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完成
从漠耶城回来，林玉雁沮丧地坐在飞行鸟上。
坐在她身前的林启禛掌握着飞行鸟的飞行路径，一路上苦口婆心地说了不少，林玉雁一句话没听进去。
等到了轻菀院，林启禛看着站在原地一副快哭出来的林玉雁，叹气，摸了摸她的头：“雁雁，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人对我们而言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林启禛试图安慰她。
林玉雁却拒绝接受虞青寒只是过客这一说。
胸腔里沮丧的情绪一点点发酵，膨胀到变成某种执拗的怒气，她悬在身侧的手抑制不住地捏紧，怒气冲冲地看向林启禛：“爹爹，虞青寒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林启禛因她突如其来的火气愣了一下，贴在她发上的手慢慢下滑。
林玉雁还仰着脑袋，情绪上头，很多话不受她控制地蹦出来：“你说我们遇到很多人都是过客，那我娘呢，我娘对你来说，难道也是能够轻易弃之脑后的过客吗？”
林启禛滑落的手一紧，不再是常色的唇面紧抿起来，微微颤抖着。
他看着执意等待一个答案的林玉雁，他呼吸不畅，看向她的眼神也慢慢变了。
林玉雁在出口之后立马就后悔了。
可性格深处的那一丝倔强却不容许她在这个时候退缩。
“你——”林启禛狠狠挥袖，袖口扬起的风暴虐地拂过庭院，却没有一丝一毫落到林玉雁的身上。
只是眨眼的功夫，林启禛已经气急败坏地离开了轻菀院。
林启禛一走，林玉雁内心本就不稳固的建设瞬间坍塌，她看着爹爹离开的方向，又想到今日同样只留给她背影的虞青寒，林玉雁蹲在原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小姐。”夏荷抚上她的后背，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林玉雁泪眼朦胧地看到夏荷温柔的脸庞，心头一酸，扑到她的怀里。
“夏荷，虞青寒走了，爹爹也生气了，他们会不会都不理我了？”
夏荷抱着她，看着府主离开的方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怎么会，府主最疼爱你了，虞公子也是。”
林玉雁咬咬唇，愧疚和难过的情绪交织着，心像是破开了一个豁口，温度和安全感随着豁口漏出去。
情绪过大起伏容易挥霍人体内的精力，林玉雁哭过一场后默默回到房间，蜷缩着躺在床上，夏荷给她盖好被子，没一会儿便发觉林玉雁疲惫地睡了过去。
夏荷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玉雁一路成长的变化，夏荷看在眼里，可她也说不清楚，究竟要怎么样评定。
她怎么也想不到，虞公子会在这个时间段离开。
可未来本就具备不可预知性，夏荷更没办法帮助小姐去承担什么。成熟和成长本就会伴随人的一生，林玉雁即使被保护地再好，林启禛的本意不是蒙蔽她的双眼，因而一旦时机存在，她同样会顺应变化而成长。
夏荷认为自己能做的，只有陪伴。
***
进入午后，晴朗的天空阴沉下来。
林玉雁醒过来时，房间被天光照得晦暗，仙灵界没有雨雪，半日的阴沉隔日便会被灿烂的日光覆盖，像是一场阴霾后总会出现不变的艳阳，只可惜，林玉雁的心情却没办法如同天色一般睡一觉便变得灿烂无阴翳。
夏荷坐在房间里陪了她半日，见她醒转，轻声告诉她三公子来了。
燕祁？
林玉雁眼里的睡意褪去，变成了一种负面的厌烦：“我不见他！你叫他以后都不用来了！”
虞青寒离开以前，林玉雁对三师兄的好感和恶感已经抵消，站在三师兄的立场上，她没办法评判他之前的行为是错误的。
可是，虞青寒离开前却隐晦地透露，他恢复记忆，源于燕祁。
夏荷原本以为三公子到来能让小姐心情转晴，没想到是这种待遇，她不想惹小姐心情更遭，出门转述了小姐的意思。
“小师妹她，真是这么说的？”
燕祁气质偏冷，高冷修为又高，以往都是弟子们仰望的师兄，如今这般恍惚看得夏荷有点不忍，但她还是点点头。
“我知道了。”
燕祁静默地站在原地，眸中失去神采，他却没有离开。
虞青寒走了，在燕祁的意料之外，他原本负以为系统131所谓的恢复记忆只是欺骗，虞青寒的突然离开却让他混淆了。
