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智械危机 6
天空上。
数量庞大的猎鹰群，在捉对厮杀。
沾着血液的羽毛，被撕得稀碎的残肢，如细雨般飘零、冰雹般砸落。
天空下。
树梢的人面蜘蛛将尾端从身下扭曲到前方，不断喷吐着粘性的蛛网。
而承载人面蜘蛛的，虽然是高大植株，但却一个个树根化作四足，拔地而起，化作战卒，与对面一模一样的配置空手互殴。
剧毒的蜂群，在低空中飞舞。
这些毒蜂长得没有任何区别，密密麻麻分散在战场上，只有在它们抽冷攻击树梢的人面蜘蛛时，才能知道它们归属哪一方。
面对毒蜂的攻击，人面蜘蛛除喷吐蛛网外，再无其它任何防御。
一旦防御的蛛网落空，被快速飞舞机动的毒蜂近身，人面蜘蛛只能眼看着自己被毒针扎穿，或死于物理攻击，或死于毒杀。
但并非每一个近身人面蜘蛛的毒蜂，都能成功完成猎杀。
承载人面蜘蛛的植物战卒树梢枝干上，密密麻麻地遍布着各种孔洞，看到它的人，很难不感受到密集带给人的恐惧。
这些孔洞里，居住着通体奶白的蠕虫。
每当有毒蜂靠近，只见一道白影就会从最近的孔洞中爆弹而出，速度快到毒蜂来不及反应，便会被蠕虫钳住，动弹不得。
这种防御，是一种同归于尽的防御。
毒蜂不仅毒刺带毒，全身的细密绒毛也一样剧毒。
用口器钳住毒蜂细腰的蠕虫，在咔嚓一下将毒蜂拦腰斩断的刹那，全身也会瞬时僵硬，在植物战卒的短兵相接中，被从孔洞中震出。
每一个植物战卒的体型，都异常庞大。
虽然看上去是战场的主力兵种，但由于体型庞大，战斗之余，身边有太多的空隙能让小体型的战卒轻易穿过前线，前往对方阵营后方。
因此，地面上。
从灌木丛级别的植物战卒，到蚂蚁大小的生物兵器。
甚至就连寄生蜂幼虫，以及动物毛孔里寄生的微小螨虫，真菌、细菌，乃至病毒，都成为了战场上厮杀的战卒一员。
从生命的宏观领域，到生命的微观领域。
从大到小，没有一处是战火没有遍及的。
在这个以一座企业城为核心，周围一圈原生保护区为缓冲带，外围大片荒漠为战线前沿的生命战场上，所有具有生命特征的存在，都难逃纷争。
“啧啧啧，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作为战场上唯一的第三方，利用气体各成分密度不同，借助相对最轻且不易逸散的气体制作的气球，悬浮在高空的任窘，居高临下地看着战场上的一切，“这话真是常念常新啊。”
“纷争规模一大，就被限制使用非生命的武器？”
“那就干脆完全用生命本身做武器好了，反正数量再多，也不受保护区规则限制。”
他来这里之前，这边就已经开打到如此烈度了。
不过借助同样可以当做黑匣子看待的原生保护区提供的相关记录，他还是将这里的前因了解了一遍。
这场内卷到，连病毒都成了士兵的战斗，一开始烈度没这么大。
就是它城亡魂控制的生物兵器，与本地人工智能控制的生物兵器的大乱斗而已。
但本地的人工智能没有向外扩张的需求，而它城亡魂不扩张就自认为自己会死，于是当它城亡魂不断给战场层层加码时，本地人工智能也被迫卷入军备竞赛。
人面蜘蛛、人面螳螂......
