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晦行之道 10
在玄严堡的第二十一日。
郁子用双手蒙着他的眼, 推着他前进,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
Surprise?
那时他感觉自己已在此住下了许久,好多年, 久到看到什么都不会大惊小怪。
他习惯入境随俗的和众仙饮酒,游戏,
在一片歌舞飞旋之中,淡定的拾起掉在地上的一缕彩布, 高声问:
“失物招领~失物招领!刚刚是谁掉了袜子?”
此袜非彼袜。
这里的仙人把那块衣饰───
就是横过腿心、随意系着的那块布, 叫做袜。
同一个字,不同的意思。
“耶?”
“嗯?”
“咦?”
众仙注视着东东高举的失物招领,眨眨眼,不约而同,纷纷低头检查自己的下身。
大家都怀疑那双袜子应该是自己的。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想?
东东正在进行神秘的社会学实验, 观察, 测试, 反思,推导结论。
他将袜子物归原主,镇定的继续喝酒,没他的事。
他意外点了回人间绝对用不上的新技能, 叫“趁乱摸走别人的袜子”, 再假装拾袜不昧。
这样还可顺便得知,刚刚有多少人醉后失身──哦不,失去了袜子。
只有脱过袜子的人, 才会疑心自己忘记穿回去,对吧?
他练手好几次, 也失物招领好几次, 都没人窥透玄机。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乖乖学习的角色, 他开始能带给这儿的人惊喜了,感觉很愉悦。
施比受有福,他喜欢给予,搞些乐子让大家乱成一团,却又开心,
东东觉得自己快速找到了重要的社会定位───袜子杀手。
…
而四天王想赠他的惊喜,就藏在门后,
当阡缭把他推入黑暗里,他亦不迟疑。
测试来着。
前进几步后,他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
没有光的地方,他被迫止步,仔细看,才认出那是一位久违的故人。
那是权青社的指导仙官,伊玖。
小时候,东东不时看伊玖进出自家客厅,穿墙而过,迳入菁菁的房间。
他很不悦,只能假装没看见伊玖,而伊玖眼里并无他。
那时候他还很小,也没啥灵能───菁菁的封印一直压在他身上,骗过了所有人。
东东这样看了伊玖好几年,说服自己说那是菁菁的无形师,反正菁菁不要他管。
他气了几次,就真不管。
后来菁菁没了,伊玖没给他一个交代,他大概是错过了什么,全家亲友已敲锣打鼓的丧事喜办,把菁菁当成渡劫飞升、回天庭了。
那场诡异的法事挺盛大的,还真出现一些民俗认定的祥瑞之象,亲友更加深信不疑,
他觉得是伊玖搞的鬼,索性动手开砸,中止闹剧,破斥迷信。
后来苏莞静来找他,安慰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当行令者,一起变强。
当晚,他把苏莞静脱下来的衣衫和苏莞静一起扔出房门,毫不留情。
见鬼它的行令者。
此刻,再见到伊玖,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伊玖曾是权青社的无形师,却没保护菁菁,也从未跟他说声抱歉。
骗了他父母,也骗了苏莞静,又让苏莞静来哄他。
大概都是伊玖。
在他还懵懂的幼时,伊玖就伤害了所有人,又害他们彼此伤害到刀刀见骨。
伊玖一直很有技巧的绕开他 ─── 估计把他看成读了点书、就想战迷信的红小将,中二熊孩子一枚,再闹也成不了事。菁菁总有她一套长年伪装,早早写好设定,硬塞给他,在他不知之处故意黑他,他恨得要命。
他很想问明白。
可当神裔馆踏破青鸾坛的那日,他没能找到伊玖。
感谢阡缭和郁子,这真是大礼。
“好久不见。”他说,“我就在想,何时才能遇上你呢。”
“你......?”伊玖露出深受震撼的表情。
一个提问可以包含很多问题。
例如,他为何在这里?来做什么?或,他是谁?
他到底该是谁?
但东东学会再也不去管那些。
重点不在别人提出的质疑,而在于他是否下定决心。
伊玖显然还在迟疑,他已挥剑。
“我想拿我的生日礼物。”他淡笑,“请你献头。”
“为了谁?菁菁?”
