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秋记往事4
那年冬天，北城同往年一样，漫天飘雪，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如既往的乏味，无聊。
可对阿含来说，那却是她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年。
阿含说，她没来不相信命运，她不信天，因为上天从来没有眷顾过她，可是那年冬天她信了。
那年冬天，阿含遇见阿莫，那一年，他们七岁。
那天的风雪特别大，鹅毛般大雪刷刷地从灰蒙蒙的天上往下掉。
阿含踌躇在巷子口的一刻大树下，任由风雪肆意妄为地在脸上划过，眼里充满着她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悲伤和深深的恨意。
她不想回家，那个噩梦一样的家，那个在外人看来儒雅的男士，在阿含的眼里，只是一头丑陋的野兽。
她总是恨，恨老天为何对她如此不公？
她总是恨，恨母亲为何丢弃她独自一人去了天堂？
天堂，多么美的一个名词。
很多人都向往，却从未有人真正能确切地描述出天堂样子。
母亲在世的时候，她经常会告诉阿含，天堂是一个特别美的地方，那里没有疾病，没有贫穷，没有痛苦，没有死亡，那里的人生活的很幸福！
“可怎样才能到天堂呢？”阿含撑着下巴傻傻地问。
母亲将她搂进怀里温柔的说：“人去世了，就会到天堂去的。”
阿含又问，“什么是去世？”
“就是没有了呼吸。”
“什么是没有了呼吸？”
“就是不能像我们一样坐在这里说话了。”
......
没过多久，母亲真的如她所说，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了呼吸，亦不能温柔地对她说话。
阿含知道，母亲去世了，去了她一直所向往的天堂。
可阿含却不向往，她认为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体会到天堂的样子。
大家都说，母亲是因为抑郁而自杀的，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像恶魔一样的男人，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是他将母亲活生生地逼死的。
母亲活着的时候，她总是能在半夜听见母亲浅浅的哭泣声，那哭声是那么哀怨而又凄凉。
她偷偷下床，透过门缝看见，那个儒雅的男人，将母亲赤条条地绑在床上，然后深深吸亮一口烟，然后将烟上的火星滴到母亲的腿上，肚子上。
母亲痛苦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母亲越痛苦，男人越兴奋，那一刻，阿含多想冲出去将那个男人千刀万剐。
可小小的她，躲在门口，全身颤抖，不停地哭泣，男人听见她的哭声，打开门将门后的她抱起，他指着母亲，笑着对阿含说：“阿含，可不要像妈妈一样不听话知道吗？”
阿含全身颤抖地说不出，她望着母亲，母亲在看到她那一刻是多么地震惊与绝望，她用力地扭动着身躯，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
可她发现不管她怎么挣脱就是挣脱不了，慢慢地，她彻底绝望了，她直直地躺在那里，眼睛空洞地望着房顶。
很久之后，阿含长大了，她才知道，那一刻，母亲的心已经死了。
又或许在那个虚伪的男人，卸下伪装的那一刻，她的心早已经死了。
女儿是支持她活下去的理由，于是她苟延残喘，将所有的心酸与委屈咽进肚子里，可这一刻，她如此不堪地落入她视若珍宝的女儿的眼里。
于是，便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死的很安详，她的嘴角竟然还微微上扬，阿含摸着她冰凉的手，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知道，母亲去了她梦里的天堂。
很多年后，她看了一本叫做《白夜行》的书，她总是在想，如果当初她也像那个与她自己一般大的主角一样，将那个魔鬼杀死，那么她的母亲是不是久不会死掉。
而她自己也是不是不会那么地悲伤。
阿含在树底下站着，任由风吹动树上的积雪，跌入她的身上，她都丝毫不在意。
一位三十多岁的美丽高挑的女子，牵着一个约莫和阿含一样大的男孩，踏着风雪朝她走来。
女子走到阿含面前，见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很是惊讶，她蹲下，声音和本人一样温柔，她轻声问，“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爸爸妈妈呢？”
阿含不说话，一双幽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女子。
女子莞尔一笑，“你是住在这附近吗？几岁啦？”
“七岁。”阿含轻轻地说。
“那跟我们家小莫一般大呀！”女子摸着阿含的头笑着拉起旁边的男孩，说：“小莫，来，以后你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叫做小莫的男孩怯怯地走到阿含面前，小小的手摊到阿含面前，“给……给你吃……吃糖。”
阿含的小手接过那个被不知攥了多久，皱巴巴的糖果。
从此，那个腼腆怯弱的男孩与她的命运紧紧地相连在一起。
女子是在第二日走的。
