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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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诗经·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朱子家训》写:“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我虽性情散淡,不拘小节,素日里亦是勤俭朴实,安分守己。晨起打扫庭除,室内洁净无尘,再焚一炉香,煮一壶茶,便是一天的开始。

    

    小院里四季花木不减,打理时顺便折一朵斜插在鬓际,或供于案几的瓷瓶陶罐中。这是我与它们的私情,一如我与文字,早已到了境界,妙乐无言。人情物意自有一种热闹和欢喜,它可以让你低落沉郁,亦可以令你心绪飞扬。时代不同,万物与人的情感亦不同。你可以忽略,但不能轻薄;可以清淡,却不可漠视。

    

    《浮生六记》里的沈复和芸娘亦是爱花成癖。平日里,静室焚香,一瓯清泉,凝神遨游于花石盆玩中,美妙光景,令其怀念一生。后芸娘亡故,他独自困于烦喧熙攘的人世,羁旅坎坷,唯有几壶浊酿、萧疏的花木,伴他梦梦醒醒。

    

    人有闲情时,还要有闲心。所谓的闲,并非静止,而是心的清安。旧时,耕种采作,稼穑纺绩,捕捞狩猎,于日月山川里,自有一种风光明媚,好处难言。过长亭短亭,流水轻烟,于柴门陋室,把酒话桑麻,预测天相,也是一番闲趣。

    

    吴越王钱镠目不知书,然其寄夫人书云:“陌上花开,可缓归。”其夫人贤淑温顺,虽嫁给吴越王,做了一国之母,仍怀乡土情结,舍不得父母双亲。吴越王也是性情中人,见时下已是万紫千红,心念发妻,故提笔写了一封书信,简洁数语,情真意切。

    

    《诗经》里歌咏的,与繁城闹市、楼台宫殿无关,大多是采集、砍伐、狩猎等户外的场景。哪怕是送别之景、相思之苦,或偶遇,或求索,皆是繁闹景象,离不开山川道路、风俗人情。山风有言语,草木有清香,劳作有所获。这一切都是大自然对世人的诸多情意,自当感恩深藏。

    

    《诗经》里的女子,多为凡女,素简雅淡,不施粉黛。着素布,裹头巾,如春风日丽,有花木的鲜妍和贞洁。“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说的便是这样清丽纯朴的农家女。她的美,如路畔桃李、山中栀子、篱院茉莉,不惊艳娇俏,一个眼波,顾盼神飞,足以使天地清安。

    

    与这样纯洁的女子相遇,自是在山野之外,田埂阡陌。“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日丽风和,晨露晶莹,春草如茵,枝叶繁盛。就是在这样一个春晨郊野,邂逅了一位清丽佳人。她姿态轻柔,风情雅然,美目流转,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不期而遇,亦是缘分。明明只是初相见,却宛若旧相识。她秀丽的眉目,婉静的容颜,曼妙的身姿,是他梦寐以求的模样。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乡野的草木翠绿如茵,清澈的露水恰如她的素心清颜。这样一位俏丽佳人,清纯如碧水清波。不约而至的相逢,竟让彼此心生爱慕,一见钟情。多情的男子偶遇美丽的姑娘,为其淡淡秋波心动,愿与她共结连理,携手话柴桑。

    

    那是个民风淳朴的时代,没有俗世的繁文缛节,亦无教约的戒律清规。既是彼此有缘邂逅,两情相悦,自可永结同心。蔓草可做良媒,拜过天地、父母,便是尘世夫妻。从此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清扬婉兮的女子,是他爱慕的妻。

    

    《毛诗序》认为这是美好心愿的诗意想象,“《野有蔓草》,思遇时也。君之泽不下流,民穷于兵革,男女失时,思不期而会焉”。宋代的朱熹则认为,“男女相遇于野田草露之间,故赋其所在以起兴”“言各得其所欲也”。

    

    当年贾宝玉和林黛玉初会,宝玉看罢这仙子一样的妹妹,笑道:“这个姊妹我曾见过的。”后又说:“虽然未曾见过他,然看着面善,心里像倒是旧相认识,恍若远别重逢的一般。”可见,世间男女情缘,皆是天定。在光阴的路口,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你命里的劫。

    

    倘若没有石崇,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在偏僻的绿罗村,有一个女子叫绿珠。就是这样一个尊贵的路人,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只因一个回眸,他便用十斛珍珠买下了她,将她带离绿罗村,让她做了自己的女人。

    

    她住进了金谷园,尝尽世间一切繁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每次宴客,她必出来以歌舞相待,宛若惊鸿。不久,赵王伦的亲信孙秀索要绿珠,石崇不允,惹下杀身之祸。绿珠流泪道:“当效死于官前。”随后,坠楼而亡,殷红的血染透了绿衣。

    

    杜牧有诗:“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说的便是绿珠。倘若没有那场美丽的邂逅,亦不会有坠楼的悲凉。她或许在绿罗村,嫁了一个寻常的村夫,不求恩爱情长,只图温饱度日。

    

    她叫绛娘,居住在博陵城南一座普通的农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女,闲时用桃花做些胭脂,和她的老爹过着朴素的生活。他是那个打马而过的书生,倘若他不曾敲叩她的柴门,此一生亦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他来过,又离去。他们之间,来不及发生任何故事,她已是情根深种。他不曾许下承诺,亦无须去赴那场约定,但他终究还是去了。去时柴门深锁,佳人杳渺,唯妖艳的桃花,笑傲春风。他感慨万千,于墙院上,题下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叫绛娘,不知去了哪里。有人说她相思断肠,他走后不久,她便香消玉殒。有人说,她离开城南,嫁至远方。也有人说,她只是去山间采桑,于溪畔浣纱,或去了邻镇的集市,卖她自制的桃花胭脂。只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令这位叫崔护的书生独自于桃花树下,黯然神伤,无以复加。

    

    后来遇美人,便想起《诗经》之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仅二句,足以抵却万千诗词,胜过百花瑰丽。那时的女子,或萍或葛,或蒹或葭,皆为朴素低微的植物,却最是天然纯净。一如晨起的霞光、雨后的清风、雪中的青竹,任何时候看,都是好的。

    

    读曹植笔下的宓妃,乃至沉鱼的西施、落雁的昭君、闭月的貂蝉、羞花的玉环,她们的美,自是惊为天人,凡间何处可寻?但《诗经》里的女子,她们的美,可以是一株桑、一竿竹,或是最平凡的水草;一个浅笑,一声细语,皆有情义,让人如沐春风。

    

    先秦的香草,晋时的菊,唐时的牡丹,宋时的梅,所说的是隐士,更是美人。一个朝代有其气势风骨,文化底蕴,或散淡自由,或庄严拘谨,或重男耕女织,或崇尚佛道,或为曲赋诗词,各有其形,各得其韵。

    

    这世间,有人相逢太早,有人相逢恨晚。是英雄,终有末路之日;是美人,总有迟暮之时。但求活在当下,不问情短情长。来年春风陌上,你依旧清扬婉兮,不娇不媚,简净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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