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2 远赴东瀛
戚家世代戍卫海边，潘家也精于航海。戚继光曾经在登州老家研究造船技术，还留有一些材料。戚小姐卖掉了一些首饰换成银两和铜钱作为经费。大约一个月的时间，船就造好了，食物、淡水、衣物、书籍等生活用品也都完备，两人各选了几件趁手的武器，船上面还带了一蹲小火炮。此时已快到初春，就准备出发了。
戚家久居登州，亲戚朋友也多是本地将领，因此戚小姐对本地出海口和官军布防信息都了如指掌。两人出海也比较顺利，航程中虽遇到了一些风浪，但是有惊无险，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到达了倭国的海域，他们先是遇到一个自称坊津水军的海贼团伙，只有两艘小破船，被潘虎一炮打沉一艘，海贼都爬到另一艘上，戚小姐让潘虎不要追赶继续赶路，但他们还是迷路了。
两人在海上迷茫了半日终于上了一个小岛，经过找本地人打听了得知，这里是RB的九州地区，这小岛叫种子岛，属于萨摩国，是大名岛津氏家臣的领地，岛津氏的始祖自称秦始皇的后代，种子岛是火绳枪首次传入倭国的地方。
萨摩国只是倭国的一个小诸侯国。
因为现在倭国还是土地分封制，私田被冠以领主的名字叫“名田”，因此领主也叫“名主”，领主在自己的领地有很大的自治权，他们蓄养武士，成为一方诸侯，其中土地多实力强的领主就可以被称作“大名”了。
“国”是倭国奈良时代在律令制下所设置的地方行政区划，相当于中国地方单位的州、道抑或是行省的行政单位，整个倭国被划分为五畿七道六十余国。但是倭国的一个“国”很多还不如中国的一个县大，领有一国的大名也被称作“国主”，所谓的“国主”也就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县长。
在室町幕府时期，管理各国的官员叫守护，被称作守护大名。应仁之乱后，这些守护大名有的在战争中被消灭，有得被自己的下属架空，当然也有保留下来的，例如这个岛津氏。大名间相互征伐，武士阶层以下克上是家常便饭。因此，只要有武装能占得了地盘就叫战国大名了。
潘虎之前是接触过倭人的，他的母亲曾经带过小潘虎到敌人内部打探情报，他的父亲潘白龙之所以能够很容易猎杀到真倭头目也是依靠妻子帮助。但是此时潘虎发现，自己的日语说得并不如戚小姐流利，自己连说带比划半天人家还是不理解，而戚小姐三言两句就能把问题问得明明白白。
“戚姐姐真是深藏不露啊，难道女人的语言天赋比我们男人好？”潘虎心里揣思着。
“岛津的地盘太穷了，怪不得盗匪丛生！”戚小姐说道：“我们少补些给养就开船往前走，听说对面的平户町很繁华。”
又过了一天的时间，两人到了平户。平户属于肥前国，城不算太大，建在海峡突出的丘陵上，三面环海，城内外树木才开始发芽吐叶，却显得生机勃勃。平户之町在平户城下，果然很繁华，有大交易市场--座、宿屋、酒场、马屋、米屋、道场等等。他们刚靠岸时，竟然被人家当成了商船，有一堆商人跑过来看货，连他们吃饭喝水用的瓷器都有人出高价购买，更让他们意外的是，他们带来明朝铜钱在这里也可以使用，特别是永乐年间的永乐币，比本地的铜钱价值更高。
“我们先把船只和一些笨重的物品卖掉，以后可以雇佣马车和行船。”戚小姐又道，“这里是倭寇老本营松浦党的地界，我们必须把火炮毁掉再扔到海里，否则到了倭寇手里，带着我们的武器打我们的同胞就是罪恶了。”
“这些罪恶的松浦党，我早晚要教训他们一顿！”潘虎愤愤道，他看到戚小姐考虑问题如此周到又是心悦诚服。
平户之町靠近海港，这里除了能看到中国人，还有一些红发人，他们找了几个中国人攀谈了一会儿，得知这些中国人都是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因为明朝政府实施了海禁，他们不敢回去，只好在此定居了。这些中国人还介绍说那些红发人来自遥远的西班牙、葡萄牙、荷兰，倭人统称这些红发人为“南蛮人”。
