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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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莲花

心有莲花

    

    《红楼梦》里说:“那红尘中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久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但青埂峰下那块顽石不听道人言,动了凡心,非要到红尘富贵场中、温柔乡里,享受几年。后来,虽享尽人世荣华富贵,却也历百劫千难,方遁迹远去。

    

    我们虽不是那无才补天的顽石,却也经了修炼,幻化为人。此一生,是安享尊荣,还是忍受清贫,都该从容以待,洒脱无悔。

    

    那个宋朝女子,比之顽石更通灵性,她的人生清澈坦荡。无论过去多少日子,真实或虚幻,华贵或谦卑,她仍是她自己。

    

    她也曾透支才华,写下旷世词,后来,一朝病老,亦无须锦句佳词来描绘心事。过往相识的人,早成陌路,那年词客,杳无音讯。一样的寻常风日,不一样的苦乐年华,都成了过往,如露亦如电。

    

    南宋王朝,在属于它的时空里,演绎着自身的盛衰荣辱,与人无关。尽管这个王朝终究要被取代,成为历史。真个是斜阳余一寸,禁得几销魂。

    

    没有锋芒催逼,风停雨歇,倒也平静。西湖之景,虽旖旎风流,若无人相陪,也没了兴致。她居深深院子,时看人间芳菲,时观雪絮穿枝。她日子清贫,然夏日有清茶,冬夜有酒樽,也是知足。

    

    转眼,不知是绍兴多少年的某个元宵佳节。李清照鬓发似雪,身形瘦弱,倚着门扉,望着往来如织的行人,不禁感叹。多年以前,也有人与她执手,看璀璨花树。他给了她半世锦绣,她为他守了半生寒凉。

    

    这些年,她已经很少研墨、填词,看遍炎凉世态,其心冷似冰霜。再提笔时,才情依旧,星月依旧,只是风鬟霜鬓,与这红尘渐行渐远了。

    

    永遇乐·元宵

    

    落日镕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这时的元宵节,已不似当初欧阳修笔下汴京城的元宵节。当年汴京的旖旎繁华,悄然落幕。取而代之的,是忘了前世今生的南宋偏安之景。

    

    岁月无情,损了佳人,倦了词客。她独自坐于帘儿底下,薄酒一杯,听人笑语。人世若安定,可以不要知音,无须仙佛相护,只这样慢慢老去。

    

    几十年后,另一位词人,辛弃疾写了一首《青玉案·元夕》。他怀着悲愤之情,描述临安城元宵花树如雨的景致。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千年悠悠,风物仍旧,她之笑貌去了哪里?在溪山白云间,于花枝竹影下,又或是斜阳日落里。

    

    光阴如急雨,稍纵即逝。巷陌人家,仍听闻燕子来筑巢,也有悲欢离合的消息。世间千千万万的风景,都是人情,都有故事。但那一切,皆与她无关。

    

    七十二岁时,易安居士欲以其才学传孙氏。孙氏乃邻人之女,不过十余岁,生得清秀灵动,天资聪慧。然此女,却以“才藻非女子事”拒之。

    

    后陆游撰《夫人孙氏墓志铭》:“夫人幼有淑质,故赵建康之配李氏,以文辞名家,欲以其学传夫人。时夫人始十余岁,谢不可,曰才藻非女子事。”

    

    李清照回想一生,经受了太多流离失所、苦楚寂寞的日子。若想岁月不惊,就做那寻常女子,嫁与一个温和男子,过平淡的生活。没有诗词添香,也没了许多虚妄的执念。

    

    倚栏不为远思,折梅不必伤离。清清淡淡的一个人,布衣荆钗,淡饭粗茶,亦无不好。才女词客与其何干?江山兴亡与其何干?历史沉浮又与其何干?

    

    可世人心中,易安居士没有老过,韶华如初。她还是那位清丽佳人,对着溪亭,凝望荷花,持了酒杯,轻啜浅饮。她仍是风流词客,携着满袖月华,独上西楼,思念远方那位永不归来之人。

    

    易安走了,离开这千般喧闹、万种风姿的人世。不知是哪个季节,不知是哪个时辰,亦不知是晴日,还是雨日。更不知身畔还有谁,有她爱了一生的梅花?或只是一卷词?一杯未曾凉却的残茶?

    

    易安去后,各家议论,不乏怀疑之意,诋毁之词,讥笑之言。然一生烟雨过,是非留人说。那些流逝在诗词中、消散于金石里的岁月,那些停留在酒杯和茶盏间的年华,让她今世无悔。

    

    《苕溪渔隐丛话》中有云:“易安历评诸公歌词,皆摘其短,无一免者。此论未公,吾不凭也。其意盖自谓能擅其长,以乐府名家者。退之诗云:‘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正为此辈发也。”

    

    朱彧《萍洲可谈》说她:“然不终晚节,流落以死。天独厚其才而啬其遇,惜哉。”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亦载:“然无检操,晚节流落江湖间以卒。”《碧鸡漫志》中说:“赵死,再嫁某氏,讼而离之。晚节流荡无归。”

    

    笑过,哭过;爱过,怨过;得意过,失落过,如此才是风雨人生,值得寻味。那些说着别人故事、论着别人是非的人,他年亦只是一池落花,一地残雪,又能留下什么?

    

    以为漫长得没有尽头的一生,说结束就结束了。历史是风,舒卷自如,它行经汉唐世界、塞北江南,动过刀兵,而今也是寂然清平。

    

    都说她婉约心事,素怨轻愁,半生温情脉脉,半生凄凉无依。却不知,她的世界,百态千姿,气象万千,若三春花事,雨后牡丹,难遮难掩。

    

    她该是固执的,多少动乱流离皆可不在乎,一个人走过了万水千山。

    

    她该是坚韧的,不与人世妥协,不顺从命运,让自己活到了白发苍颜。

    

    她该是沉静的,一个人,独自走过了最后的如雪残年。

    

    她的内心,如这暮秋寒潭,早已波澜不惊。她的故事,如窗竹庭月,众生皆知,众生不懂。

    

    与她相关的物事,皆有词韵,尽染风情。你想起她的时候,觉时光静美,很是温柔。她怎知,你与她共有山川风日,只不过隔了千年岁月。

    

    该是说散的时候了,只道人生如戏,竟不知文字亦如戏。千古华梦,如真如幻,烟云而已,转瞬即逝。

    

    她手捧一卷清词,远离富贵名利,不要姹紫嫣红,在宋朝,婉约清扬。她手持一杯淡酒,守着她的字画,她的城池,说一些亦醉亦醒的心事。

    

    她手拈一枝瘦梅,与江南那场初雪相遇,便难舍难分。

    

    时光会改变一切,唯这风霜有情,可以让你迷途知返,珍重人生。

    

    人都道落梅文字如秋水冷月,总是太过伤情,却不知,她早已历经世事,喜乐无忧。无论去了哪个朝代,与谁相遇,皆不生烦恼,从容清安。

    

    窗外的花,廊檐的月,谁曾经斟满过她清冷的酒杯,如今又轻拂我新生的白发。还记得东坡有句:“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先生独饮勿叹息,幸有落月窥清尊。”

    

    一切妙意,都在宋朝。易安居士,这个宋朝女子,情怀胜雪,风骨若梅。

    

    千秋万载,唯美好的事物,方能长久留存。

    

    她说,心有莲花,众生皆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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