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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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风急

晚来风急

    

    世间妙事,无非是守着所爱,相偎相依,以度锦年。那时芳华正好,青春年少,那时花好月圆,岁月安宁。

    

    世间憾事,莫过于美人迟暮,孤苦无依,渐至白发苍苍。此时,日月山川,也怕丢了风韵,失了灵气,迷乱人眼。

    

    逃亡路上,渡江越山,辗转了整个江南。她想着,此地曾有过多少帝王将相、名媛闺秀。若可以,她愿留在某个柴门小院,做个采桑摘茶的女子,不要人间富贵,不要金石字画,只安心于此,看桃李春风,流云急雨。

    

    她过去的人生,本就华丽明媚,琴棋书画,金石丝竹,无所不有。纵是战乱时期奔逃,披星戴月,朝不保夕,也比常人多一份刚强。

    

    若在以后的岁月,斩断了情缘,放下了文物,她亦不必追忆,更无遗憾。如此,可看风景不留心,读历史不落泪,遇皇族亲贵,也只当作市井凡人。

    

    不在意江山,不追慕英雄,却放不下薄酒清词,细雨微风,翠竹冷梅。只是,她的词,再不见往日的百媚千娇,更多的是秋色愁黪。

    

    那日酒后,她独守小窗,看黄花满地,梧桐细雨,脉脉情思涌动。提笔写下一首《声声慢》,万般愁肠,绵延千古。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只见一迟暮美人,于秋日黄昏,浅斟低唱。奈何几杯淡酒,怎抵红尘晚来风急。赏花无兴致,摘花无心情,唯在醉后,听细雨敲窗,任世景荒芜,闲愁不绝。

    

    这时的易安居士,再无当年“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雅趣了。她的半生,经历了常人几世的风雨和聚散。她对人世有太多的不确定,但凡她所看重的事物,最后都离之远去。

    

    舟行万里,不见人烟,涛声激流,水汽氤氲。她和赵明诚不过几载沧桑之隔,却似有千年之久。

    

    她的愁,入情入理,不需要解脱。又或是,乱世中人,他们喋喋不休的哀怨,都值得谅解。他们也许没有大志,只愿消灾化吉,一世平安。

    

    明杨慎《词品》卷二:“宋人中填词,李易安亦称冠绝。使在衣冠,当与秦七、黄九争雄,不独雄于闺阁也。其词名‘漱玉集’,寻之未得。《声声慢》一词,最为婉妙……山谷所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者,易安先得之矣。”

    

    1131年,宋高宗取“绍祚中兴”之意,改年号为“绍兴”。越州(今绍兴),只是南宋皇帝暂居之所,烟雨江南,或许一无所有,却足以让你有一个做梦的空间。在这里,你会忘记汉唐风烟,忘记云水漂泊,只守着这片秀丽山河,觉万物清润有灵。

    

    这年三月,李清照抵达越州,择一民间瓦舍,住了下来。在这里,她与弟弟李迒久别重逢,数载离别,相见已是白头。

    

    一桌肴馔,几盏淡酒,谈及过往,不禁生悲。多少成败荣辱,几多爱恨悲喜,到今时,已是万念俱寂,不值一提。

    

    诉衷情

    

    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蕊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断不成归。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挼残蕊,再捻余香,更得些时。

    

    她似乎总是醉着,发髻上插着梅花残枝,春睡梦断,始终到不了故乡。人悄月依,手上轻捻梅花残蕊,这沁骨的幽香,消磨了光阴。

    

    黛瓦白墙,青石小巷,江南水乡有一种静美,而且清明。她亦爱这巷陌人家的风日晴和,内心却还在漂流,没有归依。

    

    有诗句:“春残何事苦思乡,病里梳头恨发长。梁燕语多终日在,蔷薇风细一帘香。”她所思之乡,是曾经繁华的故国,是青春里的良人。

    

    曾经如瀑的长发,已被风霜慢慢染白。春水清颜,也添了许多沧桑。她愿安稳度日,却总是忧思过度。她不惹世事,世事频频将之惊扰。

    

    《金石录后序》中写:“在会稽,卜居土民钟氏舍。忽一夕,穴壁负五簏去。余悲恸不得活,重立赏收赎。后二日,邻人钟复皓出十八轴求赏,故知其盗不远矣。万计求之,其余遂牢不可出。今知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帖,犹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邪!”

    

    李清照外出之时,有贼人挖开了墙壁,把她藏在床下的文物,尽数盗走。李清照千般央求,亦不得他们动心,邻人钟复皓拿出十八轴书画,来李清照处求赏,其余的,已被贱价卖给了福建转运判官吴说。

    

    这些肤浅的盗贼,怎懂文物真正的价值?于他们而言,古董字画能换些银钱,盖几间华屋。然而,来日风吹雨打,终会倾塌。或沽数坛酒,几多珍馐,仅此。而那个吴说,或只是为人作嫁衣,一朝货空,家财散尽。

    

    浩大的历史舞台,不乏这样的无知小人,他们目光短浅,为一点贪念,致使大厦倾倒,社稷不再。

    

    “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岂人性之所著,生死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邪?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人间邪?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天地悠悠,造化又肯放过谁?李清照和赵明诚视金石为一生的知己,耗费心力,亦不能将之留住。更何况,那些怀着贪念、不识佳物的俗辈。得失幻灭,也只是一瞬,何必太过沉迷留恋。那些古老的文明,残缺的风物,连同当下所有的景致,终究都要逝去的。

    

    原本所剩不多的文物,再次被盗,她的心情,不言而喻。曾经节衣缩食收藏的文物,如今只剩零散的一两件,不成部帙的书三五卷。这些平庸的书帖,如今还去费心珍藏,真是愚笨啊。

    

    厅堂房内,门外檐下,像下过一场大雪,一片澄澈。她再不必东躲西藏,也不用苦苦载着重物一路追献。剩余的几幅残卷,想来再无人问津。

    

    这些年,岁月带走了太多东西,战火焚毁了一切。留给她的,是腹中取之不尽的诗书,是镜中迅速滋长的白发,还有那几程未走完的山水。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仿佛没有一座城池,可以真正承载她的孤独,哪怕是给她短暂的安稳。她的人生,一直在十字路口,时刻做好离别的打算。

    

    窗外的雪还在落,天地有情,还人间清白。庭竹墙梅在忧患中,亦是简净慈悲,无论哪个朝代,都冰洁风流。从来,更改的只是人心。

    

    绍兴二年(1132)初,宋高宗到了临安。这里的湖光山色,恍若人间天堂,他一见倾心。于是开始兴建太庙,自此,这里成了偏安朝廷的国都,收留了许多柔弱无依的灵魂。

    

    那些王公贵族,被江南的暖风吹醉,忘了国耻家仇,忘了江湖风雨。在这里,修建宅邸,娶妻纳妾,寄情歌舞,醉生梦死。

    

    有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西湖之景名闻天下,风帘翠幕,烟柳画桥,多少文人词客为之魂牵梦萦。

    

    南宋的君臣,为避战乱,落败休憩于此,亦不算是对风景的亵渎。人世好山好水,何处不可治国成家平天下,过往的兴废炎凉,且当梦一场。只要志气不坠,天地间山远水长,风光无际;银河里繁星鼎沸,灿烂澄明。

    

    乱世里,也有富贵喜气,有春风盛景。天地往来从容,百姓平淡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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