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遗言
尹雁翎出门办事的时候,通常都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他总会带着三鹰。
三鹰不是三只老鹰,而是人,三个男人。
金毛鹰段神州,金顶鹰燕昭,还有金翅鹰霍南。
这三人在江湖上,也是顶顶有名的高手。他们其中一个剑法好,一个医术高,还有一个轻松妙。
尹雁翎常说,他当捕快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满天下的结交好友。而结交朋友的时候,有三种人是必须的。
一是剑手,可以保护人。
二是医者,可以治病,有了这样的人做朋友,生命基本就有保障了。
还有一类,就是杀手。因为只要与杀手做了朋友,就不必担心会被人追杀了。
所以说,基本上,尹雁翎应该算是个聪明的人。
太阳已经偏西,云影无光时,使得整座如意楼温柔了起来。尹雁翎仰头,望着渐渐朦胧的暮色,胸中却紧张地悸动着。
“小雁,真的决定了。”燕昭突然开口,打破了一路上的沉默,“一旦走进这酒楼,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是呀,”段神州点头,沉声道:“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证据,你不若就装个糊涂的好。我想,清清会容得下你这个糊涂的。”
“……”胸口间蓦然涌出了一股意气,将他之前的那个期望死死地压了下去,尹雁翎猛吸了一口暮气,森然道:“我若容得下她对清清所做的一切,这天下,就再也容不下尹雁翎这三个字了。”
“那敢情好!”一直低着头的霍南突然开口,“你换个名字就好了,老子听你这名字,早就不顺耳多年了。”
“……”尹雁翎斜睨着他,无语,右手轻轻地按了下胸间——那里,有一块锦帕,与手中的一模一样。
“第一块锦帕,”金口玉言捧着从尹雁翎怀中取出的绣帕,借着微薄的暮色在仔细辩认着,下意识地喃喃“江南沈家的绸缎,线是宋家湘线……至于女工,”他低叹,“女红之精巧,绝非凡品呀……一时之间,我也辩认不出,是出自何人之手,不如你将此留下,容我细细端查。”
“不用了!”尹雁翎寒声道,一把将绣帕揣起,取出另一块鹊桥仙——那块在单家大院出现的,单启良曾一度为之惶恐的绣帕。
“那么,”他的面上少了三分的紧张,却多了六分的从容:“这块呢?”
“这块呀!”金口玉言手捧锦帕,垂首端详:“绸缎就很普通了,应该是长安常记的,这种绸缎很普遍,长安到处都是。至于丝线,是从洛阳运来的,而且价格肯定低廉,你看看——”
伸手,从杯里沾一滴酒,抬手:“都掉色了!我看一定是上个月,洛阳李东府上的问题绣线。”
“嗯!”尹雁翎不住的点头,神色间却更为凝重。
“那女工呢?”还是燕昭了解尹雁翎,问:“女工出自何人之手,认得出来吗?”
三年前,金口玉言中了四川唐门的牵机毒,是燕昭为他解的,所以对于这位救命恩人,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至于女工,应该是月……”
“月什么?”尹雁翎心下焦急,抬头,手上用劲,一把抓住他的手。
“月……哧——”一口血喷出,金口玉言整个人都翻了下来,死死地压在了尹雁翎身上。
“铛”地一声,段神州的剑及时出手,身子跃了出去。
居然会有人杀金口玉言。
看来,他确实是小视了这个鹊桥仙的能力和心机。尹雁翎蹙眉,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清丽绝俗的青衣女子。
那样婉柔的女子,竟是心狠手辣之人吗?