他心中的疑问骤然烟消云散,问与答,忽然都不太重要。
关于过往那些错误,是伊玖还是谁,不重要了;
谁穿梭在人类之间、以谬知迷惑大家,也不重要。
其实现在的他只需要一个开端 ───
让剑尖染上神灵之血的开端。
伊玖解释得他烦,而那些杂乱的镣铐也让他心烦,
牵牵绊绊,全是故人叙旧不需要的物事。
他一剑劈开那些。
黑红交错的灵气从剑身窜出,他敛目等着伊玖的遗言,以俯视的目光。
周身的白羽融解,遍染成墨,那宛如沥青般黏稠的灵气弥漫开来,化为一只一只黑色枯骨手爪,他最阴暗的渎神之梦终于交织成炼狱,静静的,翻腾汹涌。
他明白他将成为什么,伊玖也明白。
他已提剑追至此处了,所有自诩正道之人都不该窥见的悖逆魔都。
“错了,你错了!”伊玖拖着身子向后倒退:“我是为你们好。你现在所做的事,全都不是菁菁所愿。你不该来这里!你完全错了!本来所有人都会过的很好,很快乐,你的家人,包括你,这才是菁菁的愿望......”
啊,又是个安抚顺民的论调,娱乐致死的论调。
人本来就不需要知道绝对真实,不需要过多的思维,只要足够的安慰剂就好,绝大部分的人都会感到幸福。
幸福一辈子呢。
“名为幸福的思想监狱。我腻了。”他淡言。
“腻味?那正是菁菁一直努力的目标。你疯了,你拆毁了她努力的梦,把自己变成这样......你根本没弄懂行令者的理想......”伊玖急急的说,说个不停。
为什么总要提她呢?
关于行令者的一切,他全都学了。只是不在权青社学,在天枢宫。
他走到了内层,懂得透彻,才更觉虚无。
所以他才扯下那层皮,来到这里,试着重新感受不一样的风景。
他已厌倦争论懂与不懂,如人饮水冷暖自证,
万般爱与恨或许终将同归虚无,也不打紧。
这一刻他还是爱世间的,即使他还未找到她。
但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她会悄悄的聚拢星辉,而下一次,她会更加小心藏好。
而他,也会继续爱着这个有她存在的世间,等待。
爱着,所以要继续走下去。
“菁菁说......”
都不重要了。
“那么,再见了。”
他打断,并告别。
就这样,在千百声撕裂什么和液体被挤压而出的细微闷声之后,他才步出那间黑房。
他收齐了苇婷开出的素材,关于“暴食的冷血王权”制作所需的一切,全都齐了。
东东拖着染血的剑尖往外走,一步一步,由黑房的深处,走回光亮之所。
外头仍是亮晃晃的永昼,而他还是他,他蓦然忆起,苇婷画在设计图中央的那颗心,被剑刃贯穿而过,淌血的模样。
啊,苇婷是个奇才。
进来善后的陌凛没说什么,像是早料到了,只是仪式性的最后一环。
苇婷的最后一件作品终于完成,他迟来的生日玩具,他的成人礼。
但东东看着昂扬起来比他更高的蛇颈,还是怔忡了半秒:
“这就是那个,暴食的冷血王权?”