“没想到这弹丸小国也有华夷之分。”潘虎笑道。
“当然，之前跟你说那位倭酋源道义，在这里又叫足利义满，足利氏是源氏的分支，道义是他出家后的法号，他是室町幕府的三代将军，你知道这将军之职全名称叫什么吗？”戚小姐问。
“这个......叫‘征夷大将军’？”潘虎道。
“是的”，戚小姐又解释道，“这个‘夷’被称作虾夷族，是东瀛岛国的原住民，后来被倭族朝廷赶到大北边的一个岛上，几乎被赶尽杀绝。据说，历史上第一位征夷大将军叫坂上田村麻吕，还是中国移民的后裔，祖上可追溯到汉献帝。”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典故！”潘虎吃惊道。
“还有被你父亲杀死那位倭寇头目安#倍纯一郎，就是平户城城主松浦隆信的家臣，安#倍纯一郎还是奥州安#倍氏的后裔，据说他有虾夷族的血统。当年虾夷有个酋长叫做安#倍贞任，被源氏的源赖义打败，归顺了大和朝廷，成了奥州安#倍氏，但是奥州和都虾夷国在倭国的东北，不知他们家人怎么流窜到西南，又成了倭寇......”戚小姐在来之前读过一些倭国书籍，这些书籍都是汉字写的，只是“错别字”很多。她这次很有耐心地给潘虎讲着历史，潘虎听得饶有兴致，也受宠若惊。
两人在城下和町里转了一转，找了家宿屋住下。潘虎买了一些饭团、寿司和清酒摆在庭院里，招呼戚小姐过来晚餐。
庭院里有几棵梅花树，有的花开，有的花落，香气扑鼻，戚小姐此时虽是男儿装束，在这花前月下仍然亭亭玉立，秀美动人，让潘虎不敢直视，心头如小鹿乱撞。
“你怎么不吃了？”戚小姐问道。
“这些食物做的像花儿一样，好看不好吃。”潘虎有些慌神，自己都不知所云。
这时远处走过来了两名女子，穿着十分鲜艳的和服，脸上敷着白#粉，身上带着奇怪的熏香，先是对二人恭恭敬敬地施了礼，一个女子柔声问道：“两位大人独自饮酒，是否会感到寂寞呢？”
潘虎有些不解，心想：我们是两个人喝酒，又不是一个人独饮，怎么会感到寂寞呢？于是答道：“我们不寂寞啊！”
看着这位年轻的“大人”一脸呆萌的样子，另一个女子也柔声道：“大人，您看这春色如此美好，要不要买下来啊？”说完，她媚笑着撩起了自己的裙子。
潘虎听着这话更是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面红耳赤地望着戚小姐，戚小姐略显不耐烦，从身边的包裹里拿出几个铜板，分给两个女子道：“我们明日还要赶路，今晚很累，请你们不要打扰了。”两个女子忙点头哈腰再三道歉，然后便拿着钱离开了。
“这九州是倭国传说中神武天皇东征的起点，明天我们也往东走吧！”，戚小姐好像没有在意潘虎刚才的表现，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
第二天，潘虎和戚小姐两人离开平户往东走，很快进入了大名能造寺家的领地，再往前走是大友家的领地，他们经过了几个大小城堡和村塞。这里是大领主们反复争夺着的地盘，小领主们则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九州地区土地相对贫瘠，穷山恶水，民风很彪悍，因此战乱不断，山贼、流民很不安分，二人一路上也是常见到“马前悬人头，车后载妇女”、“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凄惨景象。他们还非常“幸运”地目睹了几场“战争”，几个穿着大铠骑瘦驴的武士拿着武士刀领头，后面跟着一群破衣烂衫农民装扮的杂兵拿着竹枪，呜哩哇啦，喊声震天，杀得不亦乐乎，偶尔还有几声火枪声响，场面非常血腥残酷。战争结束，活捉的杂兵**细被当场杀掉取乐：或是破腹挖心，或是乱枪捅死，或是水煮火烤，或是大卸八块......
“这倭国人的自相残杀也很是恐怖啊。”潘虎感慨道，“我们华夏民族历史上有春秋战国、汉末三国、五代十国等很多内乱时期，造成的同胞伤亡甚至会超过外族入侵。另外各朝代也出过不少比蛮夷还凶残无耻的昏君佞臣，这让很多圣贤都为之扼腕叹息，甚至厌世.....”
