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云上之国
伟大航路，前半段海域，七条航线其中一条上有一个著名的幽灵国家，名为「芭雷特」。
“幽灵国家”并不是指它的磁场不定，行踪难觅。
相反，芭雷特王国所在的土地磁场非常强烈，只要沿着这条航线走，必然会途经芭雷特。
这个国家位于巨大的岩壁顶端，海拔几乎能与空岛媲美，也因此对于芭雷特的人们来说，自己的国家之外，海面上的其他岛屿不是“外界”，而是“下界”。
之所以被称为幽灵国家，就是因为芭雷特地形特殊，很难与下界沟通。
除了到芭雷特有事要办的人之外不会登陆，仅是途经路过的船只停靠在海上，等待记录存满之后便会直接离开。
芭雷特王国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自远古以来就显现出与世无争的风格，时至今日也没有加盟世界政府，其他国家的争端概不参与。
拥有能够在高空环境下成熟的特殊粮食品种的芭雷特做到了自给自足，只会偶尔向外出口风味独特的甜食。
然而，大约十年前，芭雷特的对外策略忽然变了。
虽然进出检查十分严格，但的确开始迎接外来人士入境；同时开始大肆发展海运，吞吐货物，与邻国沟通发展经济。
突然而来的变化对外声明是因国王更替。
新任国王认识到时代的变化，采取与数百年间几十代国王截然不同的治国方针，力图打开国门，让芭雷特与全世界接轨。
十年过去，芭雷特依然位处绝壁之上，名声却已经传到了十分遥远的海域。近期还有传闻，芭雷特的统治者有意自荐加入世界政府。
让芭雷特与世界接轨的目标，似乎快要实现了。
……
芭雷特王国“南方天都”。
一所民居之中，拉紧窗帘的卧室里。
躺在床上的男孩蜷缩身体，用被子紧紧包裹自己，努力从被包围的感觉中汲取些许安全感，但却依仍然止不住瑟瑟发抖。
他在做噩梦。
梦境是一片刺眼的鲜红色，完全看不清楚画面，唯有女人的尖叫声振聋发聩，却丝毫听不懂她在喊叫些什么。
【“——，————”】
【“——————，—————”】
……
【“———，——”】
女人叫喊的声音非常悲伤，而又痛苦。在她的悲鸣中，唯有一句他能听懂。
【“——，弗里茨……”】
弗里茨。
——这是男孩的名字。
这不是单纯的梦境，而是在他极其年幼时发生的惨剧，模糊而不解其意的记忆刻在脑中，因为孩童也能感受到的危险和恐惧，悲惨的过去以梦境的形式反复重放。
后来，他长大到了能理解语言的时候，从身边的大人口中得知了女人的身份，以及那个时候，加在自己名字前面简短话语的意义。
梦中恐惧的阶段过去了，剩下的只有悲伤。男孩在睡梦中流下眼泪，呢喃出声：
“妈妈……”
【“快逃，弗里茨……”】
——母亲最后的寄语。
※※※※※
芭雷特王国，岩壁脚下。
十几年前芭雷特没有开放的时候，岩壁四周没有任何设施，路过船只等待记录存满只能在海上就地抛锚。如今对外开放的芭雷特王国在岩壁下方建起港口码头，供来往船只停靠休整，船只的停靠井然有序。
“临时停靠的往右入港，要入境的请往这边停泊，等待排队顺序——”
一艘客船入港，码头的工作人员跑到船前指挥。客船往左行驶入港。停靠完毕后放下梯子，让乘客下船。
“想要入境的客人请到这里排队。”拿着登记表的工作人员早早等在船外，召集有入境想法的乘客，准备将登记表分发传递到每一人手上，“登记姓名、身份后到等待室等候，顺序轮到时我们的工作人员会通知各位。”
“请拿好。”
工作人员走过队伍，将登记表派发到客人手中。
“谢谢。”有着粉色头发、高挑偏瘦的男人接过表格和附带的笔后礼貌地道谢，工作人员接着往后发放登记表。粉发男人拿着表格，将眼镜移到头顶挂在绑在额头处的头巾上，目光放在纸上。
表格要填的内容很简单——姓名，性别，年龄，职业，出生地以及一些琐碎的资料。除了姓名、职业，入境目的为必填项，以及重点标注必须填写的身体状况一栏，其他似乎都可以空着不填。
看起来似乎有些怪异，细想来却和其他场合下填过的表格并无不同。
粉发男人握着黑色的油性笔，中规中矩地填上信息。
【姓名：克比；
性别：男；
年龄：30岁；
职业：海洋学者；
入境目的：参加拍卖会
……】
填完之后，表格又交还到前来回收的工作人员手中。
无意间瞥过表中所填的内容，工作人员脱口而出：“这位客人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吗？”
“来参加拍卖会的人很多吗？”将职业填为学者的克比友好地笑着说道。
“是啊！从一个星期前，最后一艘运输拍卖品的船抵达之后，慕名而来参加拍卖会的人络绎不绝。”如此盛会在自己出生的国家举行，年轻的工作人员不禁神色兴奋，“这场拍卖会可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各国富豪贵族都来参加，这回说是芭雷特引领世界也不为过！”