阿莫哭着在雪地里追着那辆黑色的桑坦纳，大声哭喊，“妈妈，妈妈……”
可是任凭他怎么哭泣，车子丝毫都没有停顿下来的意思。
没过多久那辆车子便消失在皑皑白雪中，独留阿莫一个人在雪地里嚎啕大哭。
阿含趁那个恶魔还没睡醒，从家里偷偷出来，她看见阿莫爬在雪地里哭得不能自已。
她走上前去，将阿莫扶起，轻轻把他身上的雪拍落。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彤红的双手摊在阿莫面前，“别哭了，给你糖吃。”
正是昨天阿莫给她的那颗糖，阿含伸手拭去阿莫眼角的泪水，说：“不要为抛弃自己的人哭泣。”
阿莫停止了哭泣，将那颗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从此阿莫再也没有哭泣过。
阿含拉起眼睛红肿的阿莫，“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阿含拉着阿莫在雪地里跑了很久，他们来到一个小山丘前，风很大，雪被吹起，打在他们稚嫩又彤红的脸上。
阿含指着面前的山丘说：“夏天站在这个山丘上，可以看见罂粟花，红红的很是漂亮。”
阿莫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白雪皑皑的山丘，他不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可能是在心底确认阿含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结结巴巴地说：“真……真的吗？”
“真的，我告诉你哦，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一般我是不会带他来的。”阿含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山丘，神色些许傲娇。
风吹得一旁的槐树枝丫不停地响动，枝丫飘动，也吹动了小小少年的心。
他侧头，一脸期待地望着阿含，“夏天……我们一起……一起来看……来看杜鹃花好……好不好？”
阿含转过头，突然笑了，那笑容是那么地明亮，她回答，“好，我们一起来看。”
然后伸出小拇指到阿莫面前，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阿莫伸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说完，两人拉着手，走上了山丘。
他们小小的身躯坐在山丘上，眼前一片苍白的世界。
“你妈妈为什么要都丢掉你？”阿含开口问。
一听见“妈妈”两个字阿莫眼泪便不自觉地欲往外流，可是他答应过阿含不再哭泣，他强忍着泪水说：“我不知道，可……可妈妈说她……她会回来接……接我的。”
“大人就爱用这种话哄小孩。”阿含踢了一脚面前的积雪，咬着牙说。
“妈妈是不会……不会骗我的。”阿莫忙摇头。
阿含轻笑，“你还真是天真。”
阿莫转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与他一般大，却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的女孩。
阿含见阿莫傻傻地看着自己，笑了，她说：“真是个笨蛋，你妈妈要是不来，没关系，我会陪你的，一直陪着你。”
阿莫问，“真的吗？你……你会陪……陪着我？”
阿含说：“当然。”
那天，白雪皑皑的早上，一个满上积雪的小山丘上，一个小女孩与一个小男孩，他们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那天，他们在山丘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两个人的肚子都呱呱地响时，他们才缓慢地走下山。
阿含跟着阿莫回到阿莫的外婆家，外婆是个慈祥的老人，总是对阿含露出慈慈祥的微笑。
她给他们做了很多好吃的，他俩吃得津津有味，很是畅快。
阿含一直待在阿婆的家里舍不得离去，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温馨的感觉了，她觉得阿莫比她幸福多了，最起码还有个疼爱他的外婆。
而自己，那个魔鬼，每每想到他，她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亲手杀了他。
她像个撒娇的孩子耍赖，说：“阿婆，我可不可以不回去，我想和阿莫一起睡。”
阿婆温暖的双手摸着她的小脸蛋说：“傻孩子，你不回去，你爸爸该担心了。”
阿含撅着嘴，“他才不会呢。”
阿婆突然忧伤了起来，“明辉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人呐！你妈妈那么早就走了，他一个人带你也挺不容易的。”
说着，阿婆的眼泪落了下来，阿含伸手帮阿婆擦掉眼泪说：“阿婆，你别伤心了，我这就回去。”
阿婆说：“真是个好孩子。”
阿含回去时，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像野兽一样凶狠地看着自己。
阿含知道，今晚又是个痛苦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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