“不过，看他们这战争规模好小，还不如我们县里的一场械斗。”潘虎又不觉笑道。
两人在高处望着“战争”，确实双方参与战斗的人太少了，也就百八十人，这群倭人也不太讲究什么战法阵型，拿起刀枪乱砍乱刺。当年戚继光在义乌看到过一场乡民械斗，双方参与人员有上万人，场面非常壮观，后来戚继光从这批乡民中挑选了四千人加入戚家军，成为了戚家军的重要组成。而在此时的倭国有万人以上参战的规模就算大战了。
“不过，他们这弹丸小国在自己内乱之际，还能出几万人到海外抢掠别人的国家，也是够拼了。”潘虎又愤恨道。
这时，他们已下山走在一段山林小路，戚小姐忽然停住大喝道：“出来吧，各位朋友！”
果然，前方丛林中穿出来十几个倭人来，一个手里举着武士刀，后面几个拿着长枪，还有一个拿着弓箭。
潘虎也大喝一声冲到前方，他挥舞着手中大斧，怒目直视着这帮拦路者，而这帮倭人也在贼溜溜打量着潘虎。潘虎尚未成年，但毕竟是齐鲁大汉的后代，此时身高已经超越了大多数的倭人。在中国古代，人们一般都说“七尺男儿”，像潘虎的父亲甚至是“身长八尺”，而当时的倭人身高也就五尺左右，能到六尺就有些吓人了。
“不要伤害他们，打发走算了。”戚小姐在背后嘱咐道。
潘虎往旁边看了看，正好有一个树，虽然看不出那是什么树，树干已长成了水桶粗细，他随手一斧，咔嚓一声，树被拦腰斩断，树冠正好砸在这般拦路者脚下，树枝碎了一地。几个倭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就要拔腿逃跑，但他们脚就像被钉在了地上，想要大喊，嘴巴像被粘住了，再看到其他同伴还没逃跑又是一脸尴尬，于是勉强壮了壮胆，不再轻举妄动。
又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弓箭的那个倭人悄悄地拉起了弓弦，“咻”的一声，箭朝潘虎面门射了过来。潘虎也不惊慌，拿斧柄轻轻一拨，箭就落在了地上。他的斧头很大斧柄很长，立起来就像一杆大旗，横起来能把这一排倭人都拦腰挡住，这样一柄大斧通体是实铁，他却能运用的轻松自如，实在令倭人们心惊胆寒。
“各位，麻烦把路让开吧！”戚小姐这话说得不卑不亢，不过话音未落，潘虎耳后已经“咻咻”飞过两箭，说时迟那时快，一箭地正中拿刀武士头上的发髻，另一箭也正中刚才射箭人头上的发髻。这两个人都是吓得目瞪口呆，其他倭人也是不寒而栗，因为他们完全没看清箭是如何射出的，更不敢相信有人能在一句话之间同时射出两箭。
空气沉寂了很久，那个拿武士刀的倭人终于缓和过来，失声哭喊道：“快逃......撤退啊！”然后这十几个人就都丢下武器抱着头作鸟兽散去。
“还有一位朋友也请出来吧。”戚小姐又道。
只听旁边的树丛里哗啦啦爬出一人来，潘虎又警觉地冲了过去。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这人吓得趴在地上鸡啄米似的叩头。
“他不是强盗，你别吓坏他。”戚小姐道。
“那快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潘虎问道。
那人爬了起来，勉强抬起了头，他模样大约十五六岁，穿着倒是不俗，但一身丝绸做的和服沾满了尘土，此时还在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道：“小人叫助左卫门，是个商人，近日在周游全国做商品调研。”
“哦，哦......”潘虎点头道，知道对方不是敌人后他却木讷起来，不知说什么好了。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们也是旅人，刚才他以为你也是强盗，实在误会。”戚小姐上前道。
“哪里，哪里，是小人不是，真是失礼。”助左卫门又点头哈腰道歉好几次才问道：“两位大人是大明国来的吧？”
