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辣手摧花
“嗯……”那厢蓁蓁还柱子般杵在原地苦思冥想,这厢缪儿已赤着脚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里的小脸挤眉弄眼。突然,缪儿抓起自己垂至腿弯处的长发,转过身来询问道:
“蓁蓁你说这世间有没有人爱人爱、魔见魔也爱的东西?”
“这?”蓁蓁终于回了神,苦苦思索了一番有些不确定的回答:“这……谁都喜欢,谁都爱的大概就只有元宝了,而且还得是金元宝。”
“金元宝?”
“是了,姑娘你说这天底下哪位神仙最受欢迎,受的香火最多?财神嘛。因为财神有财,有数不尽的金元宝呀!”蓁蓁一边说还一边自顾自地点点头,肯定自己的想法。
“那蓁蓁便给我挽一个金元宝发髻吧!”
“啊?”明知道姑娘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可姑娘要将金元宝挽在发髻上还是将蓁蓁雷的一愣一愣的。
“啊什么啊?难道蓁蓁梳不出金元宝样式的发髻吗?”缪儿对蓁蓁常常走神,时时呆愣的傻样子已是越来越不满意了。
“哦!”蓁蓁突然松了口气,原来是挽一个元宝样式的发髻,而不是将金元宝挽在发髻上呀,幸好,幸好不用蓁蓁做那雷到吐血的事。
于是,心落到肚子里的蓁蓁碎步走到缪儿身边,弯下腰来轻轻捧起姑娘的长发。姑娘的长发柔顺滑腻至极,一缕一缕地从蓁蓁的手指缝里调皮地漏了出去。
“姑娘还没有告诉奴婢,今儿为什么突然讲究起这头上装扮来呢?”蓁蓁拿起梳妆台上的黑檀梳篦一下一下地从缪儿的头顶滑到发尾。
“不告诉你!”缪儿红唇微翘,优美的弧度呈现出淡淡的媚色。
“姑娘……”
“姑娘?”
前一声姑娘是蓁蓁对于缪儿隐而不告的卑微怨念,后一声姑娘,却是缪儿头顶的元宝髻才刚刚成型,姑娘转眼便风一般飘到了屋外。蓁蓁这才发现姑娘连鞋子也没有穿,甚至连底袜也不知道早已飞到了哪儿去,就那么大刺拉拉地赤脚跑掉了。
“唉,哪有这样的姑娘?”蓁蓁一面摇头晃脑地嘟哝着,一面转身拾起屋内被凌乱地抛弃在地上的鞋袜,赶紧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
不像天宫之高,也不像鬼界之低,魔域与人间一样存在于这两者之间。但魔域又与人间有所不同。人间是以敞开之势呈现于世间,而魔域却恰恰相反,它被世代魔王以魔力封印,存于世却隐于世,算是一个独立封闭的空间。
魔域,是六界中唯一一个没有昼夜交替,没有春夏秋冬四季变幻的地方。虽然也能从天空中看见日出日落,月亮星辰,但是那光线永远昏昏沉沉,暗淡如一副鸿篇巨制的水墨画。这种永远黑暗,没有的光明来临的天气被世人称之为“永夜”。
魔域,永夜天,静幽空谷里,微风处,满园兰香都付与那似水流年……
姑娘长发如醉,一直垂到腿弯处,风做手,稍稍拨弄,有些微微的凌乱。头顶上的元宝髻,不偏不倚,衬得那佳人儿飘逸中添了一份端庄,灵动里又多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呼……呼……”缪儿呼吸急促,小心脏激烈地仿似要蹦出来一般。唇微启,茶眸四下里张望,正极力搜寻着什么。
刚刚在屋子里,在梳妆台前,她明明感觉到好像有一个身影一直站在窗外,在静静地看着她们。可是转头一看,却是什么也没有。可是心里的疑惑却是生了根,而且瞬间茁壮生长起来。会是谁呢?缪儿突然有一种刹那即永恒的悲凉,想哭……于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迫不及待地就冲了出来。
空谷幽深,庭院几许,眼前的景象一如往常的宁静无波。明明什么也没有找到,可缪儿就是坚信,坚信一定有人来了这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躲着,藏着,带着一个巨大的无形面具隔离着别人和自己。
风乍起,烟未敛,满园兰枝婀娜,馨香更盛,好似几日前刚刚醒来的那个夜晚……
“漂亮哥哥,是你吗?是你吗?”缪儿赤脚凌乱,银白色的长裙在满园兰花间飞快地飘动,像白绵绵的云。
屋顶的人儿霜色冷衣,狭长的脸,削尖的下巴,眸色暗淡成浅浅的栗色,在那栗色深处,有他自己都未察觉到慌乱和期待。
“漂亮哥哥……漂亮哥哥……”缪儿还在满院子乱窜,本来莹白如玉的赤足被地上的小石砂砾硌的通红通红的,密密麻麻的红点上甚至开始渗出血来。
“姑娘啊,姑娘,鞋,鞋还没穿呢……”缪儿身后的小丫鬟蓁蓁追得跌跌撞撞,喘气不及。
可是此时的缪儿全然听不见,依然焦急地四处搜寻着。为什么?为什么蓝衣哥哥不吭一声地就抛弃了她?为什么漂亮哥哥也不要她?他们知不知道缪儿很孤单,很无助。缪儿就像那风中的蒲公英的种子,四散飘零,无依无靠,坠下的地方便像是家。可那是家吗?一个人的家也叫家吗?