“对啊,就你的蛇。”
郁子一边说,舔了舔嘴唇,好像在暗示什么。
不,等等,不是。他该怎么把蛇带回家啊?天。
蛇跟设计图差异很大。
苇婷的手绘是Q版风,没标尺寸,所以他想像中的版本,就像儿童玩具一样逗趣。
结果他得到了一只非常巨大的恐怖仿生物,食量如同黑洞离奇。
开什么玩笑啊。
这只仿生蛇,疑似超越了玄严堡奉常监的科技水平,不少有研究精神的仙人特地跑来围观,尝试喂食,再啧啧称奇一阵,大家都觉得这蛇很好玩。
不知道为何,东东有种自己被玩的错觉,只想把暴食蛇藏好。
不过,连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道玄也来了。
这二十一日,东东看到道玄的机会很少,双方有着礼貌的默契,就像朝不同方向延伸的平行线。
“姊夫。”他轻飘飘的问候一句。
道玄是从天顶窗下来的,足尖轻点,想站在暴食蛇的头顶,
暴食蛇只安份了三秒,就甩甩头,很不情愿的趴下来,直往东东身后躲。
“嗯。”道玄彷佛是笑了,却道:“可惜了。”
可惜了,苇婷这人。
苇婷是可贵的兵器设计天才,眼界高过寻常的行令者,就连仙界,也少有才华与她相近之人,
只可惜,直到苇婷死后,东东才证明了她的天赋。
太晚了点。
苇婷不擅战斗,也不是能言善道的宣教种子,还有几分傻气,
这种灵能者在仙界第一宫特别尴尬,不好使,没用。
苇婷也是神木召唤来的,而天枢宫从未重视她,苇婷有很多研发奇想,始终因为资源不足无法实作,只能凭着满腔热忱,推敲着自悟拼凑的原理,画出一张又一张未能实现的设计草稿。
与众不同的天赋,一辈子都被轻忽埋没了,就连无辜牺牲了,神裔馆都无力帮她讨回公道。
是啊,可惜了。
关于这些,他想了很多很多,没了遗憾,最后只剩谢意。
正因苇婷死了,他才走到这里。
带着菁菁留下的剑,背负着众人的期望和亡者的遗愿,以双血为引,以髓脑奠祭,被世主之眼承认的他,原来本质如同地狱门开。
那是他对人世间最深沉的爱。
或许他再也无法毫无保留的拥抱任何一个人,但他还是想给予人间总体的祝福,用他选择的道,去拥抱这不幸的世界。这他可以。
他是狩神者地狱绘卷,从今以后仗剑行歌,剑影翩翩血光寒。
以此身回报众生对他的供养。
…
…
十二宫筑成的万里长城横在眼前,天权宫的军势沿着天险驻扎,一个又一个要塞连绵防守,万水千山形成一堵难以跨越的禁制。
恰似柏林围墙,或是两韩38度线的国界,而他必须返回的人间,就在重兵戒备防守的另外一头。
东东远眺着那道万里长城,真心想笑。
一个政权号称神圣又美好,说着天机不可泄,不得妄议,结果盖了一堵墙把自己的人民围起来,害怕人民脱逃,害怕人民获得知识,害怕人民发现外头还有其他的国度。他到底该怎么善意的思维这种黑色幽默?
外头太危险了。都是邪魔。墙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大家啊。
总是这样说的。人们也都信了。
“送君千里终一别,你想怎么回家?”悉尔看他。
“你们都怎么过去玩的?”东东故意反问。
那四个恐怖仙人你看我、我看你,露出一脸“想翻就翻过去了啊”的天真表情。
他也笑了。比来时笑得更心安理得。
怎么来,就怎么去,一杯看剑气,二杯生别离,他和四天王对饮三盅,在几场边境部族遍地开花的小叛乱中,他无声无息的潜行而归,不过换了一条路。
这是大家给他的饯别礼,众生恩赐的血肉供养。
…
越了边防后,永昼赫然被换成了永夜。
夜里风声呼啸,细雪一阵阵朝他的脸直扑过来。
他以手覆额,时而用右眼辨路,时而换成左眼,艰难的前行。
异域苦寒,一时白雪皑皑,掩去所有可供辨识的标的,
而汪浩画在他掌心的地图,淡到已看不出墨痕。
是跟悉尔互相往头上倒酒水时玩掉的?
或是在小黑屋中跟伊玖折腾太久,被血糊没的?
东东无奈望着过于乾净的掌心,完全想不起上一次汪浩是怎么画的。
───那又是多久以前了?
从混沌之境劫后余生,他走在杳无人迹的雪原上,越走越冷。
在寒风永夜中,他拉紧羽氅,才赫然想起:他还是首座行令耶,这样没关系吗?
他的意思是,十二宫不是跟玄严堡隔江而治吗?平常还要保密防谍,深怕行令者知道玄严堡的存在。
但他就这样带着玄严堡的秘密,回到天枢宫巡教司的旗下,然后四天王什么防心都没有,一点也不在意,就这样欢送他回家?还办了一个像毕业舞会的狂欢趴?
没人怀疑他吗?这太魔幻了吧?
他回望自己的足印,不到几秒,满天雪尘就消灭了一切痕迹,好像告诉他,当断则断,当舍则舍,事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霜雪凛冽,东东忽然觉得,自己像刚出土的史前活化石,跨越了边防,这里应当是他从小到大居住的人间,和习以为常的地界风景,此刻看起来居然它喵的陌生。
对了,他为什么要忽然停在原地,回首进行它喵的长考呢?