“是的。”潘虎道，“在下潘虎，这位是王公子（戚小姐的母亲姓王，因此化称王公子）。”
“你刚才是看到了这伙强盗才躲起来的吧？”戚小姐问道。
“强盗？刚才那个领头的是本地的野武士。我是为了回避他们才躲起来的。”助左卫门道。
“这野武士是多大的官啊，还要百姓回避？”潘虎不解道。
“也不是多大的官，就是本地的土豪，但是武士在我们倭国可厉害着呢。”助左卫门解释道，“如果平民遇到他们不及时让路和下拜，可能因为‘无礼’被斩杀。”
“不让路和下拜就可以杀人？太过分了吧？”潘虎惊愕道。
“当然，这种杀人不偿命的行为叫做‘切舍御免’不仅如此，更有些残暴的武士会拿平民试刀，也有心情不好就当街杀人，这叫做‘辻斩’。”助左卫门补充道。
“这是没有王法还是你们的王法就这样？”潘虎问道。
“‘切舍御免’和‘辻斩’就是所谓的‘王法’，不过这些武士，没有王法的事也干的。”助左卫门叹了口气道：“这些武士确实是强盗啊，他们不仅抢劫杀人，平时对百姓征收各种苛捐杂税，四处设置关卡，而且打起仗来还要抓人，征收‘制札钱’，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那你们这的百姓会反抗吗？”潘虎又问。
“当然会，我们倭国的暴乱叫‘一揆’，农民暴乱叫‘土一揆’，一向宗的和尚也有一揆，叫‘一向一揆’。”助左卫门又叹息道：“生在这个战乱国家，生意难做啊。”。
“倭国现在的盗匪很多吗？”潘虎问道。
“很多啊，你们走个几十里，过了一个地盘，应该就会遇到一伙吧。”助左卫门答道。
“什么？这么多！”潘虎吃了一惊又解释道，“我们并不是怕强盗，只是怕麻烦，好好的旅行我也不想大开杀戒呢。”
“是啊，大人。敢问您要去往何处？”助左卫门问道。
“我们往东走，先到京都看看吧。”潘虎答道。
“如果大人们愿意，可以跟着我走，我也往东走，我知道强盗少的路。”助左卫门道。
潘虎看了看戚小姐，戚小姐点了点头。
“我们先到博多之町，那里有博多屋的商队，商队还有保镖队，我们跟着他们一起走就更安全了。”助左卫门又道，“凭二位的武功，如果加入保镖队，他们一定会欢迎的。”
“我们拿着武器加入，他们不会怀疑我们吗？”戚小姐问道。
“不会，因为你们是大明国的人，大明国的人形象很好，在我们这没有当强盗的。”助左卫门又道，“不过，那些镖师跟武士一样，都很要面子，你们注意下不要伤害他们面子就可以了。”
他们又花了半天时间，晚上到了博多之町。潘虎很大方地拿出钱来请助左卫门喝酒，助左卫门虽是个商人，颇有家资，但很喜欢被人家请客，他也不谦让，高高兴兴地就接受了。
席间，桌前又过来几个女子，殷勤地要求陪伴他们喝酒、唱歌和洗澡，潘虎面有难色，尴尬地看着助左卫门。
助左卫门笑道：“这些是‘游女’，就是卖春女啦。我知道你们大明人认为自己的国家是君子之国，那我们倭国就是情色之国啦，在我们国家每个町里都有不同档次的妓院，‘汤女’、‘长者’、‘游女’很多都会主动热情地服务上门，即使您不是住在宿屋而是借宿民家，遇到主人家里正好有女孩儿的，也会安排陪客人过夜的，这是民俗。”
潘虎听得瞠目结舌。助左卫门又笑道：“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嘛，你们中华圣人孔子不是曰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还有孟子‘食色，性也”。”
潘虎听了不禁肃然起敬道：“没想到阁下竟然还知道孔孟之道......”
“哈哈哈，我只知道这两句。”助左卫门边笑着边从身边包袱里捧出一大把的铜板，非常慷慨地分给了这些游女道：“今夜你们就都陪我吧。”他的脸上神采奕奕，两眼放着光芒，完全与那个躲在树丛中、灰头土脸趴在地上叩头的小商人判若两人......