——他不信。
段行州提剑而回,“没追到。”他恨恨的道。
“……”尹雁翎微笑,这个结果原本就在他心里。以鹊桥仙的行事风格,她若想杀人,就绝对不会让人给追到。
“居然连样子都没有看清,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呀。”
“……”尹雁翎叹气,自语道:“最可惜的是,金先生已死,看来没人知道绣出这块锦帕的主人了。”
“那可未必。”霍南道:“你看他的手——”
尹雁翎的瞳孔开始增大,只见金口玉言倒在地上,手中扔是抓着那块锦帕,但右手握拳,直接街对面的香雪居。
香雪居是一个妓院,全长安最出名的妓院。
“你是说,”尹雁翎有些不敢相信,“绣这块锦帕的人,来自香雪居。”
“刚才金先生死之前,曾说了一个月字。”霍南缓缓地说道:“而香雪居最出名的姑娘,是那名月如姑娘。只可惜……”他摇头,“听说前几天被太守纳为第十九姨太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走!”燕昭拉住尹雁翎,“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啊——”尹雁翎张大了嘴。
他不是不想找女人,这么大的人了,都二十老几了,偶尔去找个姑娘谈谈心,也算得上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呀。可是……萧潇风是出了名的对他的严厉,而且……
“你就别害小雁了,”段神州笑道:“你这种俗人,当然想去就去,但人家小雁,可是有婚姻在身的呀。南宫家大小姐,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呐。他怎么会……”
尹雁翎的心“咯”地一下,慢慢地沉了。
是呀!南宫小姐,我怎么就忘了。
怎么才一个晚上,只是简简单单的见了一面,我居然就把自己的未婚妻给忘了。
“走!”他甩甩头,拉着燕昭,“去看看。”
“啊——”轮到霍南咋舌,“真去?”
“为什么不去?”他挑眉:“我是去查案,是公事。”
“好,好,公事,公事。”一伙人说着,大笑着走进了香雪居。
妓院是天堂和地狱的结合体——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地狱。
在这里,只要肯花钱的男人,就能买到快乐。相反的,为了得到钱,女人在这里永远都只能强颜欢笑地迎卖着痛苦。
尹雁翎一直沉着脸——为什么会来自不同的地方呢?
他实在想不通。
金口玉言做为江湖上的百晓生,将整个信天门操控在手里已不入十年。难道,他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如若,他没有看走眼。那么……
他胸口的那股紧张又开始悸动了起来。
——如果真是来自于两个人,也就是有两个鹊桥仙,那么……杀害青青的凶手,究竟是哪一个呢。
走进大厅,一股温暖的气息就包围了过来——香雪居的每个回廊处都会加上眩丽的琉璃珠,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客人不会有冷的感觉。另一个目的,就是能够为那些红娘们脱衣露衫提供客观上的条件。
霍南的眼睛直了,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思春的猫,差点就要扑到那些个肤光胜雪,朱唇欲滴的女子身上。
诚然——
这样的世界,足以使任何一个男人流连。
软柔的丝竹之音回旋在梁柱之间,靡丽动听。娇艳媚惑的舞娘们扭开她们各自己柔软的腰肢,缠绵于宾客之间。
甜密,新清,温柔。
果然不愧这香雪居三字。
“呵呵,三位公子,”一阵粉香气冲斥而来,香雪居的老鸨笑容满面,手里抖着香娟迎了上来:“欢迎欢迎。”眼波流转,“三位是听曲呢还是看舞,还是找个姑娘慢慢地……”
一股浓烈的粉香冲斥而来,令人做哎。
“到这儿来,当然是找姑娘了。”尹雁翎装笑应首,眼睛却在四处搜寻。
“呵呵——”陈妈妈粉脸含春地笑着,转头,挥动着手中的绢帕,又一股浓香扑面,尹雁翎不自然地皱眉。
“春春,月儿,芝兰,如花,无痕……”老鸨张口,每叫到一个名字,她身后就会站出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出来,动作之快,让尹雁翎怀疑她们全都得到霍南的轻功相授。