燕祁并不清楚自己来找小师妹是什么心态，兴许是抱着某种冲动，以及，不知明的希冀。
直到得到小师妹的回复，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从很早以前，大错特错。
夏荷递来的话委婉很多，单说小师妹最近一段时间可能心情不好，若无事尽量减少来轻菀院，燕祁不擅长自欺欺人，小师妹的原话恐怕比这个绝情地多。
对于自己，她可能真的失望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走上了这条和小师妹日渐疏远的路呢？
是从他变得贪婪、急于证明点什么的时候。
系统131给他指出了一条潜伏在黑夜里的不归路，起初的他看得清晰，以为自己足够坚定，不会受其所蛊。
实际他却没有察觉，从自己第一次在小师妹的面前有意贬低虞青寒的身份、以此来确认小师妹对自己的心意时，他已经变了。
如今，系统131离开，燕祁才发现自己身陷池沼，早将那条不归路走到尽头。
燕祁看着紧闭的房门，垂下眼眸，慢慢转身。
他现在唯一能庆幸的只剩，那条路不过是前期的埋伏，为了小师妹，他还能弥补。
……
林玉雁在轻菀院待了半日，入夜后，单独一个人缩头缩脑地溜到了崇源阁。
一下午的时间，足够她认清今日的错误，同时，也足够她怀揣着愧疚之心前来找爹爹道歉。
头顶的月亮弯成一道明亮的月牙，崇源阁内有光，林玉雁把脑袋贴到距离主门最近的窗户缝前，试图看清爹爹在做什么。
可惜窗户关得太紧，她只能从缝隙里窥探到一点点比外面看更亮堂的烛光。
她悄悄伸手指，压在窗缝上，只想推开了一点点，没想到眼前的窗户在力的作用下发出一声极其明显的吱嘎声。
响的林玉雁寒毛直立。
她倏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盯着拉开半扇子的的窗户。
而这一眼，正好看到房间内坐到不远处朝她瞥过来一眼的林启禛。
和爹爹一对视，林玉雁又想到自己把爹爹气走的事，立马萎了，悻悻地耷拉下小脸。
“爹爹。”林玉雁站在窗户边朝林启禛小声喊。
林启禛早就不气了，林玉雁来崇源阁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察觉女儿谨慎又小心的模样，林启禛又多了一丝心疼。
林启禛无声地出一口气：“雁雁进来吧。”
林玉雁灰溜溜地从窗口离开，从主门进去。
即使已经猜出来爹爹不会计较，林玉雁还是走到他面前，态度端正地道歉：“爹爹，白日的事情是我错了，我不该因为你的话那么说，爹爹对不起。”
林启禛看着拧巴着手和自己道歉，时不时还以为自己不会发现地偷瞄自己的林玉雁，林启禛恍然觉得时光仿佛没有更改过。
她依然是那个在他的怀里肆意撒娇，看不到自己就会哭闹的孩子。
“爹爹，你原谅我了吗？”林玉雁看着林启禛久久没说话，翘起嘴角，往前又走了两步问。
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林启禛伸出手，林玉雁面上立即荡漾出明显的欣喜，把手放到他宽厚的掌心里。
林启禛把人牵到身侧的位置才松开：“爹爹不生气了，今日的事，我也有错。”
林玉雁对他这么说很惊讶。
林启禛笑着去揉她的头：“我知道，再和你说太多虞青寒不是个好归宿，你都不会听。爹爹只是不愿意你受伤，雁雁懂吗？”
林玉雁乖乖地感受着头顶的触碰，眨了眨眼。
林启禛轻叹一声：“或许是我狭隘了，但虞青寒这个人，深不可测，我不愿意这种不确定因素未来会伤害到你，雁雁可懂？”
林玉雁愣住，迟疑片刻后才点点头。
林启禛习惯了对她的维护，他可以给林玉雁适当的空间进行成长，但虞青寒身上的不确定性太大，林启禛无法掌控他，只能将这个不确定性因素消除。
“可是，我懂事了，也早就学会自己做选择了。”林玉雁开口，“就算未来的结果不是我想要的，可我还是愿意承受。”
林玉雁的眸子黑亮黑亮的，其中盛满了坚定，林启禛却说不出肯定的话来。
在这个话题上两人出现了明显的分歧，索性当前矛盾点并不在两人身边，暂可将话题略去不谈。
“雁雁可是今天提到了你的娘亲？”
林玉雁没想到爹爹主动转移的话题竟然是这个，她身体放松下来，连语气都刻意放得轻柔：“我娘是什么样的？”
她想，能让爹爹珍视放在心底，不轻易示人又容不得她诋毁半分的人，必然不会是道听途说的模样。
