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穴来风
八年后。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崇阳中学昔日破烂不堪的校舍已不翼而飞，崭新的教学大楼屹立在屏障似的围墙里，焕然一新。初秋的黄昏，金色的阳光经过教学楼旁那一排挺拔葱郁的水杉枝叶筛滤过后，照进空旷教室的玻璃窗里一个女孩单薄的身躯，显得分外的唯美。
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女孩的表情却显得格外的悲伤忧郁，仿佛心里积压着太多难以忘怀的秘密，以及太多不可磨灭的陈年旧事，让人难以揣测她深藏不露的哀愁，看不清，捉不透，甚至让人发自内心的心疼。
想来也是，八年前那些凶残可怕的事情，母亲的病逝、父亲的惨死、妹妹的失踪，这些一环接一环人生的绝境都在她卒不及防之时到来，那么的突然，那么的措手不及，那么的绝望，而能做到她如此坚强不屈的，又能有几个？
如今表面看似平静的她，却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尘封在心灵深处的巨浪是有多么的澎湃汹涌，纵使那是足矣让她频临崩溃的现实，然而当年十岁的她却无法阻止它决堤般无情且汹涌的袭击。
“那么，就坦然去面对吧！”女孩自言自语道。
是啊，长大了，该是去寻找真相的时候了！
女孩站起身，匆匆地背起书包离开了空无一人的教室，消失于走廊尽头。
––––
秋季的落叶总是美得有些过分，它们挣脱大树的束缚在空中自由地盘旋，展示着它金黄的衣裳，飘散在崇阳长长的校道上，给枯燥无味的水泥地镶上一层堂皇华丽的金地毯。
穿着深色校服的女孩驻足在一栋巍峨的大楼前，她扎着一头干练洒脱的马尾辫，浓密乌黑的秀发透露着一种极朴素而自然的美，吹弹可破的肌肤更是衬托出那五官的美丽精致。她的目光投射在一块处于楼顶的名称标示牌上，赫然雕刻着“社团大楼”四个夺目的大字。女孩在目光所及之处大致地扫视着楼层与楼层间挂着社团名称的牌子，却始终没能找到自己心中所想的社团，于是她紧了紧肩上的书包，随即迈起步伐往楼道口走去。
这个时间点楼道里平日闹哄哄的学生无迹可寻，但这也是女孩感到最为满意的地方，她往楼上走的同时也好奇地环顾着四周，待她即刻登上二楼的最后一层台阶时，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拐角处，走下台阶匆匆地与自己擦肩而过，女孩猛然顿住脚步回头望去，那是一个同样穿着崇阳校服的黑发少年，由于背对着他所以只能隐约看到他白皙的轮廓。
黑发少年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传来异样的目光，也随之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女孩。
那是一名约莫与自己同龄的学生，面孔清秀，脸上不觉间都在扬着一抹令人目眩的坏笑，在他难以揣测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不羁，外表看起来好像放荡不拘，但深邃的眼眸里不经意地流露出让人不容小看的神秘感，给人的感觉仿佛是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就在两人对视不过五秒之后，黑发少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准备迈起步伐继续往楼下走去。
“那个，打扰一下。”就在这时，女孩突然叫住了他，然后折返走下了几层台阶，“请问侦探部往哪边走？”
黑发少年的背影显然怔了一下，他的脸上即刻流露出诧异的神情，继而回头再次盯着女孩，一言不发。
女孩见他默不作声，以为对方没能听清自己的声音，于是她稍微提高了音调，补充道：“我是说……社团，侦探社团部。”
“二楼尽头那间就是。”黑发少年这次倒是随即应答了起来，他的话音刚落，二楼回廊上便起了一阵微风，金黄的落叶随之盘旋翱翔在上空，搅动着一缕缕秋风的气息涌入楼道里，吹起女孩额前的发梢，掀起她敞开的外套，露出一块垂挂在衣前的校牌，黑发少年凝视着牌上的姓名，看着女孩即将走上二楼，目光一凛，“等，等等……”
“咦？怎么了？”随着少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女孩回过了头，只见他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些许疑惑的情绪。
“你不会是想去报名吧？”少年问道。
“对。我是刚转过来的新生，对推理有点兴趣。”女孩一脸无害的笑了笑，“请问，怎么了吗？”
“现在恐怕不行哦。”少年折返往二楼走了上去，在女孩的面前顿住脚步，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继续说道：“这个时间里面没人在的。”
“这样啊…”女孩微微颌首，望向回廊尽头的那间紧闭的大门，“那好吧，谢谢！”
“不过——”少年盯着女孩，温吞地说：“仅仅是因为兴趣而已吗？”
女孩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这样，那看来你没必要去报名了。”少年耸了耸肩，折身信步地往楼下走去，刚迈出两步，女孩困惑的声音让他又立马停下了，“为什么？”