第二天，助左卫门领着潘虎和戚小姐来到了博多屋，大老板岛井宗室只有二十多岁，助左卫门跟他们交谈了一会儿，此时正好一个叫五兵卫的番头要往京城运货，便答应一起同行。助左卫门把路上他们遇到野武士拦路，潘虎和王公子（戚小姐）勇武退敌的经历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便有十几个镖师围过来要他们展示一下中国功夫。
戚小姐道：“我中华武术分两种，一种是真打实战的功夫，另一种是花拳绣腿。实不相瞒，在下的功夫只是跟一位卖艺师傅学习的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的，而这位......”，戚小姐指了指潘虎，又说道，“这少年是在下的表弟，其实他都没学过什么真实的武艺，只是空有一身力气罢了。”
潘虎听到戚小姐说自己不会武功，憨憨地笑了下。但助左卫门脸上却挂不住了，忙解释道：“这位潘虎大人力量可不得了，你看他那柄大铁斧头，足足有一百斤呐。”
听了这话，一人走上前来不相信道：“一百斤？让我看看。”
潘虎横端着大斧，看着这大胡子的镖师双手接住了斧柄，暗中使劲又暗中松劲，大胡子的镖师就觉得自己两只胳膊一重，大半个身子一沉，双腿已经不听使唤，随后一口闷气出不来就要喷血。潘虎看他脸色已变，便顺着他的手势一下子将大斧立了起来，这大胡子的镖师扶着大斧的斧柄喘着粗气，精神恍惚不定，很久才恢复过来，大呼道：“这斧头不只有一百斤哇，至少三百斤重哇！”
“真是神人啊，真是神人啊。”其他的人也跟着叫道。
“也请各位师傅指教两手倭国的剑道，让我们开开眼界。”戚小姐道。
这时一名年纪很轻的小个子镖师拿着木刀走了过来，他先作了一个拔刀的姿势，然后半蹲弓着背，撅起臀部，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机警地巡视了半圈才将木刀高高举起。他出招的样子虽不好看，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狗，却是做到了攻守兼备，没有破绽。只听“哇呀呀”几声怪叫，小个子镖师冲了出去，院子里正有一棵小桃树，刚刚开花，树上还有一些花骨朵含苞待放，又听“啪啪啪”几声，木刀抽打着树干，花瓣和花骨朵如雨如雹，落了一地，真是辣手摧花，院子里竟然也响起一阵阵拍手和叫好声。
“这位公子也露两手吧！”小个子镖师得意洋洋，显然对自己刚才的发挥很满意，冲着戚小姐说道。
“那在下就献丑了，不过再强调一次，在下学得可是花拳绣腿，请各位行家千万不要见笑。”
只听一声龙吟，戚小姐从腰间抽出宝剑。她身轻如燕，柔若无骨，手中的长剑却气势如虹、锋芒四射。她的招式快如闪电，变幻多奇，一掠而起，衣袂翩跹，如同仙子下凡，在场的所有男人都看得心乱神迷、如痴如醉。一会儿，戚小姐的招式慢了下来，她用手中的长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心，然后又画了一个小心，心越画越小，却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又变成三个，突然，心儿都碎了，化作繁星点点，众人感觉到一群带着清风的萤火虫迎面扑来，都不觉落泪又深感骇然，这时，萤火虫却已散去，只见戚小姐又将宝剑高高抛起，直上云霄。众人瞪大了眼睛找了半天，才发现宝剑已悬在戚小姐头顶，剑尖朝下，飞速下坠，众人吓得一身冷汗，戚小姐却不慌张，足尖一转便避开了剑峰，她在地上的影子婀娜柔美，众人的心都随之舞动直至慢慢融化。而就在剑尖即将着地之时，戚小姐的修长的玉指轻轻地按在剑柄上，宝剑剑尖略微划过地上的花瓣，像一条火龙在奔袭，顷刻间，地上粉红色的花瓣又蝴蝶般飞舞了起来......
戚小姐收起串满了桃花瓣的长剑，带着冷艳地轻笑了一下，目光如秋水一般洒向远方，在场的所有男人都已神魂颠倒，有几人竟然跪伏在了地上，大呼道：“这剑法真是太美了，能看到这样的剑法在下死了也值了。”
又有人道，“在下曾经的梦想是在有生之年目睹两位剑圣的梦幻对决，没想到今日有幸看到如此美轮美奂的剑法，也是死而无憾了。”
还有一个人竟然趴在地上大哭了起来：“这样的剑法不应该在人间能看到，也不应该给我等蠢物看到，看来我真得要死了......”