克比笑着应和：“的确，我亦是慕名参加。刚刚下船时大吃一惊呢。”
说着转头，望向港口外的海——只是放眼望去却不见延伸至远方的天海交界，海面铺展开数百米距离，便被巨大的岩山直壁遮断。仰头向上探望，峭壁顶端冲入云霄，肉眼无法穿透云雾捕捉到实际顶部所在。
——芭雷特王国所在的岩壁并非一座。
两座无比高大的岩壁隔海相望，据说两座岩壁的上端等高。船只若从岩壁之间的海峡通过，船上的人只能看到两边皆高耸入云的绝壁。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壮丽的景色，两侧视线被完全遮蔽，只有前方和后方露出一线天空与大海的蓝色。
“您是初次来到芭雷特吧？”工作人员微微挺起胸膛，似乎有些骄傲地介绍，“我们所在的是‘彼得之岩’，那边则是‘伊里奇之壁’。您看得到它们的顶点吗？”
克比摇头。
“那就对了！这两座岩壁顶端平旷处的平均海拔是6700米，最高处甚至达到7000米，岩壁从腰部附近就已被云层笼罩，眼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在海面上看清顶部。”
这令人仰视也不见真貌的高度让芭雷特王国获得了“云上之国”的别称。
芭雷特土生土长的人民，虽然生长于六千余米高空，与下界沟通不便，但对于位处这么厉害的天然地貌之上的祖国，人们并没有因生活的不变而忽视与有荣焉的感情。
“登上这座‘彼得之岩’后，便能看到我国最繁华的城市‘南方天都’！”工作人员热情地介绍，“南方天都中还有王族的城堡白鸟城，您要参加的拍卖会会场就在白鸟城脚下。白鸟城的高度接近传说中浮于天空的岛屿，连圣地玛丽乔亚都要略逊一筹呢！”
“彼得之岩上的城市叫做南方天都，那么，那座伊里奇之壁上的城市叫什么呢？”克比不动声色地问道。
工作人员忽然有些犹豫，放低声音对克比道：“彼得之岩靠南因此叫南方天都，与之相对的伊里奇之壁向北，城市就叫北方天都。只是北天都那边治安比较混乱，已经很久没有与南天都交流了，这在我国是个敏感话题，请您在城中不要随意提起。”
克比思索片刻，颔首道：“我明白了，多谢提醒。”
“预祝您在我国度过愉快的时光。”工作人员行礼示意结束闲聊，带着收集到的登记表走开了。
身穿休闲风私服的海军中将抬高脖颈，视线顺着彼得之岩仿佛无尽攀升的直壁深入云中。
“……‘天之都’，比玛丽乔亚更接近天空的城市……”克比轻声叹息。
这难以企及的高度毫无疑问能作为当地人民自豪的资本，但同时天之都的名号也是数十年前触怒天龙人，为国家引来灾祸的起因。
……
前往位于彼得之岩顶端城市南方天都的方法是搭乘电梯，而电梯建设在岩壁外表面。
为前往芭雷特王国境内需要先上升近七千米的高度，出于安全考虑，途中设立了数个中间休息站。
有些人是无法适应过高海拔的，即便是平素非常健康的人身体也可能发生不适。岩壁脚下填写的表格中详细询问了身体状况，也是为了保证乘客的人身安全。
每上升一段高度后留出一段观察时间，到达最上方出口站点需要花费总共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同时出口也重点设立医疗站，大量储存吸氧设备。
一直生活在这个高度下的本国人民自然不会不适应，但来自其他地方的客人就难免要在叫人窒息的高空出现问题了。
这十年内芭雷特为入境游览的外国人士做了充足的准备。
等候电梯名额排队，再经由一个小时的上升旅程，真正到达芭雷特王国的时候，距离克比登陆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在出口的观察站被医生大力称赞身体健壮毫无不良反应时，克比有些腼腆地摸着后脑勺谦虚道：“哈哈哈……因为平时一直都有注意锻炼。”
“学者都是像你这样劳逸结合的小伙子而不是坐着不动死读书，医生的工作可就轻松多了！”医生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总算放行。
克比松了口气，提着轻便的行李箱走出观察站。虽说仰赖强健的身体对海拔和气压的变化适应得很快，这一个小时接连不断的停留脚步观察下来依然有些心累。
调整好心态，克比向前走去，放开视线，这下终于轮到他来“观察”了——观察这个天之都市。
彼得之岩顶端说是说平旷，也是相较于完全竖直矗立的四壁而言，实际上即使在能够立足的顶端依然存在明显的坡度。从观察站出来放眼望去，具有高空都市独特艺术风格的建筑物像是音乐会层层拔高的座椅一般，在远处逐渐往上延展开来。