因为他迷路了。
这是东东二十一天以来最崩溃的一刻。
他好不容易做足准备,回去面对神裔馆的艰钜挑战,但他跟他的色身失去连结了!
为什么?!!
他翻动两掌,左看右看,真的,丝毫搜寻不出自己的身体在哪里。
连个大概的方向都没有。
色身和元神之间,总会存在隐微的能量连结,一直是这样,所以他始终很安心,在玄严堡住的流年似水。
不知何时,那连结却逐渐变弱,直至现在,连他自己都感受不到身体了───
等等,还是...他的身体没了?
操!汪浩不会真的把他抬去火葬场了吧?!
没了身体,东东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他很凄惨的乱走四顾,走出了北国雪原的光景,接是一望无际的铁灰色大漠。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他真要哭了。
走一千公里跟走一步的风景全都一模一样,他那该死的色身到底在哪里啊!
不───“该死”只是语助词,千万别真的死了。这死法也太蠢了吧?
他的回忆篇居然要用这种颜面尽失的结尾收场!他不愿意!
东东一边走、一边气急败坏的对自己赌咒,如果这回侥幸没死,以后他每天都要来边境。每天,直到他亲自踏遍人间边境的每一方秽土,亲手描绘出整幅翻墙地图,传给后面有志于翻墙顿悟的人。不论他绘功再烂、讲述能力再怎么差、后人再怎么愚钝,他都会努力尝试,他发誓。
不过他还是正在迷路。
迷路ing,赌咒对迷路可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此处没有神迹,因为他已经是自己的神了,所以一切得靠自己。
神继续迷路着。
坚定道路自信、理论自信!他在心底试着喊一喊,精神口号在这时候就有必要了。
至于文化自信和制度自信就先免了,谢谢。
然而喊完口号后,依旧迷路。
就这样不知迷路了多久,最后东东真的气坏了,干脆仰天躺在沙丘上休息,
但状况更糟,他躺下几分钟,滚滚沙尘暴就把他掩埋了。
居然还能更糟!
居然......
永夜令人很疲劳,睁眼和闭眼都差不多,反正睁眼也不见路。
他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理当陷入全然的黑暗吧,可一闭眼,却见一颗妖星在漆黑中闪烁。
就在他闭上眼的那一瞬,妖星出现。
咦?
东东眨眨眼,没了。
那妖星在他睁眼后就不见了,只剩无止尽的永夜。
那就再闭上眼?
那颗妖星再度出现在眼前,开始诡谲的变换颜色,好像想告诉他什么。
那感觉,还真有几分像世主之眼。
他揉揉眼,又没了。
惨了,不会是累出了幻觉吧?据说人死前总是会看到幻觉什么的。
尘归尘,土归土,也轻松,他很快释然了,无思无想,只是闭着眼睛欣赏它。
默照了片刻,东东总觉心不安宁,那星好像在呼唤他,想拉扯他,吵闹他。醒醒,别睡。
那是很奇怪的感觉。
但他那时默照的功底稳了些,心如止水,只是静静的看那颗妖星闪动跳跃。
过了很久很久,一串琉璃般的光芒自天际洒落。
他终于忍不住朝天际抬手。
那颗星好像快碎了,又像在哭,他忽然心里微疼。
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是幻觉或只是心魔,他都想接住那璀璨的碎光。
因为,那好像是极其珍贵的事物 ───
东东抬手一触,指尖忽然被黑灰缠上,
细碎的黑灰顺着他的手腕卷上来,轰然一声!化成一长串的咒字,快如螺旋,将他的前臂手肘肩膀全数卷入 ───
好像真的有什么落下来,
一滴滴温暖湿热,穿过指缝流下,滴落在他的眉心上。
他也抓住了那颗妖星,捧住了它,即将散碎的星光又细细碎碎的往回飞,
但他左胸忽然一阵剧痛,像是有人拿铁锤往他肋骨用力一砸!
同时,溺水的呛咳感也随之涌上,非常真实,
东东瞬间明白了,那是他色身正感受到的危机!人体最后本能。
─── 谁在毁灭他的身体啦?!他怀疑他肋骨被敲断了!
还有不知哪来的水,很迅速涌入了他的口鼻,他喉间倏地一紧,难以呼吸!
到底是哪个混帐,他要回去宰了那家伙,立刻 ────
哗!