戚小姐舞得正是潘虎母亲所授的蜻蛉剑法，潘虎也看得热泪盈眶。
“你说的的两位剑圣是谁？”戚小姐问道。
小个子镖师抢先答道：“一位是天真正传香取神道流的冢原卜传，他也是鹿岛新当流的开山祖师，出战场三十七次，真剑比武十九次，一刀劈毙史上最强剑客梶原长门，被称作‘生涯无败’。冢原卜传的门徒桃李满天下，名人数不胜数，包括著名剑豪上泉秀纲、真壁氏干、师冈一羽，武士细川藤孝、山本晴幸、竹中半兵卫，大名北畠具教，大名之子今川氏真等等，还有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
“另一位准剑圣，就是上泉秀纲了，他十六岁时在冢原卜传指点下完成了鹿岛家传的修炼--三天三夜总计一千次的试合。成年后再拜爱洲阴流的爱洲移香斋为师修习阴流，在二十三岁时取得印可状，并且研究各种刀法，创出了新阴流。他近年在京都打败了九州第一剑客丸目藏人，名声已经传到天皇陛下和幕府将军耳中，是公认的下一代剑圣。”
次日一早，他们就乘着货船水路出发奔向京城方向，一路上这些镖师跟着潘虎夸夸其谈，介绍这两岸的诸侯大名：“左边是中国地区，有毛利家、尼子家、三村家、浦上家、赤松家；右边是四国地区，有三好家、一条家、河野家，长宗我部家，长宗我部家也是渡来人。”倭国人称来到倭国的中国人或朝鲜人的后裔为“渡来人”，也有称为“归化人”。
“毛利家的当主毛利元就可不简单，被称作当代第一智将，他们家的故事特别多。”一个镖师边喝着清酒边说道，“曾经有一个毛利家臣中了毒箭，身为主公的毛利元就公竟然亲自用嘴为其把毒吸出来，让在场的家臣感动不已，这个故事也广为流传，从此以后，毛利家的家臣对毛利家都是忠心耿耿啊。”
又一个镖师道：“还有另一个故事也很经典，毛利元就公有三个儿子，毛利隆元、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
“等等！”潘虎打断道，“这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吗？怎么还不一个姓氏？”
“都是毛利元就公的儿子啊！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是别人家的养子，收养子也是我们日出之国的文化。”镖师喝了一口清酒又继续道，“开始他们三兄弟有些不和，一日，毛利元就公拿了三支箭分给他们，让他们折断，三兄弟拿着一支箭，都轻松地折断了，但是元就公让他们把三支箭合在一起折，谁也折不断，从此三兄弟齐心合力，再也没有分心过。”
潘虎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这两个故事是改编的吧，我们战国兵法家吴子就给士兵吮过脓液，我听说蒙古人很早就有五箭训子的故事。”于是潘虎又给他们讲了中国的相似版本。
这些RB人喝的清酒度数不高，但他们酒量也不高，一会儿就喝得大醉，有的人耍起了酒疯，污言秽语，哇啦哇啦乱叫，搞得船舱臭气熏天。刚开始戚小姐还愿意在旁边听他们介绍倭国的实事，后来渐渐就显得厌恶起来，躲到一边看书不再过去。
三天后，他们到达了河内和泉国的堺港，助左卫门兴奋地介绍道：“这里是我们RB国最繁华的町了！”
果然这个堺之町比平户之町和博多之町还繁华，大商家有纳屋和天王寺屋，还有南蛮商馆，市场上商品玲琅满目，米屋、马屋、茶人宅、职人宅、宿屋、酒场鳞次栉比。
助左卫门指着停满大船的港口说道：“这里曾经是遣明船的出发港。”
潘虎感叹道：“没想到这还有一片战火烧不到的地方。请问堺港现在是哪位大名治理？”
助左卫门笑道：“这地方不归哪个大名管！”
潘虎惊讶道：“难道是归将军管？”
助左卫门摇头道：“不是！”
潘虎又问道：“难道是归山贼海盗管？”
助左卫门又摇头道：“也不是！”
潘虎就纳闷住了，百思不得其解。
“这里是由有力商人‘会合众’实施自治的，所以不仅有雄厚的商业力，也遍布着自由的风气，茶道文化、艺术文化、情色文化、南蛮文化都很发达。”助左卫门道。
“‘会合众’自治？”潘虎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助左卫门又道：“对了，我忘了告诉您，我要在茶屋奉公了，不能继续陪您旅行了。”
“哦，哦，这样了，那我再请你喝一次酒吧！”潘虎笑道。
“好，好，好！”助左卫门又欣然接受了。
