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动荡
河山动荡
一城一风物,一景一年华。
齐鲁之地,也有微风细雨,小窗幽梦。于世人心中,宋朝的河山,无论何地何城,皆该温软多情。每个城市,都是一阕词,都有一壶酒、一个梦。
淄州的寓所,亦无归来堂的轩院敞亮。然陋室朴素,也有风流趣事,陈旧厅堂,亦不缺书韵茶香。
赵明诚本无心功名,官居何职,又或任命何处,都且随意。除了必须处理的公务,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搜集金石字画。而伴他浮世风尘的,终是一个李清照。
纳妾之事,于他们而言,恍若一场梦,早已无关痛痒。李清照做回了她的主角,在属于他们的风景里,肆意饮酒,即兴填词。
赵明诚每至一处,即在民间各地寻访,找当地文物。那日,在其治下的一个村子里,得白乐天手书的《楞严经》,欣喜若狂。
“因上马疾驰归,与细君共赏。”他策马疾驰,拿回去与李清照共赏。赏心之事,爱惜之物,与知心人同享,乃为世间至乐。
多少次得遇珍稀之物,二人皆于灯下赏玩,直至茶凉烛尽,迟迟不肯入睡。此生,李清照是他唯一的妻,凡尘再无女子,与他心灵相通,惺惺相惜。
他们的生活,是宋人的生活。他们的岁月里,全是金石书画。他们的爱情,是诗酒词茶。有人说,幸福是一种奢望。然而,幸福亦很简单,是两个人互相偎依,平淡相守。
那时,他们的世界,如四月的牡丹,韶华胜极。大宋的山河,则冰天雪地,气若游丝。繁华似锦的汴京,将成硝烟弥漫的战场。美酒佳肴,付与残阳夕照。浅吟低唱,换了刀光剑影。
宋徽宗此生最大的功德不是坐拥大宋王朝,而是他的瘦金体。他无意万里河山,当金兵大举南侵时,他选择仓皇逃遁。
“皇太子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处龙德宫。”宣和七年十二月,太子赵桓即位。次年,改年号为靖康。徽宗退位,号教主道君太上皇帝。
靖康元年正月,徽宗闻金兵已渡黄河,连夜向南逃窜。徽宗仅带蔡攸及内侍数人,借“烧香”之名,仓皇逃出汴京,抵达亳州,接着又逃至镇江,以避祸乱。
宋钦宗赵桓,极不情愿地登上那把龙椅。宋徽宗传予他的山河,早已残破不堪,他柔弱的身躯,如何抵挡得住大金的铁骑。他想逃,却被困于汴京,无处躲藏。
金兵包围了都城。因汴京守御使李纲,领兵奋力抵挡,金兵未能破城。当金兵久攻不下,要求议和时,宋钦宗即刻同意,割地求和。
金兵退后,汴京一片荒烟蔓草,遍地狼藉。大宋的君臣匆忙收拾残局,继续他们醉生梦死的生活。他们深知,当下的平静,会在不久之后随着再度袭来的战火灰飞烟灭。
李纲被贬,堂堂大宋还有谁可以力挽狂澜?那些曾经同仇敌忾、浴血厮杀的将士,已经挥不动刀剑,没有了收复河山的霸气。
十一月,金兵又来侵犯,汴京陷落。从此,大宋的锦绣山河只能在梦中寻找。那里,帝王将相坐拥江山,挥笔泼墨;诗人词客青梅煮酒,把盏言欢;江湖侠客风云聚会;商贾贩夫四海云集。
可如今,战火烽烟,幕天席地,生灵涂炭,百姓四散奔逃。歌舞升平的宋王朝,一夜之间落幕,惨淡收场。
大宋天子,皇子亲王,公主嫔妃,辅臣乐工,内侍倡优,皆被掳掠,成为阶下囚。
被囚禁的宋钦宗抵达金营,备受屈辱冷落,度日如年。雕栏玉砌的宫殿,成了简陋残败的小屋。暖酒温茶,亦换作冷饭残羹。
寂寥无主的汴京城风雪连绵,百姓无以为食,饥寒交迫。多少人被抛尸荒野,白骨森森,惨不忍睹。
然金人仍不罢休,劫掠金银财物,书籍医典,各种工匠,尤其是女子,供他们践踏,死伤无数。
北宋王朝被洗劫一空,汴京城内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如此惨烈景象,于宋人心中留下不可治愈之伤。北宋亡,史称“靖康之变”。