“因为你不够坦白。”少年回过头，意味不明的笑容里游走着一丝游刃有余，令人难以琢磨他不露锋芒的想法，“我是说，进侦探部的目的。毕竟你是为了八年前的纵火悬案而来的，不是吗？”
女孩闻言匪夷所思地睁大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
少年没有当即回答，而是回敬了女孩一个狡黠的笑容，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你就是何黎明的女儿，当年那件事情之后你被陈校长收养。为了长大后能帮你父亲洗清冤屈，才转来这所曾经是何校长掌管的学校，而同时你也怀疑杀你父亲的凶手就隐藏在这所校里，你之所以想要加入侦探部就是这个原因对吧？想必在你转来这所学校之前，就已经把侦探部的团员了解得清清楚楚，你已经知道，他们一直在暗地里调查这个案子，所以你想参与其中，我说的——可没错？”
女孩看着一脸自信满满地注视着自己的少年，诧异地眯起了眼睛，眼前的男生知道的未免太多了吧？他到底是——
果然……
联想之余，女孩差点渗出冷汗，看着那双风云莫测的神情，她立马抬步从少年身旁绕过，走下了楼梯，待即将走到阶梯的拐弯处时，不料却被他叫住了。
“我完全没有恶意，因为——”黑发少年长吁了口气，将双手插进口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是侦探部的人。”
没有半丝惊讶的女孩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微笑，她转身抬头望着站在高层上的少年，瞳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早就知道了，除了那里的人，谁能知道这么多？只不过……”
“什么？”少年拧眉，疑惑。
“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他的女儿？”女孩凝重地望着上面的少年，特地地加重了音调，因为这个答案对她来说特别重要。
楼底杂草间的蝉鸣在夏季的尾声中有些疲惫，但在断断续续的对白间却显得尤为突兀。
“因为——”黑发少年撩起垂在衣前的校牌，一手指了指自己牌子上面的姓名栏，远远看着女孩，然后一脸玩味地笑了，“你是何晴。”
————
上课！
起立！
老师早——
大步迈向讲台的女老师往讲桌上甩下语文课本，提了提稍微松垮的眼镜，清清嗓子后开始展现她洪亮的女高音，“同学们。今天有位转学生将加入我们集体，现在有请这位同学来做自我介绍。”
女老师话音刚落台下一片哗然，学生们纷纷好奇地往门口伸长脖颈想见识见识新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在他们眼中仅限于外表，何晴闻声抬步走进了教室，成为焦点的她自如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转身，微笑，鞠躬，然后简简单单地吐出了四个字：“多多指教。”
举止言行间仿佛台下几百双异样的目光再怎么可怕也与自身无关一般，何晴波澜不惊到令人倍感诧异，直到台下某处发起的一声窃笑让她的瞳孔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
“何晴？她怎么会转来我们学校。”
“怎么…她很出名吗？”
“咦？你不知道？她就是前任何校长的女儿呀！”
“听说当年校长就是因为觊觎宝藏才进城堡擅闯禁区，最后被地下组织给杀死了。"
“啧啧啧，居然有这种事情？钱真的比命还重要吗？堂堂校长居然是个爱财如命的人。”
“没想到他的女儿还敢来我们学校，不怕被人耻笑吗？”
“安静！”
女老师见情况不妙立刻调起八高度的号叫，突兀的警告声瞬间压倒了教室里的喧嚣，她拍了拍讲桌，“不许说长道短，都给我安静！”
一系列常人难以接受的议论不曾何晴的表情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的情绪，因为她在决定转学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随着这个名字在课堂上的诞生，它必定会让枯燥的教室里掀开一阵吞云吐雾的高谈阔论，而越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就越得表现得平静，所以，在走进教室之前心里的防线早就做好充分的抵抗力，毕竟她会忍辱负重不惜一切转来这学校，便是为了回米兰县城寻找父亲当年不仅惨死且被“觊觎宝藏”、“贪财”之名侮辱的真相！
本以为女老师已经替她圆了场，课堂上此起彼伏的议论也终于有了尾声，刚放下书包正准备落坐时，不曾一个男音竟打破了这短暂的清静，他桀骜不驯的语调在言语间彰显无遗，“老师，按照惯例，我们可以向初来乍到的转学生提问问题吧？”
何晴循着声源回头望去，无疑就是那个站起身来的人，那是一个与面瘫之相有着云泥之别的相貌之差，也是教室中唯一一个敢把领子高高立起的男生，他浑身散发着挑衅的气息，与他桀骜的语气如出一辙。
“是的没错。”女老师毫无迟疑地点了点头，“张子霖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呢？”