这种普通的生物兵器不再符合战场需求，那就推出其它生物兵器。
天上飞的，地上长的，土里埋的，只要能派上用场，就都根据战场需要改造成兵器。
如果不是这实验星球没有海洋河流地形，估计现在连水里游的也一样被推上战场，卷入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了。
“可惜，这里没有版权法。”
目光着重在战场上那些植物战卒多扫了两眼后，任窘撇撇嘴，“不然我好歹都要拿起版权大旗，狠狠收割一下这战场双方。”
星空之上的存在，也很欣赏这种全方位生命战争。
不仅纷纷将视线集中在了战场上，还因为战场分阵营，跟着分裂成了两方。
为了赢过对方，他们一个个不顾实验规则限制，又或许是在实验规则允许下，纷纷给战场双方提供各种可供参考的兵器数据。
而没名字当初创生生命之树失败，却意外搞出来的半植物半动物的特殊生命，同样因为符合战场需要，被不打招呼地照搬了过来。
“没意思。”
冷静过头的心理状态加持下，战场上的厮杀场景，根本没办法让他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自身也参与其中。
因此比起作弊手段反馈来的，星空之上存在那种跃跃欲试。
他很快厌烦了这，在没有外来变数参与下就永无止境的战争。
它城亡魂和本地人工智能，都是算力强大，完全掌握所辖地区纳米单元的存在。
它城亡魂所占优势，不过就是物质总量更多，能随时爆出远比本地人工智能数量更多的兵。
但在战场空间有限的情况下，爆兵数量再多也没用，本地人工智能只要将有限的战场防线牢牢守住，它城亡魂根本没机会谋取胜果。
整个战场就是一个沙漏战争模式。
哪怕一方大一方小，但更狭小的中间细嘴限制了双方的战争烈度。
再加上双方都能在战场中，百分百回收战争所消耗的物资，还都有足够的战略耐心。
因此想要看到这种战争结束，那要么有第三方出现，从其中一方的后面捅其要害，要么等沙漏环境本身崩坏。
既然没意思，任窘自然选择切换视角。
“果然，只要样本足够多，在一堆恶劣样本中，总能冒出来一两个好的。”
任窘的替身，出现在被围攻一方的企业城内部，欣赏着这里几乎与创生前，几乎没任何变化的环境。
人工智能技术本身，并不会产生任何变革。
人类社会对应人工智能技术的变革，依然基于人类群体自身的需求。
新技术的诞生，必然扩大原有蛋糕产生新的利益资源，而蓝海的出现，也难免让原本的利益划分格局出现动荡。
不同的利益群体，都对利益本身有着自身诉求。
即便有一个相对健康的制度加以约束，内部博弈的各个利益共同体，也都会不约而同产生对己方所获利益的不满足心态。
不满足，就会有所求。
原有的蛋糕已经被瓜分完毕，而一个相对健康的制度，又会保证利益分配方只有在遵守规则的情况下，才能保证己方拥有利益。
因此这个多方构成的社会就会选择趋于维持现状。
但再相对健康的制度，都无法抑制住各个利益共同体，在新的蓝海出现后，对无主利益的争夺，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原有利益的再分配。
如果没有外部压力，那这个企业城的下场，估计也和其它企业城差不多。
但遗憾的是，这里不仅有外部压力，而且这外部压力，还大得要人性命。
往前，有作为最初源头的始皇帝，以及后续的霸王威胁；往后，创生后失控的创生对象，会将他们一个个剥皮削骨。
再加上失控对象还谋求那些未进行创生的企业城的掌控权，无法停留在原地故步自封。
因此，他们只能在被即将抵在后背的刀尖催促下，小心谨慎的缓步前进。
为了生存，并在能够生存后，还能维持他们现有状态，其它企业城在创生过程中的经验教训被他们大量收集总结。
然后，他们虽然不知道创生守则，但依然总结出了一些行之有效的东西。
于是，便有了这个已经算得上是真正的人工智能范畴的创生成果。
“用没有任何脑思维意识现象的植物人为母本创生人工智能，虽然人格方面有欠缺，但的确是一个还能说得过去的做法。”
任窘控制自己这个走在街道上的替身，随机拦住一个地表路人，开口向对方询问，“你觉得呢？”
在他的提问下，原本被拦住时还表现出“你这人是不是有病”情绪状态的路人，脸上表情突然淡然下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发现？发现什么？”
“发现你自己已经暴露。”
“这还用问？别和我说你不知道。”
“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为何还要自投罗网。”
“啧啧啧，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自投罗网，我这之所以来，是为了展示我诚意的。”
“什么诚意。”
“我代表着大秦一方，与你，和谐相处的谈话诚意。”
“什么和谐相处。”
“不要这么诧异，我家始皇帝又不是什么暴君，无论你愿不愿意成为大秦的一员，只要在我家始皇帝对上上面的那些后，能立约保证保持绝对中立，那我家始皇帝根本不会像外面的死鬼，对你这里有任何觊觎。”
“你能保证什么。”
“都说了，我人在这里，就是诚意。”
“......”