林启禛深深看了一眼林玉雁的轮廓，像是从记忆中提出了什么影像来，林启禛的眼神飘忽起来：“你娘她，很温柔，同时，也很坚韧……”
林启禛并没有对记忆里的人有太多实质性的描述，可字里行间，林玉雁能感觉出爹爹对娘亲的深深留恋和不舍。
她甚至后悔，不该掀起爹爹已经封存完好的记忆，露出那道刻入血脉无法抹去的伤痕。
“我娘她去了哪里？”她默默地听，直到话尾，才轻声问了一句。
她实在太想知道那人的去向了。
林启禛却没有顺着她的问题回答：“时间不早了，雁雁该回去休息了，我送你回去。”
林玉雁察觉出爹爹的意思，没继续问。可直到沉默走到轻菀院门口，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借着依稀月影，鼓起勇气：“爹爹，我娘她去世了吗？”
夜色下，林启禛的脸色沦为与月光一致的惨白，林玉雁没有听到回复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咬唇，胸口涌上的难过让她想要哭出来，她伸手抱着爹爹，试图在夜风里给他多一分温暖：“我知道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就算娘不在了，还有我。”她仰头，泪花在眼眶里打着旋儿却没坠落，“雁雁会一直陪着爹爹的！”
林启禛身体一震，牵了牵嘴角却没挤出笑，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他这后半生能继续存活的目的都是为了林玉雁，可一直陪伴，却成了看不清结果的奢求。
***
当晚睡下后，林玉雁做了个梦，准确地说，这不是梦境，而是进入了另一个真实存在的时空。
看着白茫茫的迷雾，她知道，她回到了时空中转站。
“我们这算是，契约完成了？”林玉雁张口，她知道，该听到的人能够听到。
果然——
“理论上是这样。”属于系统074的女声响起，可她说话的语气中，却掺杂了困惑。
“怎么了？”
“应该不算是大事，哈哈，你不用担心啦。”系统074的声音转为正常，“虽然你的这段经历不算超级精彩，效果也不错，不仅帮我撤掉了红牌惩罚，还另外赚了不少人气值。”
虽然说，之前被扣的人气值不知道比现在赚的翻了多少倍……
“所以说，我出现在这里，代表我们之前的契约关系彻底结束了？”林玉雁找了一处白茫茫的地面坐下来，和看上去渗骨凉不一样，坐下去感觉到是温热的。
“嗯，确实这样，这段时间，还要谢谢你呢。”
系统074已经被书灵界的惩罚弄怕了，再不敢走企图黑红以致富的歪门邪道，从此以后坚定要好好做人！即使是小人物，也要一点点发光！
林玉雁很认同她的改过自新，书灵界系统运用时空灵器连接异时空也有局限性，其中之一就是契约的牵制性。
契约一旦缔结，便要遵从契约，当初系统074之所以能那么轻松忽视和苏晚莹的契约，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苏晚莹先毁约，在世界里胡七八乱搞。
同时，契定的事情一旦完成，宿主和系统之前没了牵扯，若无异常状况，系统是无法过多影响另一个时空的。
苏晚莹一死，林玉雁身边的威胁都解除，系统074和林玉雁的契约已经书面完成，这次中转站的见面，只是走一个结束的流程。
林玉雁是很感谢系统074帮她重生，又在预知很多后改变命运，但同时，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走的路径已经和此前有可能发生的两世都不一样，未来会成什么模样，是比现在好还是其他，她无从而至。
可也正是因为生命的不可预测性，反而能产生更多期待。
离开中转站之前，林玉雁对系统074表达了感谢后，忍不住问到了虞青寒。
她想知道，虞青寒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原本活跃和她告别的系统074突然沉默了。
“怎么了？”林玉雁也忍不住变得紧张。
“其实我之前犹豫的就是关于虞青寒的。”系统074压着声，“我这里还没有查到究竟是谁带在的虞青寒。”
接着系统074和林玉雁将了一些系统的局限性。
系统虽然能衍生出光环和金手指、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在脑海中帮助宿主,可他们的视线是上帝视角。
