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巴泽特的‘合宿’之旅 下
有人曾说过,恐惧到极点就是愤怒。
韦伯·维尔维特虽然没有感受到什么愤怒,但他却因为恐惧而突破了自己的体力极限。
“看不出在那孱弱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一份过人的韧性。”
巴泽特扶着墙壁,探出头观察了一下左右的通道交叉口,见前方没有杂灵拦路,后头也没有杂灵追上来,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旋即转过头,一脸惊讶地望向身后不断呼哧呼哧大喘气的少年。
“——都没用上强化魔术,竟然还能紧咬在我后头。”
对方体质如何,巴泽特再清楚不过了。
哪怕是突破当前的极限,也不可能持续这么长的时间。
换言之,仅仅只有生死关头带来的压迫力是不够的,还要有强大的求生欲望以及……将这份欲望贯彻到底的韧性。
不过巴泽特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事儿,韦伯顿时气急。
“我说你该不会是想趁机我把一个人抛下,自己一走了之吧?”
“怎么会呢。”
巴泽特一摊手,无辜道。
“讲师可是说过的,要两个一起出来才算过关。”
“是这样没错,但讲师还说过,如果其中一人出了意外,需立刻离开现场,只是最后总成绩会固定减少十分之一。”
说到这,韦伯用极度怀疑的目光望向对方。
“而你的总成绩目前遥遥领先第二名,也就是说,即使少了十分之一,只要你能第一个离开迷宫,到头来第一名还是你的,唯一的缺憾就是你不可能再夺得满分了。”
“……”
少女面色古怪,目光上下打量着韦伯,看得他浑身不自然。
就在他忍不住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巴泽特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明明是个吊车尾,脑子却意外得挺好用的嘛。”
听到这句话的韦伯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与气温无关,纯粹是气氛使然。
此刻,韦伯真切地意识到了。
眼前的少女,哪怕年龄还很小,甚至实力也不会高到哪儿,但却是一个真正的魔术师——这样一个事实。
若要追究原因,倒也可以说出几种,比如浓厚的血统、精英教育、环境因素……不过这些皆是次要的,最根本的原因是——
“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啊?”
“啊什么,就算拿不了第一,我也要全力以赴,这样的失败才不会让人感到遗憾,如果用‘我没有尽全力’来安慰自己,反而会更觉得遗憾,因为那个时候就会想‘为什么自己不尽全力呢?’,同时还怀有希望,觉得自己说不定还有拿下第一的机会。”
巴泽特转过身,背对着韦伯,用理所当然的声调轻声诉说。
“师傅说过,魔术师可以愤怒,可以悲伤,却不能后悔。因为对魔术师来说,这是致命的毒药。”
为什么?
韦伯不太能理解这话的含义。
巴泽特没有解释,继续带头前进。
在躲避杂灵群追杀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
迷宫内部光景很像巴黎地下墓穴,四通八达且不说,四处散落着不明生物的尸骸、碎骨,都是没有回收利用价值的,所以被丢在这里,营造出一种惊悚的氛围。
光线很暗,能够依靠的只有镶嵌在通道天花板上的萤石。大概也是之前探索迷宫的魔术师留下的。
由于数量极少,之间相隔距离又远,导致大部分地方依旧笼罩在瘆人的黑暗当中。
两人不得已用上了强化魔术,获得超越常人的视力。
但考虑到环境险恶,还是没敢把脚步放得太快。
偶尔遇到一些游荡的杂灵,也都被巴泽特二话不说直接‘退治’。
确切地说,是对灵体的遣散术式。
受物质界影响,灵体其实是很‘脆弱’。
只要找对方法就能轻而易举地收拾掉那些不算特别厉害的‘灵’。
比如,灵体的遣散。
那是降灵科魔术师惯用的一种伎俩。如果召唤不满意,或者召唤来的东西反叛,他们就可以通过这种方法将其遣散,不过从结果来看更接近于‘解体’的概念。
虽然这里的杂灵相对于外界而言较为强大,但还敌不过肯尼斯手把手教给巴泽特的术式。
一旦命中,基本上只有‘魂飞魄散’这一条路可走。
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别去惹数量太多的杂灵。
因为这是单体术式。
作用范围有限,咒文吟唱也要时间。
杂灵不可能站在那儿让人杀,游击战战术倒不是不行,只不过他们不熟悉迷宫环境,万一跑起来又把其他地方的杂灵引过来,或者激活什么隐藏的魔术陷阱,那情况反而更遭。
故而,巴泽特只会挑那些数量较少,不超过十只的杂灵群下手,超出这个数量就二话不说绕远路。
在这过程当中,除了杂灵,他们还遇到一些魔术陷阱。
不过也都有惊无险地渡过去了。
其中不乏有韦伯·维尔维特的功劳。
作为魔术师来说,他连当个合格的学徒都够呛,但依靠最基本的魔术检索,硬是被他连蒙带猜找出了好几个隐蔽的魔术陷阱。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觉得这里有个陷阱比较容易坑到人’。
“就算是你,偶尔也还是能派的上用场的嘛。”
巴泽特往面前两米见方的坑洞里丢了个石头,半天都没听到回音,仿佛下面连接着深渊的入口。
虽然从刚刚地板塌陷的速度来看,只要反应快一点就能跑过去,但谁愿意去承受那番惊吓?