“漂亮哥哥,漂亮哥哥,你也不要缪儿吗?”缪儿将双手曲着放在嘴侧,做喇叭状,越喊越伤心,越喊越委屈。终于,茶色的双眸迷蒙氤氲,转眼便水出泉涌,稀里哗啦地下起泪雨来。
“姑娘,你别……哭,别哭呀,这儿……哪有什么漂亮哥哥呀?”蓁蓁终于追上了小缪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想要伸手替姑娘抹泪,一抬手,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提着鞋子,右手拎着袜子,实在不得空,便只好作罢。
屋顶上的公子薄唇颤动,一双修长的手紧紧地拽着身上的霜色长袍,直恨不得拽出两个洞来。终于,公子脸微仰,长眉紧蹙,一派沉痛坚决之色。
屋下的院子里,那银白色的小身子还在委屈的抽搐,甚至蜷缩着,慢慢靠向身后那个粉衣的小丫鬟。突然,屋顶上的公子最后一次向下望了一眼,一眼万年……然后,如来时般悄无声息,移身幻影般地消失了,只留下昏暗苍凉的天空,只留下院子里,兰花间那断断续续的,渐渐微弱的呜咽……
“姑娘,姑娘先穿上鞋子吧,瞧这白生生的脚丫子都被摩得流血了,这得多疼呀!”蓁蓁待到缪儿的情绪稍稍稳定,这才小心翼翼地微抬着姑娘的脚给她套上银白色的鞋子。
二日,无风,明明一轮圆日当空,魔域的天却依然昏沉如夜。
一早,缪儿便让蓁蓁为她梳好昨日一般的元宝髻,再留一半头发随意地铺落在后背上。今日的缪儿格外安静,一直背靠在门栏上,望向山谷深处,做沉思样。
“蓁蓁,你说你们蕳公子平日最是喜爱什么东西呢?”缪儿动也未动,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无头无尾莫名其妙的话来。
屋内,正在为姑娘整理被褥的蓁蓁想也未想,便随口一溜:“兰花呀,姑娘你看这静幽谷中处处皆是种着兰花,便知道蕳公子是有多喜爱兰花了。而且我娘说,兰花是花中的君子,气节高贵,秉性高雅,和我们的蕳公子最是相配。”
“最爱兰花么,漂亮哥哥是这样吗?”缪儿嘴角一勾,一个狡黠的微笑便堪堪挂在了那稚气十足的脸颊上。
“嘶……喇……嘶……嘭……”
蓁蓁埋着头,正一点一点地将被褥上的折印抚平。她觉得身后的姑娘好像又陷入了沉思,安安静静的。突然,窗外的院子里发出了植物被扯拉摧折的声音,蓁蓁脑子一转,不好的预感便跳了出来。她赶忙直起身子,转身朝窗外一望。窗外的姑娘正旋转、跳跃、扯拉、踩踏……无所不用其极地糟蹋着那满园子的兰花。蓁蓁嘴一瘪,差点哭出来。不是吧,这祖宗又出幺蛾子了,这次还是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
“瞧这烂嘴!”蓁蓁气愤地举起手来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随即便火急火燎地扑了出去。
“姑娘,姑娘,住脚!住手!”蓁蓁带着哭腔,喊得凄厉。可没有人理她。
“姑娘,姑娘求求你了,别再糟蹋花了……”蓁蓁见姑娘毫不搭理她,无奈便只能直接扑向姑娘脚下以身护花。可是姑娘身子一飘,转眼便移到了另一边,又接着旋转、跳跃、踩踏、辣手摧花……
蓁蓁再扑,缪儿再躲,换个地方接着旋转、跳跃、踩踏、辣手摧花……
蓁蓁再扑,缪儿再躲……
于是,整整一个上午,在这种你追我赶的旋转踩踏中,不仅院子里的兰花,就是整个静幽谷中的兰花都已经消灭摧折地七七八八了。对着终于满目疮痍,凌乱不堪的静幽谷,缪儿露出了满意又满足的微笑。她拍拍手,扭扭腰,神清气爽地向竹屋里走去,累了一上午了,可不得好好歇歇。可她身后,同样筋疲力尽的蓁蓁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悲痛欲绝,正如丧考妣地嚎哭着:
“这可怎么好啊,这可怎么好?”
“什么怎么好?漂亮哥哥爱兰花,难道你也爱兰花吗?还有这花是我伤的,有事儿也是我的事儿,你嚎个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本来已经远去的缪儿又轻轻地飘了回来。
“姑娘破坏了蕳公子的兰花,捅了……这天大的篓子,奴婢……奴婢是姑娘的丫鬟,姑娘犯的错便是奴婢……犯的错,主子犯错不过小惩大戒。奴婢怕是连命都要保不住了。呜呜……”蓁蓁越说越是害怕,不仅泪如雨下鼻涕横流,就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别哭了,你的小命我保了丢不了,放心吧!”
“你……保得了我吗?”
“保不了!”缪儿眼珠子一转,故作沉思,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要不你去跟你们的蕳公子告发我吧,就说我看这些兰花不顺眼,一时无聊,就把它们通通弄死掉了……”
“啊?”蓁蓁的泪雨一收,惊得嘴张得拳头大。
缪儿黛眉一弯,仿似爱怜地摸摸蓁蓁的头顶:“记住,若你还想要留着你这圆乎乎的小脑袋漂漂亮亮地顶在肩膀上,大义灭主地告发我是你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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