《瓮中人语》记载:靖康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开宝寺火。二十五日,虏索国子监书出城”;次年正月,“二十五日,虏索玉册、车辂、冠冕一应宫廷仪物及女童六百人、教坊乐工数百人……”
《呻吟语》载:“被掠者日以泪洗面。虏酋皆拥妇女,恣酒肉,弄管弦,喜乐无极。”
一使臣吴激作《人月圆》词说:“南朝多少伤心事,犹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髻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宋徽宗、钦宗被金人掳后,徽宗写下《在北题壁》:“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无南雁飞。”
两位尊贵的大宋天子,被关押在五国城,饱受折磨屈辱,最后凄凉死去,就连魂魄也回不了故里。囚禁之时,唯借诗酒,伴其潦倒凄凉。
靖康之耻乃大宋王朝一场浩荡的劫数,惨烈惊心,不忍听闻。南宋大将岳飞曾写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暮色起,晚云收。靖康之变,致使宋室南迁,康王赵构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位。国号仍为宋,史称南宋。后迁都临安府,即今杭州。(1129年,改杭州为临安府。)
南宋,在纷乱不安中寂寞地开场,演绎了另一种动荡与风情。君臣偏安江南,北国沦陷的山河,已是繁华旧梦,再无人敢轻易触碰。
不经硝烟的南国,仍自酒浓茶香,歌舞不休。秦楼楚馆,流水画舫,比之北方,风流更甚。南宋的诗词绘画,亦在那时,达到了鼎盛。
江山坠落,众生无依。李清照和赵明诚亦被这场战火所伤,往后随着皇室南逃,人生有了莫大的转变。
汴京,是北宋王朝的往事,亦是他们的往事。他们所忧心的,是收藏了多年的古籍字画,是归来堂的安稳庭院。令其怅惘叹息的,是一去不复返的山河。
生命的琴弦,弹奏出苍凉的悲歌。李清照是有气节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但其柔弱之力,终难抵世事变迁。
随波逐流非她所愿,能做的,只是填几阕词,留几分傲骨。她不知,未来等候她的,是奔逃流离,孤独荒芜,是漫漫无边的岁月,不可更改的宿命。
任你才高可笑王侯,桀骜不羁,亦得顺从世运。山河沦陷,她也惊慌失措,心痛难当。悲伤之余,在这荒落之城,又该何去何从,是走是留。
那年三月,宋徽宗被金人掳走。而赵明诚亦闻得在江宁(今江苏南京)的母亲离世。于情于理,他都要立刻前往。
夫妻二人忧虑归来堂的文物,几番商议,决意由李清照先回青州,安顿好那些字画典藏。怕多年心血,付之战火,归去时,空留余恨。
乱世的马车,亦是仓促恐惧;古道奔走,人心惶惶。他们紧握的双手,又将松开,再相逢,不知是何年。
抵达青州,归来堂尚未被烽火侵扰,亦未受刀剑相逼。平静之下,暗藏着风浪,这场劫数,从都城蔓延至青州的天空,经久不息。
匆忙中,整理了归来堂诸多的文物。《金石录后序》里有记载:“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
经过百般取舍,运走的文物有十五车之多。而留于青州的,仍占了十余间屋舍。数载春秋,不过一花一叶。她岂知,多年所得,终将归还给天地。
深爱过,方知离苦。乱世中,犹见患难。此番作别,比之寻常更为不舍,泪眼相看,也只能转身。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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