“真是谢谢夸奖了。”
韦伯没好气地说道。
接着,两人沿着坑洞边缘小心翼翼地挪动。
尽管旁边还有其他路,可是据他们感知到的结果是——出口就在这条通道的尽头。
这次布置的任务是有区域限制的。
从东区入口进入,再从西区的迷宫入口离开。
简单来说,学生就只在这一小块区域活动,超出这个区域就会有提示,以及结界拦路。
所以,这次任务的‘考点’便在于——灵活运用自身所学,在最短时间内摸清迷宫的构造。
这对他们这些学子来说固然有困难,但还远远没到会绝望的程度。
毕竟【全体基础】的授课范围包括魔术整体的共通常识、地脉和大源学。
而这些知识,在迷宫里都是用得上的。
换句话说,讲师们之所以策划了这次‘合宿’,并将学生送入迷宫,就是为了让他们平常所学的一切化为实践经验,彻底融会贯通。
而两人一组,则是出于安全性,以及各方面互补的考虑。
巴泽特之所以摊上韦伯这么一个搭档,其实也是讲师们故意的,为的就是给她增加难度,不然根本起不到锻炼的效果。
但,这些讲师却没料到韦伯也不只是一无是处的吊车尾……
“终于能出去了么,真是受够这种地方了。”
看到巴泽特探路回来,韦伯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巴泽特却没办法像他这么轻松。
“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
韦伯看着对方一脸认真的表情,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先、先听好的吧。”
“好消息就是,第一名是我们的了。”
“那坏的呢?”
“坏的是,前面有些危险的东西把入口堵住了。”
巴泽特直截了当地说道。
“危险的东西?”
韦伯咽了口唾沫。
一路下来,他就没见巴泽特紧张过,但现在他却在巴泽特脸上捕捉到了为难之色。
“还是你自己过来看吧。”
随后,韦伯跟在巴泽特来到了通道的尽头。
不过虽说是‘尽头’,但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只有一扇门而已。
那是个类似城堡大厅的宽大空间。
巨大门扉一眼就能看到。
通道截止于一个平台,相当于城堡的二楼走廊。
平台两侧有楼梯,若从楼梯下去,只需半分钟就能穿过那敞开的门扉,从而离开迷宫。
但问题是,平台下面聚集着大量的‘灵’,别说是下去了,哪怕走出通道,趴在平台上面都有被发现的可能。
所以,他们只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蹲伏在通道内侧,通过强化魔术带来的过人眼力来观察平台以及下方的情况。
韦伯算是知道为什么巴泽特会说第一稳了,因为有这群‘灵’在根本没人能过得去。
数量是一方面,还有就是那凹凸不平的地面,生怕人看不出这里有陷阱。
“那帮混蛋是认真的吗?!”
韦伯忍不住低声咒骂。
很显然,作为常用的迷宫入口,不可能有这么多灵体和陷阱摆在这儿没人排除。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是讲师们故意设置的‘关卡’。
“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入口就只有这么一个,想出去就只能从这儿走。”
巴泽特倒是看得很开。
“怎么办?要等其他人抵达,然后一起联手突围吗?”