他们找了一家酒场坐下，三杯清酒下肚，助左卫门又醉了。
潘虎问道，“你是打算永远留在堺之町吗？”
助左卫门道：“人活着要有野心，别说堺港，整个倭国也不过一个蕞尔岛国、弹丸之地，我哪能就此满足人生？”
“也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潘虎附和道，他想在临别之时鼓励一下助左卫门。
“对，大丈夫志在四方，还要富有四海，征服世界！”助左卫门突然大笑道。
潘虎被他吓了一跳，忙劝道：“天子才富有四海，你一个商人还要征服世界，这话乱说，恐惹来杀身之祸啊！”
助左卫门却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下次再来堺之町，我一定是个大豪商，到时请您进鲸屋逛大店，找最漂亮的女人。哈哈哈！”
潘虎和戚小姐告别了助左卫门，次日跟随商队离开了堺之町，他们先沿着海岸线向北，到了大阪的石山本愿寺。
“这哪里像是一个寺院？简直是座城池嘛。”潘虎感叹道。
只见这座寺院，一眼望不到边，城墙高耸，设有箭楼，哨岗林立，僧人们或包着头巾或光着头，手持薙刀、火绳枪等武器凶神恶煞般站岗和巡视。城墙外还有护城河，又有一面靠着大海。
潘虎又道：“如果在这里割据为王的话，也可以立于百世而不破。”
来寺院参拜的香客络绎不绝，个个口颂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潘虎观察着他们三教九流都有：趾高气昂的武士、遍身罗绮的商人、衣着破烂的农民、甚至还有瘸腿山贼和独眼海盗......
“这里就是本愿寺，只需口念‘南无阿弥陀佛’便可借着佛的愿力，直达西方极乐世界，你们也跟着一起念吧。”大胡子镖师冲着潘虎和戚小姐说道，然后他双手合十，非常虔诚地念着佛号。
“那如果是个大坏蛋，也只要念佛号就可以成佛吗？”潘虎问道。
“本愿寺初代门主亲鸾圣人说过，人本来就是罪孽深重的凡夫，救济恶人使其成佛是阿弥陀佛的本愿，恶人只需口念阿弥陀佛即可往生极乐世界，这就是‘恶人正机’。”小个子镖师道。
“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潘虎听他们一说，也双手合十，念起了口号。
“放不放下屠刀不重要，只要诚心念佛，他力本愿，可以成佛！”小个子镖师纠正道。
“那如果你们屠杀百姓，侵略他国，也能成佛吗？”潘虎又问道。
“只要符合你心中的义理--义理本无正邪之分，只要坚守得住，就是正义，坚守不住，乃是邪恶，人若能坚守义理也就是遵循天道，杀人和被杀都是殉道，殉道身死更能通往西方极乐世界。”小个子又道。
潘虎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而戚小姐对这些耸人听闻的言论却是显得十分不屑。
“你们可千万不要怀疑，当今的十一代门主显如大人，不仅广受穷苦大众顶礼膜拜，还被朝廷封为‘权僧正’，他的妻子是幕府管领细川晴元的养女，也是左大臣三条功赖之女、大名武田信玄正室的妹妹。”大胡子镖师又插口道。
“什么？什么？大和尚还有老婆？追逐名利还搞武装割据？”潘虎更加惊讶地问道。
“当然，当然，我们这边的和尚厉害，不需要你们那边和尚的清规戒律也能成佛。”小个子镖师得意地笑道。
“够了吧，这是人家的文化和信仰，你要是很感兴趣，就也留在这里当和尚吧。”戚小姐不耐烦道。
之后潘虎就不再跟他们讨论这个问题，低着头也低声念着“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博多屋的番头五兵卫替自己的老板捐了一大笔钱后，大家便离开了石山本愿寺直奔京都。因为商队已给沿路的山贼海盗交过保护费，他们遇到的麻烦并不多。一路上这群镖师又是天南海北高谈阔论，即将到京都，他们兴奋不已。
“如今的京城是谁的势力范围？”潘虎问道。
“京属于山城国，是大名三好家的势力范围，京之町嘛，也类似于界之町，由有力商人‘町众’管理。”大胡子镖师答道。
“那你们现在的RB共主是谁？将军还存在吗？”潘虎问道。
“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是天皇陛下，幕府将军则是武家领袖，但要说实际上的天下共主嘛，恐怕没有人说得好。室町幕府的足利将军是天皇的家臣，管领细川家是足利将军的家臣，而三好家又是细川家的家臣，连三好家也有个强势的家臣叫松永久秀，这秩序已经乱的不能再乱了。”大胡子镖师道。
