲肿。
遗憾的松开怀里的身影，霉一万进入她身为老大的工作状态。
“情况还是很严峻啊。”
她在地下弄出来的这些动静，除了让地表部分商家人人自危以外，并没有引起多少来自上层的关注。
就凭现在的影响力，想要与上层对话只能在梦里虚构。
“小霉，你不是说过，债务流动起来创造的价值很可观么，怎么...到目前为止没一个上层眼馋的？”
“这个情况，我也在想。”
身边身影寥寥数字的话音里，多了几分色彩，显然是人在废弃企业城遗迹的编外个体将部分注意力落在了她这边。
听到声音变化的霉一万，第一时间把身边身影又抱在了怀里。
“我在想。”
声音依然稳定，显然她对怀里身影的动作，并没有对另一边的编外个体产生任何干扰。
“我是不是...有些高看了上面的那些人。”
“高看...这怎么说？”
听到编外个体这么说，霉一万不规矩的手停了下来。
“眼下还不确定情况，再继续观察观察，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上面那些人真的如我现在猜想的那般，那......”
“那怎么样？”
“那我们就可以考虑...取而代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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