韦伯提出了个具有相当建设性的意见。
“你说的,大概正是讲师们所想的。”
巴泽特若有所悟的嘀咕着。
“唔……”
韦伯皱起眉头,很快就找出了破绽。
“不对啊。如果是想让大家齐心协力一起破解这道关卡,那为什么还要定下‘最先离开迷宫的一组获得最优秀的成绩’这样的规则?大家完全可以一起出去啊。”
突然,他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说……”
“不,倒也没有你想得那么残酷。不过确实,人越多才越有竞争力,表面上要学生们合作,实际上如果想要获得第一名的成绩,必须要把其他人也当成敌人来对待。换句话说——这是双重考验。”
巴泽特摇了摇头,打断道。
“在这之前是考验学识,在这之后就是考验个人能力了。魔术师少不了争斗,不管是与人,还是与其他事物,只要是还在这条路上前进,就一定会遇到这种情况……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没这么高的觉悟,后面这句是我师傅跟我说的。”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韦伯略微尴尬地挪开视线,小声说道。
“还能怎么办?我可不想等到大部分人到齐再试着突围,那样不确定因素太多,万一被人抢在前头最先出去,那之前紧赶慢赶的不就白费功夫了。”
巴泽特声音虽轻,却充满一往无前的坚决。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我要确认一下。”
没等韦伯反应过来,她忽然话锋一转。
“啊?”
“虽然没必要解释的,但有些话要说在前头。之前我并不是故意要抛下你,而是你说过的,不会拖我的后腿,所以我只会按照自己的步调来,如果没跟上也是你的个人问题。”
“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哦。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哪怕不要这个第一,不管遇到怎样的危险,我都会带你出去。”
“……”
冷酷的言语直击胸腔。
韦伯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确实,他有说过那种话。
但那只不过是自我激励,表决心,提高整体士气的一种方式。
虽然也不能当做是一番空话。
怎么说呢……
他终于意识到了,某种差距。
既不是平时暗自嫉妒又唾弃的才能和血统,也不是凌驾于他之上的刻苦与坚强。
而是一种魔术师独有的纯粹。
“……!”
韦伯紧抓着胳膊,他怕被对方看出自己正在颤抖,然后误以为是在恐惧。
他在恐惧吗?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颤抖。
但至少绝非恐惧。
啊。
原来如此。
忽的,韦伯理解了。
他是在激动。
因为太过激动,太过突然,反而感觉不到兴奋。
虽说没有所谓的才能,以及出色的血统。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成为一个魔术师。
为了这个目标,他付出比常人多好几倍的努力,企图通过别的方式来打破古老的制约,证明就算是没有才能也是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魔术师。
但,可能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其实早在一开始,他的内心就已经认输了。
只不过少年心性让他倔强得不愿去承认这个事实。
而等到残酷的现实接踵而至时,他才会得到‘成长’,从而学会放弃……
然而,巴泽特的出现却让他看到了希望。
“……就算没有才能,没有血统,乃至于不需要别人来认同。魔术师,也可以是魔术师么。”
“你在嘀咕什么?”
“不,没什么。”
“我是在问你考虑好了么。”
“当然。”
韦伯毫不退让地迎上对方的视线。
尽管这个时候的少女身上有某种闪耀的东西让他感到遥远到甚至于绝望的地步,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去‘看’。
因为那就是他以后要走的路。
自己要走的路,如果连面对的胆量都没有,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看你的样子果然不打算改口,既然如此那就我来当诱饵,吸引它们的注意力,然后你趁机跑出去。”
看了韦伯一会儿,巴泽特轻叹了口气,旋即认真道。
“不,要拿第一得两个人一起出去才算,不然分数还是会减少。你看到了那些陷阱了么?其实讲师们还是给我们留下了别的可能。如果我没猜错,那些陷阱是可以利用的。”
“你的意思是说,主动激活那些陷阱,反过来用陷阱消灭那些灵体?但你有根据吗?”
“仔细看,那些灵体的活动范围相当有限,而且都避开了陷阱。这是因为陷阱太多了,而它们的数量也太多了,没有理智的杂灵既然会主动追人,自然也意味着它们有一定的本能,如果陷阱对它们没用,它们也不会避开那些显眼的陷阱吧?”
韦伯压低声音,语速极快的说道。
“唔姆……”
巴泽特绷着小脸,紧盯着平台下方,仔细观察杂灵的站位与陷阱位置。
确实就像韦伯说得那样。
无论杂灵怎么飘,都不会飘到陷阱上方。
如果只是一个也就罢了,所有灵体都是这样。
这就证明,韦伯的猜测并非不可能。
要试试吗?