“我没问题，是这个叫何晴的有问题。”张子霖嘴角勾起，一副居高临下的驾驶鄙夷地看着何晴，显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你以为被陈校长收养就有资格踏入我们崇阳，然后享受特别的待遇吗？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张子霖同学，收敛一点！”即便女老师吼着几近穿刺玻璃的嗓音，对方却没有任何忌讳的表现，反而愈加有恃无恐地加重了语调，高高挂起的模样分明是想与何晴来一场课堂上的对峙。
这是当然，因为张子霖的父亲是崇阳高校的第二大股东，像这种从小便被父母溺爱有加养成这种性格的人会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也不足为奇，所以，显而易见女老师震天动地的愤怒与警告对何晴来说并没有起到解围的作用。
一阵沾沾自喜观赏好戏的窃笑声停歇之后，张子霖得意地看着盯着自己的何晴，纵使对方镇定自若的神情让他感到些许的诧异，但完全占了上风的他带着温怒的语气再度嚣张了起来，“敢不敢承认你爸当年就是想把宝藏占为己有，就是因为他的这种恶劣行为，导致当年崇阳臭名远扬，学生报名率一落千丈，那段时间，要不是在陈校长和我爸的努力下让学校重振旗鼓，东山再起，就不会有今天的崇阳出现在你面前了，这哪里还有你一席之地？”张子霖说到情绪高昂的同时还不忘抱起了胳膊，作为校草的他在班里自然而然衍生了居多的仰慕者，果不其然，在张子霖的起哄下教室里又再度哗然一片，知晓此事的学生与毫不知情的学生议论声与惊叹声此起彼伏。
“咦？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你还不知道啊？是上一届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当年整个崇阳都知道这件事情，因为他死的地方出现了‘JTR’，这可是神秘组织对寻宝者特有的警告标志，所以，何黎明不是因为觊觎宝藏，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么？”
“啧啧啧……原来是这样。死了还坏了学校的名声。”
“现在知道也为时不晚，以后远离这个叫何晴的就行了。”
“……”
“他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
何晴一句呢喃的言语让整个教室像有人下地狱而坠入沉默般霎时安静了下来，就连张子霖全程高扬的嘴角都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比起女老师雷人的镇压声似乎要有效得多。
何晴从走进教室那一刻开始，她就面临着以一敌百的险境，而选择沉默的她以那种高冷的气势来睥睨一切，这样理智的态度完全不输给现场任何一个对她虎视眈眈恶言相向的人。
但此时此刻却因为张子霖的挑拨而引起学生对她崇敬的父亲有了颠覆形象的看法，所以显然早就越过了她心底的那道防线。一向能忍辱负重的她却不能忍受一个没有品德的男生对他父亲做出负面的舆论，何晴想到，面对眼前这个趾高气昂的张子霖，显然是难以用沉默就能轻易对付的家伙，于是何晴淡然的表情终究还是抹上了一层红色的预警信号，她离开了座位，无所畏惧地走到张子霖跟前，不温不愠地开始反驳：“张子霖是吧？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你究竟为什么要针对我，但我不想浪费我的口舌跟你这种人对质，所以只想送你三句话——进化不完全的生命体，基因突变的外星人，幼稚园程度的高中生，我管你是学校里的什么风云人物，如果一个人学习差，人品更差，长得吊炸天当个校草又有什么意义？建议你多读书少说话，好好提高自己的智商再来挑战我吧。”
……
一阵搅动着热浪的风从窗户灌入，教室里陷入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站在讲台上的女老师咽了咽口水，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讶异地看着与方才判若两人的何晴，本想再次发挥穿刺玻璃的嗓音，却被间接性报复的快感而将话堵在了喉咙间。原本在观看一场精彩绝伦好戏的学生也瞬间惊呆了，教室里弥漫的火药味似乎有种随时引爆的可能。
何晴看着哑口无言的张子霖也陷入难以置信的惊愕中，她愈加戏谑地冷笑了两声，转身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冷不丁的蔑视声，即便张子霖大脑还在聚集着词汇试图辩驳，却被何晴一阵见血的驳回与泰然自若的气场完全占了上风。
半响，随着女老师的开课，学生们不得不将那场风波抛之于脑后，女老师机械式地在讲着乏善可陈的叙述文，台下认真听课的学生寥寥无几，他们似乎仍沉浸在刚才那场精彩绝伦的好戏，粉笔触碰黑板摩擦的声音在百无聊赖的课堂上尤为突兀，甚至可以闻见外头上体育课的口哨声与篮球进框的欢呼声。
温和的太阳高挂天际，绽放的光芒照射进教室的窗户，投在张子霖风云莫测的脸上，他左手撑着下巴，右手不停地转动着钢笔，如炬的目光紧盯着右前桌正在认真听课的何晴——
望着那个背影，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诡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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