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骨
虞青寒一夜没睡，精神上没有丝毫疲惫，只是全身很疼。
那是一种全身骨骼被与身体不容的异物硬生生覆盖，排斥，却又必须忍受的疼痛。
身上的衣服多了褶皱和被汗水浸湿的痕迹，虞青寒换了件青色的弟子服，站在水盆前。
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来的人脸苍白无血色，虞青寒看着镜中的自己，闭了闭眼。
他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掬起一捧水，打碎镜面。
林启禛说，这件事，不需要让林玉雁知道。
只要结局是她想见的，就够了。
林启禛说，他可以将世间难得的玉骨送给虞青寒。
将玉骨覆于自身骨骼，与身体血脉相容，玉骨中蕴含的灵力不仅会促进他修仙的进度，今日验骨期间，只会展现属于灵族的骨骼。
只是，玉骨一旦溶于体便不可逆。
玉骨能帮助虞青寒更快修成仙体，但同时，如果想要重回魔界，换回魔骨，他将承受比脱胎换骨疼过百倍千倍、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楚。
虞青寒一旦接下玉骨，意味他今后的路，只剩修仙一途。
虞青寒答应了。
天光还未亮，他去了林玉雁的房间外，站在不会被人察觉的屋檐阴影处，和从前许多次一样。
他在等她醒来。
天边渐渐泛起晨光，先是在一小片天空覆盖上薄薄的一层灰色，灰色渐亮，转变成了淡金色。
虞青寒聆听着清晨的声音，直到这片声音里，多出另一个音符。
林玉雁还记得昨晚叫虞青寒起床的话，凭着一腔信念，她起得非常早。
她套完衣服，趿上绣花的小布鞋，随便把乱飞的头发用手指扒拉到脑后，只单单拿发带扎了几个圈，林玉雁就迷迷糊糊地往外跑。
林玉雁仰头打了个哈欠，想象虞青寒被自己叫醒时怔愣吃惊的模样，嘴角溢出一抹坏笑。
双手拉着开门的门栏，“吱嘎”。
“虞青寒！”林玉雁脑中的瞌睡虫跑了七七八八。
她揉眼睛，去拉虞青寒的袖子，扯到实物才确定人是真的：“你怎么起这么早？我不是说过要叫你吗，你怎么能起的比我还早！”
林玉雁大惊。
虞青寒拿手压了压她额角飞起来的头发，没告诉她自己早就来了：“我如今不需要过多休息，睡不着，便过来了。”
他看到她脸颊上还没完全消掉的被压出的痕迹，慢慢收回帮她压头发的手，嗓音压得低柔：“雁雁还要睡一会儿吗，时间还早。”
现在的确还早，林启禛安排的验骨在巳时之后。
林玉雁抓抓头发，刚瞪圆的眼睛又困倦起来：“时间是还很早呢，还想再睡一小会儿……那虞青寒你呢，你如果睡不着，就到我屋子里等一会儿吧，时间差不多了你刚好叫我起来，怎么样？”
林玉雁眼睛迷蒙却透着亮光。
虞青寒愣了一瞬，点头应了。
林玉雁把人拉到外厅坐下，在他身边摆了不少糕点零食，做完，毫无负担地回屋继续躺下。
没一会儿就抱着被子睡熟了。
等侍女夏荷踩着点叫林玉雁起床，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一眼看见的居然是端正坐在桌前的虞青寒。
“！！！”
夏荷的心脏快要吓得掉出来。
仙府以强者为尊，虽然不像人界那么注重名节，但小姐毕竟没有成亲，往日小姐和虞公子关系好、经常形影不离的，没做出出格的事情也就算了。
可这会儿，虞公子竟然单独进了小姐的闺房，兴许……还待了一夜。
夏荷整个人都不好了，恼怒虞公子的同时，有种自己精心呵护的美丽小花被移栽到了别人家的难过。
“虞公子。”夏荷符合礼节地朝虞青寒道了一声，才去询问小姐的事。
问话期间，夏荷的心仿佛在滴血。
虞青寒没看到夏荷脸上又恨又悲伤的表情，提到林玉雁，声量放小：“雁雁今早本是叫我起床，我比她起得还早些，便让她又重新回来睡了。她现在还没醒。”
夏荷干涸裂开的心脏被注入一股暖流。
“哦，这样啊。虞公子那你是否需要回屋再休息一会儿？”夏荷提议，其实是想临时赶走虞青寒。
可惜对方不上道。
“不用了，巳时将至。”他现在离开，林玉雁等下必定还要折腾着去找他。
话是这样说，可夏荷的心理却再难平衡。
索性林玉雁在两人的对话声中醒来过来，夏荷立即抛开虞青寒，进内间给林玉雁找衣服梳头。
其实林玉雁不爱让人服侍自己，都是西源仙府的弟子，林玉雁从没有觉得夏荷他们的地位等级比自己低。
可她头发梳不好，挽发髻贼丑，穿衣服也习惯慢慢腾腾，理不清楚，夏荷和秋语都看不下去。
长此以往，她几乎废了。
虞青寒在听到内室里，夏荷低声但不掩饰地轻声训导林玉雁怎么轻易把人放进来时，突然明白了夏荷之前的异样。
林玉雁在不满地反驳夏荷，说虞青寒又不是坏人，夏荷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里，无奈的同时，充斥的也是浓浓的包容宠溺。
夏荷名义上的身份是林玉雁的侍女，实际上，更像是林玉雁很亲近的大姐姐。
虞青寒有意收回探听的意识，都是修仙，五感超前，夏荷说出来必定是有让他听到的意思。
可这份后知后觉里，却存着一份微妙。