霍南的眼睛由直线扯成了标准的抛物线,冷不防尹雁翎啪一声,出脚,在他的脚尖使劲踩了一下。
“啊——”地一声,他一个吃痛,身子前倾,整个地扑到陈妈妈身上,双手做拥抱状,抱了个十足,因为紧张的缘故,一只手还捏在了陈妈妈干扁的□□之上。
“呵——”陈妈妈媚笑着推开他,“看公子急的,奴家已是人老株黄,比不上这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了。”
“……”霍南张大了嘴,一脸尴尬,“我……我……我只是……”
“好了,”一个粉衣女子上前来牵住他,“公子的心意,奴家知道了。”她的身子才贴上来,霍南立刻感到一阵酥麻,拒绝的话咔在喉头,却再也吐不出来了。
“……”尹雁翎双目一张,“嗯——”了一声。
“公子,”陈妈妈又是一个媚笑,“少不了你那个的。”她笑着,身后就走出一名女子,身着粉红的纱衣,半裸酥胸,就要缠上尹雁翎的腰。
“等等——”尹雁翎笑笑,挑眉:“有没有好点的货色,这个……也太对不起我的眼睛了吧。”
“……”众女子微颤,脸上露出一股被人欺负的不悦之色。
“看公子说的话,”陈妈妈笑道:“可把我们姑娘的心伤透了,不是妈妈我夸大。在长安城中,我香雪居认第二,还没人敢认第一的。”
“那是那是!”尹雁翎客气地笑笑:“只不过——”面色一正,肃然道:“可我们想见的,只有月如姑娘一人。”
“……”陈妈妈的脸色微变,一抹笑意凝在了唇间,“那个……”世故地她即尔笑笑:“月如姑娘可不是说见就见的。”
尹雁翎心头微凛——如果霍南说的是真的,月如姑娘已经嫁出去了,她这么说,很明显只是为了钱。呵呵——他冷笑,果然,□□眼里只剩下钱。
在他的心底,他不鄙视青楼卖笑的女子,怎么说,也算是一种职业呀。可是,对于这种逼良为娼,或者是以娼为利的女人来说,他却是从心底鄙视,甚至是深恶痛绝的。
“这个,不就是钱嘛。”他脸上还是带着俊逸的笑容,“这个太简单了,那……”他假装去怀里掏银票,“如果是这个呢……”掏了半天,才发现原本的那几绽碎银,早被他喝酒给喝光了,“……”
一阵窘意倾略了过来。
“小雁,”燕昭人比较老实,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袖,耳语道:“你有银子吗?”
“……”抬眼,神色里掩藏不住的窘意扑面而来,泻了一地。
“……”燕昭同样是两眼发白。
“……”老鸨脸一沉,“我们这儿可不是善堂,”她还是挥着香娟,但脸上已殊无笑意,左手抬起,就等着叫打手哄人了。
“我再找找,也许还有一锭两锭的黄金呢……”尹雁翎低笑着,在身上到处翻找,突然听到“铛”地一声——在他不停地翻找间,身上那块用来充数的神捕令牌突然落下,在地上弹跳了两声,最后跌落到了老鸨地脚下。
“……”尹雁翎好像更慌张了,行动迟缓地被老鸨将令牌拾起。
“看看是多少两的金元宝呀,”老鸨轻蔑地笑着,“……”在看到神捕令的瞬间,呆住,因为笑容地瞬间凝住,右边的脸颊在一阵一阵的抽畜。
“不好意思,”尹雁翎一把将令牌夺回,笑道:“今天我忘记带银子出门了,看来月如姑娘,我们……”
“公子说哪里的话,”因为笑容在瞬间又贯满额头的缘故,导致她的另一边脸也开始了抽畜。
“公子,何必非要见月如呢,你看我们这边莺莺、兰絮,哪一个都比她长得妖嫩呀,而且……”香娟又在尹雁翎的脸前晃过,他实在忍不住,“啊——”地一声,一个喷嚏呛出,溅了老鸨一脸的污秽。
“……”她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地笑着,“要不……”
“咚”地一声,满场的莺歌外带着艳舞,突然停下,“噼雳啪啦”,几十个香雪居的打手,以惊人的速度从外头跌撞进来。
因为琉璃珠的粉碎,门外的寒意随着空气地传播,一阵一阵地涌进,令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抱紧了身子。
“是你……”尹雁翎惊住,胸口再度悸动,为心里的某个期望开始颤抖着。
——没有蒙住眼睛以下的部位,那张脸在微薄的灯光下是如此的娇艳,触目惊心。霍南,燕昭,包括所有的男人,瞬间都像被隔离了出去。
那满场的艳女裹胸,全都消失不见,脸里见的,耳中听的,心里想的,都只有她。
“上——官——流——星——”尹雁翎一字一句,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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