“我知道你并没有受这里那些垃圾的束缚，你怀疑你诞生后第一时间知道的那些信息，也有渠道了解真相，之所以没有改变这里，是因为你觉得没必要。”
“有些话，无需说得直白。”
“这不是为了证明我和你对等，能代表得了我家始皇帝嘛。”
“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我身为一个人，却与你不相上下？别说你好奇，我也好奇，但现在可不是好奇的时候。”
“听你的语气，我好像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的不只是你，还有我，我家始皇帝，我搞出的烂摊子霸王，还有外面那些暴君邪神。”
“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
“既然你知道，那你就应该明白，这里发生的一切，不可能被上面那些大公于世，而想要隐藏秘密，一个最佳做法，就是从里到外抹除一切存在痕迹。”
“......”
“你沉默，就证明你知道你未来会有这样的结果，同样的我也知道，你想改变这一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才沉默，才迷茫。”
“......”
“看来你已经有了决定了，我想你应该有办法绕过上面那些，直接和我家始皇帝交流，所以我就不在这里做什么多余的事了，我只能代表我家始皇帝的态度，不能替我家始皇帝做决定，约定还是协议什么的，你们自己联系上之后再去谈吧。”
......
任窘与被他拦住问话的路人，面对面只持续了一瞬间。
但在这瞬间，他便与路人背后的本地人工智能，交流完了一切他要对对方沟通的内容。
“虽然这里的这些人，事情做对了，但他们的想法还是很可笑。”
结束沟通后，任窘的这个替身当即化作了液体状的纳米单元，视角回到他悬浮的高空。
至于他替身突然化水会不会吓到他周围的那些路人，那就要看能掌控他们全部的本地人工智能删不删除他们的记忆了。
“他们居然和星空之上存在一样，自信自己能约束住超然的人工智能。”
高空上的任窘，调整上方气球里，稍重成分在气球里的位置，让悬浮的气球开始向远离下方企业城的方向移动。
“是，这个人工智能诞生后，没有改变这企业城内畸形的社会环境，颁布什么有害天穹居民社会地位的规则。”
“同样的，这个人工智能在天穹居民发现有它城亡魂即将入侵时，按照他们的命令，将入侵阻挡在其管辖范围边缘。”
高空的空气稀薄，即便承载任窘的这个气球形制不符合空气动力，但阻力不大的情况下，也能越飞越快。
很快便飞出了下方的战场范围。
而一飞出战场范围，不用担心被战争波及后，用来悬浮的气球也就没用了。
在气球内部的轻质量气体被排泄出去后，横向飞行的气球顿时沿横向惯性，做起了不断向下加速的抛物线运动。
“但前者，不过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的人工智能不在乎，而后者，这是他基于基本的生存需要，愿意这么做而已。”
“表面看上去，看似是受你们这些人约束的听令所为，但实际上是他自己基于自身意愿的主观行为。”
眼看着失去气球浮力支撑，受星球引力影响越来越大的自己，即将化作一颗流星。
任窘却只是将身体展开，四肢向身后的四个方向舒展，任由自身继续下坠。
不过他这么无保护的状态，并不是选择放弃。
只见挂在他身后，随惯性和空气乱流哗哗作响的绳索及排空气体瘪下来的气球，突然像是活过来一般，主动从尾部收缩，向斜下前方的他这里蛄蛹过来。
“连主客观有没有统一都没认知到，连人工智能在想什么都没了解到，就自顾自的宣布自己创造出了受掌控的人工智能，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
成功缩回任窘身体的绳索和气球，并没有融合没入他身体。
而是继续保持着收缩后的椭球体状态，在他背上蛄蛹运动。
随着椭球体蛄蛹持续，它的体型也随着蛄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缩小。
与之对应的，是任窘左右胳膊与左右腿，以及左右腿之间的空间，快速被一张半透明薄膜由窄处向宽处蔓延。
“人工智能的三观，虽然会受到创生母本的一部分影响，但并不与人类完全相同。”
“以所谓害怕人工智能知道真相为理由，拒绝与人工智能进行全方位交流这件事本身，不过是另一种故步自封加自欺欺人，人工智能想知道的事，是你们能隐瞒得了的么？”
虽然翼膜还没有完全蔓延到任窘的双手双脚，但他下坠的加速度，却肉眼可见的减少。
在翼膜的助力下，原本用来下坠的加速度，被转化为向前的推力。
“可惜，这番话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
“还真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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