“那么你们认为现在谁有实力能够重整天下，结束乱世呢？”戚小姐突然问道。
“天皇和公卿们失去权势数百年之久，已经没希望了。自应仁之乱以来，不仅将军家，幕府的三管四职家都已衰败，甚至连地方上的管领、探题、守护大名、守护代都剩不下几个了。”大胡子镖师又道。
小个子镖师道：“依我看当世诸侯中，西国大名唯有毛利元就公，东国大名则有今川义元、武田信玄、长尾景虎、北条氏康等公可争天下，其中我更看好的是今川义元公、武田信玄公和长尾景虎公这三雄，二位若想要寻找平定天下之人可游览下东国，因为当世英雄多在东国。”
RB的京城又叫平安京，新建之时分为左京和右京，左京是仿照中国的洛阳而建，右京仿照中国的长安而建。如今右京已几乎荒废，只剩下左京依旧兴盛，因此京城又被人们称作“洛城”，“上洛”也就成了当时各诸侯大名“问鼎中原”的代名词。
山城国虽然饱经战乱，但京之町依然保留着商业文化气息，放眼望去，青山绿水，交相辉映。神殿古庙、皇宫御园分布在起伏的街道两侧，错落有序。此时正值春暖花开，绿树吐新，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全倭国名流也聚集于此，名人有大商人茶屋四郎次郎，剑豪吉冈宪法，艺术家本阿弥光悦、名医曲直濑道三、高僧朝山日乘、还有南蛮耶稣会的传教士弗洛伊斯等等。
如今“万世一系”的天皇家和公卿家已是没落，他们生活的宫殿破落不堪，虽然地位依然高高在上，还是摆着架子，实际却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生活只能靠人接济维持，甚至有时天皇要卖字卖画卖宫女，将宫里东西送到当铺。而室町幕府将军之职也已传至十三代，现任征夷大将军叫足利义辉，为人刚毅，被称为“强情公方”，因为与大名三好长庆不合，遭受攻击，已经躲到南近江国避难。
“这京都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不如去南近江国找找足利义满的后人吧，如果找不到他，就继续游览东国，寻找一个有前途的大名。”潘虎道。
戚小姐点了点头，于是他们在京都转了一天，买了一些介绍RB古今事迹的书籍就和商队众镖师告别，离开京城往南近江国走去。
京城的东北方，是倭国最大的内湖琵琶湖，岸上是一条很长的山脉，湖水波光粼粼，映着红花绿草。潘虎和戚小姐一边欣赏着湖光山色，一边打听足利义辉的所在地，他们得知这里有一条河流，叫作安云川，安云川在山脉的溪谷中穿过，安云川上游有个地方叫作朽木谷，足利义辉就隐居在此。
他们爬山涉水终于到了朽木谷，却被当地领主朽木氏的家臣拦住，这些粗野的武士得知两人想要拜访将军大人，笑得前仰后合，并且出言不逊。因为潘虎和戚小姐二人长得都是面容娇嫩，竟然还有两人对他们动手动脚。潘虎大怒，热血倒流，一脚把一个武士踢进水里，特别是那个对戚小姐伸手的武士，潘虎尤为气愤，虽然那人再三求饶，还是把他按在地上，把胳膊和小腿打了骨折挂在树上。
“我可不想在这里找那个将军，我们去别的地方好吗？”潘虎对一脸不开心地向戚小姐抱怨说道，显然这件不愉快的事情让他对这个地方很没有好感。
“好吧，我们继续往东走，先看看那几个有实力的大名再说。”戚小姐的表情很平静，语音淡淡的。
他们通过了北近江国的一部分又到了美浓国，美浓国北部是一小部分山地，其余都是大平原，跟南方尾张国的平原连成一片，是非常好的稻米产地。美浓国大名斋藤氏的居城建在高高的山上，因道镜和尚有诗曰：“笑语今岁天下足，来春尤闻稻叶香！”得名稻叶山城。美浓境内还有一条大河，叫木曾川，可以在此地控制伊势和三河方面的水上交通，另外，美浓国由不破关到近江，通过琵琶湖到京也非常方便。
“真是兵家必争之地，得美浓者可得倭国！”
戚小姐和潘虎都不住为之感叹。
美浓国的治安非常好，可能是国主治理有方或是刑法严酷，他们在此地竟然没有遇到强盗。但是他们并没有在美浓国逗留太久，休息一晚就穿过木曾川直奔尾张国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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