虞青寒不知是记忆里拥有的时光增多，还是其他的原因，各种感知上，他慢慢能察觉出复杂和强烈。
失忆时，眼中的一切都是最初始，也是未知状态时，虞青寒的所有凭借都是依靠林玉雁。
他从她的身上，寻找着判断一切的标准。
而如今，标准已经慢慢形成了。他开始懂得其他的，甚至超出她给他看到的……
比如说，思念，又比如说，取舍和贪念……
***
验骨准时在巳时进行。
林启禛作为虞青寒的师父，为了避嫌，将验骨的重任交由给了丹药阁的武襄长老。
验骨的法器仙灵界统一，仅需使用灵力催动法器，将被验骨者笼入其中，便可看清其究竟为哪族，不会有任何错判的可能。
仙魔妖人四族，仙为淡青，魔为黑，妖骨泛紫，人骨为白色。
林玉雁虽然知道虞青寒和爹爹已经有了万全之策，武襄师叔驱动法器的一瞬间，林玉雁还是捏紧的手掌。
远远地，她却察觉到站在最上方的虞青寒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林玉雁没办法这么远的距离分辨出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但知道，他一定是想让她放心。
法器笼罩上虞青寒的那一刻，饶是林玉雁有所准备，看清另外投放的术法水幕上的景象时，她还是和周围的弟子一样，吃惊到张大嘴。
虞青寒的骨色为纯雪的洁白，而在白雪之上，覆盖着点点淡青色荧光。
荧光微弱，不至于将白骨照成白色，却足以证实，虞青寒的确为灵族。
有传言说，灵族的白骨上附有青色荧光，这意味着，对方将极有可能百年后飞升，列入仙族。
所有弟子哗然，有关虞青寒妖魔一族身份的传言不攻而破。
但没有人察觉地，在武襄长老收回法器的那一瞬间，他看着虞青寒，眉心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
西源仙府出了一位极有可能飞升之人，这份殊荣和幸运，不单单是属于虞青寒一个人的。
整个仙灵界的仙族双手可数，其中好几位是不问世事隐匿起来的仙者，若西源仙府再出一位仙族，这是整个仙府和所有弟子的荣耀和动力。
——正是这一片灵韵之地，创造出的天才！
至于虞青寒一年多闭关后突破至分神中期，再无弟子提出异议。
虞青寒于众人的呼声中走下神坛，却并非享受被众人仰望簇拥的快感，他仍是默不作声地回到林玉雁身边。
林玉雁的脸上洋溢着和周围人如出一辙的热情，甚至比其他人更为真实。
虞青寒走到她的一侧，被她激动地拉住胳膊，林玉雁身上的快乐很容易感染到他，之前一路毫无感情，这会儿他终于露出一个笑。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理想的方向发展。
有关于他身份的障碍几乎被抹干净，却还没结束。
师父林启禛昨日告诉他，大师兄林颂和已经被关押至后山地崖，再难造次。
如今，唯一一个知道他身份的外人，只剩下三师兄燕祁了。
虞青寒所站的位置，恰好挡住了燕祁投放在林玉雁身上的目光。
虞青寒略微偏头，便和燕祁的视线撞到一起。
燕祁的目光里是冷冽的白雪，虞青寒却没有任何退缩。
他知道让一个彻底说不出来的方法有很多种，但他不想那么做。
因为，他知道，雁雁会不喜欢……
只要燕祁如当下这般安分，永远站在角落，观望也好，试探也罢，只要他不做出任何触及到底线的事，虞青寒觉得，自己都可以当做不知道……
***
燕祁和人群中的虞青寒目光短暂相接，又各自分开。
可暗暗地，燕祁放在身侧的拳头却合拢松开又合拢……往复。
燕祁突然迷茫起来。
虞青寒真的是灵族？燕祁一向不会质疑自己所见，可当下和此前的两种景象却矛盾起来。
他分不清楚，是当下的所有人判断错误，还是曾经的自己错了。
身边没了可以探讨的人，大师兄意外去了人界，至于那个声称虞青寒为魔族、会毁了他一切的莫名暗黑系统131，已经许久没有出现。
或许，是他错了。
但是，燕祁可以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极北之地，他因着对虞青寒的不信任加上私心，误伤到了小师妹。
可如若，小师妹真的要离他远去，他是不是该放手？
也许是受到系统131的影响，燕祁对虞青寒的印象夹杂着灰暗阴沉，但在让小师妹自己选择幸福，离他远去，以及，燕祁可倾尽所有亲手带给小师妹最好的幸福之间做选择……
燕祁却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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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师兄是真的对雁雁好，只是，有更好的进行对比，又得不到的基础上，他就变得有点自私了。
（最近在思考下一本开哪篇，感觉都没有太强的兴趣，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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