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草原
二十五中的旅行团由戴善老师带队,取道北京转承德,再从承德去坝上。布木布泰在得知详细旅程之后,第一时间给杭衮发了邮件,然而她等了几天,几乎每天去看邮箱,依然没有得到回信。自从高考完后,杭衮便像消失一般再无动静。
在开往北京的动车上,布木布泰感到兴奋,一方面为着马上就能回到北京,一方面三百多年后民间生活的多姿多彩也使她雀跃。乘客里有去北京旅游的上海老娘舅,摊了一报纸的食物,如蜜汁烤鸡、泡椒凤爪之类,野炊似的大块朵颐,不时热情的邀请学生们一块儿吃;有金发碧眼的外国家庭,一群洋娃娃般的孩子在车厢里爬来爬去;还有低头专注玩ipad的学生,耳边始终挂着两根细线。下火车时,一阵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那种干燥而粗粝的气息,像一只粗糙有力的手,猝然抚上布木布泰的面颊,她怔怔的掉下眼泪来,这是北方的风啊!
北京三百多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令孝庄太后目不暇接。三百多年前为营建工程、杜绝匪患、圈地之事,北京近郊的树木几乎被砍伐殆尽,而如今北京城周围到处是整齐繁茂的树林。大巴车一出城,便开上了高架桥。布木布泰感慨短短数百年,营造工程竟已如此发达,桥梁巍然耸立且纵横交错,宛如天边彩虹一般。眼前的一切使她忽对大清的灭亡感到释然了。晚明时朝廷腐朽无能,使得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这才为上升中的大金所取代。晚清亦是腐败至极,岂有不灭亡之理?朝代更迭,对当时之人来说难免经历一番悲痛,可若从长远来看,也许只是十分平常之事。况且如今百姓的生活,比三百年前不知要强上多少。自己对清亡的感伤,也许就如清人为《三国演义》中蜀汉灭亡而下泪,是替古人担忧,是无谓而多余的了吧。
“霄玉,给,wagas!”于泰吉从后座背上探过头,递来一只油纸包。
“呀!班长你好偏心啊,只给霄玉买午餐,我们也都没吃呢。”坐在布木布泰旁边的苏茉莉撅着小嘴道。
“别忙,有你的有你的。”于泰吉又丢过来一只。
“哇!给霄玉是wagas的三明治,给我的是汉堡王九元的天妇罗堡。戴老师,班长偏心!”苏茉莉半开玩笑半恼的嚷着。
戴善老师看这些可爱的孩子彼此抬杠,在一旁憨厚的笑着。
“那我跟你换,反正西餐我吃着都一个味儿。”布木布泰把自己手里的纸包塞给苏茉莉。
苏茉莉撇撇嘴道,“那我可不敢。这可是咱们班长特意准备的。你呀就慢慢享用吧。”一面冲于泰吉做个鬼脸。
车子开过中午,车里的孩子们都昏昏欲睡了。布木布泰见苏茉莉半眯着眼睛,脑门向自己肩上一撞一撞的,忙把她扶住,索性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能忘记前世的人是多么无忧无虑啊。她羡慕的想。
过了一会儿车里的导游开始介绍:“承德,清初时称为喀喇城。承德避暑山庄从康熙四十二年开始营建,面积是颐和园的三倍。现在我们车子经过的是双滦区……”
怪不得从方才起,她的心上就仿佛压着一块石头般莫名的沉重。原来这面貌全非的地方竟是滦河。前世多尔衮在这里坠马而死。晚年她曾经过此地,在轿中半撩开帘子向外痴痴张望,她总预感她的冤家还会出现。如今,不是物是人非,而是物非人非了。然而杭衮现在究竟怎样了呢?
“终于到了。”于泰吉的欢呼声使布木布泰恍过神来。他们终于来到了玄烨精心营建的皇家园林。布木布泰在时,营建热河行宫的计划就已在筹措之中,如今,她真正的看到了这座典雅美丽的夏宫。
于泰吉对橱窗里精致的清代文物看的目不转睛,“这种粉彩轿瓶故宫里也有,我初中时就去过故宫了。这儿虽然没有故宫堂皇壮观,却特别古朴雅致。要是能住在这儿就好了。”
“你想当皇帝吗?清朝皇帝才住这儿。像你这种平头百姓还想住这儿?”苏茉莉打趣他。
于泰吉不服气道,“切!要是在古代我至少是个大将军,你最多是个小丫鬟。”
布木布泰在一旁笑听这两人抬杠,忽然她发现不远处的人群里站着叶铎,便追上去叫住他,“叶铎,你也来了?”
“是啊,霄玉姐。高考完了出来玩玩儿嘛,同学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了。”叶铎眼睛亮的像星星。
“考的怎样?”
“至少复旦。”叶铎调皮的一笑,“开玩笑的,分数没出前我说了不算哪。”
“最近……杭衮……跟你联系了吗?”
提起这个两人的脸色同时凝重了。
“我哥他好像没考。”叶铎吞吞吐吐的说。
“没考?他怎么了?”布木布泰大惊失色。
“他病了,似乎是神经衰弱什么的。总是做噩梦梦见他妈妈。哎!忘记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难了。我能理解。”
“可是他怎么信里都没跟我说?”布木布泰怅然。
“衮哥他不想影响你的心情。他是想让你好好考试吧。”叶铎说。
“那他现在怎么办?我发邮件给他他也不回。”
“好像是在他舅舅家复读一年吧。哎,”叶铎叹息道,“他怎么能碰上这种事,真是可惜了。霄玉姐,你也别太担心,也许他这阵子挺难过,过一阵子他会跟你联系的。”
接下来布木布泰完全没了游玩的兴致,只一心为杭衮担忧。整个人魂不守舍,同苏茉莉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
第二天,一行人来到坝上草原。一群江南来的学生被京北草原的广阔无垠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布木布泰在心里说,“草原,我回来了。”这里虽然不是科尔沁,但没膝的高草、美丽的蒙古包、成群的牛羊、蓝天白云,无不令她感到亲切和踏实。此时是夏季,辽阔的草原上遍地花海。尤是娇艳的狼毒花,花冠是晶莹清透的洁白,花托是浓郁妖娆的紫红,那红色仿佛从根部向上渗开,透过白色的花瓣映染出来,有一种含蓄的妖媚。若以女人来比花,那么狼毒花就是纯情少女和华美妖妇的结合体,柔软的身姿在风中招摇着。这景象布木布泰多么熟悉!
前世,她曾和多尔衮纵马扬鞭,在这初夏的草原上奔跑。狼毒花成片成片在他们视野里倒下,身下的马背起起伏伏,多尔衮爽朗的笑脸在耀眼的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么多年了,他仍然幽居于她心灵最深处的伤口,无法磨灭。
“霄玉!”布木布泰正坐在草地上遐想,于泰吉从背后拍她一下,“怎么一个人坐着,不同茉莉
她们去骑马?”
骑马?她的确太久太久没骑马了。她也真想骑上马在这广阔天地间驰骋一番,只是和她一道骑马的人却不在这里。
“让他们先去吧。”布木布泰笑笑,“我休息一会儿。你不是也没去?”
“我想约你一起啊,”于泰吉说,“跟他们骑马有什么意思。”
布木布泰这才注意到他的脸有些不对劲。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一片赤红,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血管,双眼充血的厉害。这决不是害羞或是日照而引起的红晕,而是一种病态的血红。
于泰吉忽然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捧到她面前。那是一大捧鲜艳的狼毒花,有些已经绽放,色泽耀眼;有些仍是火柴头般深红的骨朵,被于泰吉用一块花布头巾扎成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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