巴泽特在犹豫着。
“如果你信得过我,你去吸引那些杂灵,我来激发陷阱,这样就算猜测错误,你也不会面临两头为难的局面,我们都还有逃生的希望。不过我倒觉得我的猜测比较接近真相,毕竟讲师的目的不是为了搞什么大屠杀,或者东洋的养蛊术。即使我们聚集百分之八十的学生,最终还是会出现较为严重的伤亡,这与【全体基础】的教学理念不符。所以我想,讲师们肯定给我们留下了一条生路。”
韦伯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打量周围。
“如果我没猜错,讲师们现在就监视着这个地方,以防止出现我刚刚说的大规模伤亡情况。”
“好吧,反正都是要硬闯,那就按你的方法来吧。”
巴泽特很快就点头同意了。
……
某个布置得像个会议室的房间墙壁上挂着巨大的立体屏幕。
讲师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靠在墙上,有的甚至都打起了盹——不过那是之前,当第一组学生抵达入口时,就都睁开眼眸。
所有人视线集中在屏幕上。
这次合宿与以往不同,由于贵族派最近实力大涨,所以以特兰贝里奥为首的民主派也开始忍不住采取一些新的政策。
虽然早在一年前就在搞了,不过那都是大方向的调整,像这样落实到教育模式上,还是头一回儿。
算得上是一种大胆的尝试。
【全体基础】就是民主派的‘大本营’,所以试点就放在了【全体基础】,这样就算出了点小差错也能应付得过来,最重要的是,更能看出成效来。
屏幕上投影出的,赫然是巴泽特和韦伯两人所在的入口大厅。
就连他们的对话声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有点侵犯隐私的嫌疑,有违魔术师的潜规则,但首先他们还不算是正式的魔术师,其次在场的讲师也都签订了保密协议,而且真正的贵族家系出身的后裔,也不会傻傻地把自己的魔术到处乱说,如果真说了,反而是他们自家教育不到位,其他的平民魔术师,那就更没人权可言了。
不如说,反倒这些人还得反过来感谢讲师们。
毕竟这么做主要还是出于安全考虑。
“——真是可惜。”
忽的,一名一级讲师摇头说道。
他也是在场唯一一个一级讲师。
“有揣测人心的本事,却没有付诸行动的能力,确实很可惜。”
有人接过话茬说道,然后拿起手边的文件,扫了两眼。
“韦伯·维尔维特。家系不过三代,无论是魔术回路,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出彩之处。不过那是之前,现在得给他补上一条新的评价,等他从【全体基础】毕业后,诸位可以考虑收他当助手。”
“想不到只是为了给那位的弟子增加点难度,却发现了意外之喜。哎呀,还是太谨慎了,应该再布置得狠一点,这样说不定还能激发出别的学生的才能。”
一个倚靠着桌面的女人轻笑着道。
虽然声调,长相都称得上动人。
可是那阴冷气质,却很难让人对她提起好感,更多的只会是警惕。
“还是下次再说吧,让现场的人随时准备营救。别的学生,乃至于那个韦伯·维尔维特都可以死,但巴泽特·弗拉加·马克雷密斯不能出现意外,这是主任下了死命令的,要是出了点差错,可不只是丢掉位置这么简单。”
抱着手臂站在会议桌最前头的一级讲师头也不回地说道。
“有个好师傅就是好啊。”
女人嗤笑一声道。
“这你就错了,没有教导出优秀的弟子,又如何称得上是好师傅?”
突兀地。
一个声音撕裂大气,为整个会议室染上一层异样的紧张感。
直到刚才一瞬间为止,这个声音都是不存在的。
“……?!”
在场所有魔术师的身形都僵住了。
就连‘是什么人!’这样的质问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们都被震慑到了。
被那伴随着声音一同降临的‘重量’所震慑到了。
那是魔力吗?还是单纯的压迫感?
由于是一闪而逝,所以没机会去分辨。
下一刻,那位一级讲师身旁的虚空被掀开。
像是各家各户都有的窗帘一般。
只不过能做到这种轻描淡写的程度,整个时钟塔都找不出十个人。
——啪嗒。
靴子踏出,发出打破寂静的步伐声。
出现在众人眼中的那道身穿棕色大衣的挺拔身影,同样是头也不回地说道:
“帮我传话,不用照顾巴泽特,直接上最高难度,出事了我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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