重物撞击的巨响,水花四溅的啪啦声,东东睁眼回神,他已经“回来了”!
对,回来,元神返回自己色身中,恢复正常。
他的身体半浸在水里,热气蒸腾,水雾弥漫了整个浴间,
他的头发疯狂滴水,黏在脸颊边,有些狼狈,显然刚刚有人把他狠狠压入水里。
东东低头,往下一瞧。
汪浩趴在他的胸前,全身重量都压在他上面,呈现令人很困惑的姿态:
两个男人一起交叠,困在半翻倒的浴缸里,画风成谜。
汪浩的额角狠狠撞上他的左胸,用铁头功袭击他,痛炸了,
他痛到想飙脏话问候汪浩,一时居然还骂不出声音。
他挣扎把汪浩从身上踹下去,刚撑起膝盖一顶,就撞到了某物。
汪浩闷哼一声,不甘示弱,再度往他的心间猛力一捶!
Shit!打真的!!!
东东咬牙抬起肘子,正想反击,赫然发现,他的双手早已用上了,正正掐住汪浩的颈子,掐得很紧。
是的,摆明是他硬把汪浩拉来撞自己殉情,怪不得人。
而汪浩还在微弱的扭动,显然汪浩是无辜的,不想用这种方式一头撞死。
等等!他为什么掐住汪浩?又拉汪浩的头撞自己??
拜托,他的肋骨肯定比汪浩的头骨脆弱吧!搞什么鬼!他为何要如此自虐!
东东一脸懵逼,赶紧松手,把汪浩往外推,翻身跳出浴缸。
他揉揉自己左胸,确定肋骨没真断,又努力咳了一阵,把刚刚吃到的水都吐乾净。
到底!怎会变这样?
而且他居然什么都没穿!他是全.裸.的!汪浩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浴缸的一脚崩裂了,倾斜着,地板湿滑得很,热水流了一地。
东东扶墙站稳,吐完水,稍稍缓过气来。
倒是汪浩还抱着头,倒在半裂的浴缸边呻.吟。
东东本想冲过去补上一脚,表示以牙还牙的决心,但再看第二眼───
嗯,他全身都没穿,汪浩全身都有穿,可见还没发生不该发生的事。
所以本来只有他一人泡在浴缸里,但他硬掐住汪浩,又把汪浩的头拉来撞自己的胸,所以汪浩才一起掉进来?然后浴缸就被撞翻了?应该是这样。
不是,等等,汪浩为何先把他扒光,塞入浴缸里?做啥呢──
该不会,他生命迹象已经消失了吧。
东东扶额靠在墙边,想了想,理解了,汪浩在救他,虽然方法非常诡异,非常古老,非常不正常。
人体有70%是水组成的,液体在体内流淌,依此运作。
汪浩试图用水把他的元神召回,重新启动,强制reset。汪浩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总会弄出一堆没人明白的冷知识。
东东也不管没衣服了,袒荡荡的走过去,从后头拎起汪浩的衣领,拉离搪瓷破片的锐口。
汪浩忽然爆出一连串狂笑,笑得完全停不下来,又笑又咳,还咳出一缕血丝,吐在布满水渍的地板上,特别鲜明。
“你居然揍我?敢揍我?”汪浩一抹脸,气极反笑:
“谁守你的色身,守得二十一日不得安眠,还害我吃了一整箱的方便面......你好,你很好,一回来他妈的对我挥拳.....”
被汪浩这么一说,东东忽然觉得也饿了,不管是方便面还是冲泡麦片都好,他一口都没吃到啊。
他休眠了二十一天,没吃饭!没醒过!也没喝水!他还是活得好好的耶。
不想还好,一想就挺饿的?果然思想对色身影响极大。千真万确。
东东蹲在汪浩身边,很诚恳的问:
“方便面还有剩吗?”
但汪浩竟闹起别扭,转头不应。大概是气他一回来,第一句话只关心方便面?或心疼爆炸的浴缸,或都有。汪浩紧闭着嘴,不看他,也不开口。
他仔细盯着汪浩微红的眼眶和鼻头,还有颈间被掐过的指痕。
最后,他蓦然想起了那颗盈泪欲滴的妖星,和电光石火一瞬、落在他眉心的水光,忽然恍然大悟。
他伸手摸摸汪浩的头,笑了。
“原来,刚刚是你在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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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回小冷的主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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