意味着他们能看到很多面的人物发展，行动和路线，但他们没办法探测人心。
系统看到的只是人物表现出来行为。
如若有其他系统同时进入，若对方不暴露，他们无法轻易察觉。
虞青寒突然说恢复了记忆又要离开时，系统074才发现不对劲。
系统074当即给书灵界管理员发了站短，询问是否为缉拿小组的人察觉出虞青寒非本时空的人，给带回原时空了。
可站短发出去石沉大海，她一连等了几天，给她发红牌急得像上阵冲锋给发站短却磨叽连蜗牛爬不如的管理员都没给回信。加上契约完成后在催促她提交，系统074这才选择今天和林玉雁见面。
系统074对虞青寒的离开怀疑诸多，甚至猜想会不会是暗黑系统混入，毕竟书灵界和暗灵界对立多年。
但这些猜想她都没告诉林玉雁。
如果带走虞青寒的人是书灵界的人，系统074免不了又要为违规操作扣积分。
可如若是不安好心的暗灵界，要担心的反而不是林玉雁所在的世界。
林玉雁明显很安全，暗灵界的系统离开也是去祸害另一个世界，最多，得了个不得了的帮手，归咎到最后，特喵地她还是要被书灵界扣积分。
系统074光想想就心塞。
不过还算好，她在林玉雁所在世界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
契约完成，林玉雁再度被传出空间中转站。
待身体的触感回归原本的世界，林玉雁睁开眼看着黑洞洞的房顶，她没起身，而是不安地蜷缩着，抱紧自己。
她脑海里萦绕不散的只剩下，系统074说的，她也不确定虞青寒到底去了哪里，又会不会回来。
林玉雁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进被子里。
她不相信虞青寒会骗她。
***
时间是拨弄的指针，规律地往前走。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林玉雁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在带着淡淡香气的花笺纸上做下一个印记，告诉自己虞青寒离开的时间。
她很少离开仙府，因为走在四大城的街道上她总会买吃不完的小吃，总会选择去逛不适合她去的男子配饰区成衣铺，可她每次转头想和人探讨点什么，提起的兴致总会落空。
明明虞青寒出现的时间只有三四年，直到他离开，林玉雁才发现，他好似侵蚀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不再有人不耐烦地陪她吃最甜的糕点，抱她上飞行鸟，舞剑给她看，在落日的霞光里，陪着她醒来……也不再有人，眼中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想他，很想他。
林玉雁不想更改从前的习惯，更不想学会没有虞青寒的一个人的生活，她在等他，等他回来履行约定。
一个人前往后山的时光里，林玉雁总会坐在那块石头上，并不是去回忆从前和虞青寒在一起的记忆，而是想象，虞青寒回来的那一天，将是怎样光景。
可是，她还没有等到虞青寒回来，却等来了一个在西源仙府内部传开的谣言。
关于她。
关于她的身份——
谣言里说，西源仙府小公主天生仙灵之体一说纯属欺骗，她实际，是妖族。
※※※※※※※※※※※※※※※※※※※※
林玉雁：望夫石技能开启！
（今天双更合一了，没想到竟然又这么晚写完，高估了我自己，果然是时间越晚思路越顺畅……
想特别说说燕祁这个人，其实他也挺可悲的，被坏人影响之后做了（主角看来）不正确的选择，可实际上，当时不出言维护虞青寒也好，之后告诉虞青寒记忆的事也好，其实都不是大事。
只是在愈发得不到小师妹的关注后，他的心态失衡，做出的事情也变得失去了最初的理智。
如果让刚开篇的燕祁去选择有途径让虞青寒恢复记忆，他绝对是不屑做的，可三年时间，虞青寒的不动声色，却完全碾压了他的自信心。
燕祁不是坏人，他只是，不正确的时机恰好做了不好的事情，就像林启禛说的，其实他仍旧不够成熟。如果有时间和机会，他会变成一块打磨地光滑圆润又富有底蕴的石头（呸，这个比喻怎么这么有问题！）。
呜呜，其实我还是很喜欢燕祁的，最后，默默等着我的男主小可爱霸气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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