大街小巷到处可见斜坡阶梯，向上走的人漫步行走，不至于到了后面没有力气继续爬，向下走的人脚步轻快。尤其是从旁边跑过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顺着阶梯一路跳下去，看似轻佻的步伐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应该是当地人的孩子，从小便在这些阶梯上玩耍，台阶的规律完全熟记于心，已经不会有摔倒的危险。
在斜坡上爬了一段阶梯，来到一片地面水平的广场，广场四周被民居包围，民居之间上上下下的楼梯与广场接在一起，令这片广场成为行人变道的路口。
广场中央有一座不算特别大，但也不小的水池喷泉，清澈的水池底部有一些水生植物沉浮着，几只白色的鸟类在水面上悠哉划水。
“大哥哥，你喜欢甜的吗？”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臂弯里兜着竹篮跑到克比面前堵住他的路，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其他国家的小女孩挎着竹篮卖花，这个国家的女孩却挎着竹篮，篮子里装满各色糖果。
“欸？”突然被小女孩拦住，克比愣了一下才道，“还算喜欢吧。”
“是吗！那太好啦！”女孩从篮子中取出一枚做成鸟类形状的小巧糖果，抬高手臂递给克比，“大哥哥刚才在看水池里的天鹅吧？那么这个给你！”
“可以吗？”克比微微弯腰，从女孩手中接过糖果，一口可以吞下的小小糖果却做得非常精细，与水池里游动的天鹅一样栩栩如生，“这么精致的糖果……你不要钱吗？”
“本来就不是在卖啦！”小女孩露出八颗乳白的牙齿，笑嘻嘻地回答，“妈妈说要将我们的感情传达出去，就要靠这些甜蜜的糖果了。向外来的游客们赠送芭雷特特产的糖果，这是我这个年龄每个孩子的功课哦！”
女孩说完，甩着脑袋上的两根羊角辫兜着篮子，一蹦一跳地跑向下一个从路口出来的游客。克比见状只好收下这一颗糖果的好意，放在手心仔细看了看精雕细琢做成折颈天鹅模样的糖果难以下口，然而感觉到糖果在手中开始有融化的迹象，最后还是将一颗糖果整个放进嘴里。
含在嘴中的糖果外衣化开，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刚走了几步尚未离开广场的克比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呜——”
太过分了。
甜到这个地步，已经只能用“过分”来评价了。
以前克比吃过一次芭雷特王国外销的糖果，虽然是甜了点，但他还算比较喜欢甜食的，因此能够接受那些糖果的甜度。
他抱着“能接受”的心理准备吃下糖果，没想到芭雷特本地的糖果比出口的那些还要再甜上好几倍，到了连喜欢甜食的自己都完全接受不了的地步——
虽说难以接受，克比一向是老好人性格，不舍得辜负女孩赠送糖果的心意，没有将糖果吐出来，最终勉强咽了下去，代价是灌了好几口水依然充斥甜味的口腔。
……
南方天都里，另一个同样被坑到的人整整灌了一瓶水结果也没拯救饱受摧残的味蕾，扶着墙壁一脸苦逼地吐着舌头。
“……萨波？萨波，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回话啊！”电话虫另一头的女性听到干呕的声音，着急地连声询问。
“呜呕——咳咳……我没事，克尔拉。”萨波扶了扶头上戴的黑色礼帽，被糖果甜得难受的嗓子发出哑音，“芭雷特王国的糖果，真是名不虚传——”
“哈？”克尔拉诧异，随即反应过来，“真有那么甜？芭雷特的糖果不是都做得特别小尺寸吗，再怎么浓缩糖分也有限度吧。”
“我劝你不要抱着侥幸心理挑战了，这个国家的糖分浓缩技术恐怕超越了其他国家平均水准好几倍。”萨波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箍着脖子，喉咙发痒挠都没法挠，“芭雷特的人民喜爱甜食或许是真的，不过要说他们将这些糖果视作幸福的象征，我看就未必了。”
“什么意思？”克尔拉问。
“克尔拉，你负责北都那边，等拍卖会之后我再给你指示。”
“等等，我说过你不能一个人行动的吧，喂喂？你听到没有萨——”
啪恰一声，电话虫挂断了。
萨波将闭上眼睛睡觉的电话虫扔进衣兜，正了正插挂在背上作为武器使用的特制水管，捏着帽檐将其压低，向坡道最上方的城堡走去。
※※※※※
吃下过于甜腻的糖果，所能尝到的滋味并非甜，而是难耐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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