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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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诗经·国风·陈风·衡门》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

    

    世间万物,为人所喜,为人所厌,也为人所用,为人所弃。有人喜繁华深处,灯火璀璨,车水马龙。有人则喜山野清静,犬吠鸡啼,流水花开。我便是那落于凡人堆里,追慕静美山林、竹亭梅溪之人,愿独守一庭一院,不与人争。

    

    自古隐士高人,置身山水之间,倚着翠树红花,结一围篱笆,种几树红英,春来桃李留客,秋到寒枫叶老,久处其间,心亦简单澄澈。晨来携了霞光,踏着清露,汲水而去;夕来引着星月,听着犬吠,负薪归来。营生是江湖钓客,功名是深山野樵。真个是东篱陶然所,山中宰相家。留几多才思,寄予林花窗竹,写它明月清风。

    

    朱熹《诗集传》言道:“此隐居自乐,而无求者之词。言衡门虽浅陋,然亦可以游息。泌水虽不可饱,然亦可以玩乐而忘饥也。”多少隐者,或心怀锦绣,满腹才华,却喜远避红尘,隐于林泉。或其品性使然,不肯为五斗米折腰;或因当时环境,不合出仕。然而,亦有许多人,虽有雅怀,却是不恋山林,混迹市井。正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古来隐于山林者,颇有其人。周时之伯夷叔齐,誓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以食野菜为生,快饿死时,作歌:“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最后二人相继饿死,骨朽深丛,魂游阡野,却留下了千古芳名。

    

    陶渊明《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诗:“寝迹衡门下,邈与世相绝。”亦写这般意境。当他厌倦了官场,一朝归来,倚着东篱,守着南山,种花自乐,寄情诗墨。直到后来,方有了锦绣诗词中的千古隐意。其人或在市朝,其心仍处山水。不论何时何境,皆有一颗宁静之心,将诸多尘事放于手端,翻之为实,覆之为虚。

    

    古代山水隐者作诗填词,于唐诗之间,多写山谷;于宋词之间,则是多绘水畔。唐诗里的山谷,乃是隐士寄心之所,云深林寂,唯蝉声噪林,鸟鸣寒涧。如贾岛《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行到云水尽处,唯有长林漠漠,野泉叮咚,再无尘世烦扰,邻舍交游。

    

    皇甫冉的《山馆》亦是一般意境,“山馆长寂寂,闲云朝夕来。空庭复何有,落日照青苔”。再到王维《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幽惬,柳宗元《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清绝。走过通幽曲径,行到花木深处,体会“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的禅意。青山秀林间,延绵着一段大唐盛世里的归隐。

    

    宋词中的江海,亦是墨客抒情之所在。试想一篙点开秋水,四面隐隐芦花,临波几点白鹭,傍堤几簇荷花,听渔歌婉转,水声潺潺。于此清静之处,何意闲话,管甚王侯。醉吟几阕词句,闲钓一江秋月,暑来系舟柳下,云至听雨独眠,钓几尾新鲤下酒,收几碗雨水烹茶。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张志和的《渔歌子》,可谓百品不厌。暮春水畔的风情,熏醉了词客,写艳了桃花,唯有戴笠穿蓑的渔父,沐着霏霏烟雨,静随幽人来去。

    

    不问红尘,心自静止。朱敦儒的《好事近》:“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读到水天一色,再无烦愁尘虑,唯有心若孤鸿,缥缈无住,仿佛就是“飘萧我是孤飞雁,不共红尘结怨”。

    

    更如张抡《朝中措》:“绿蓑青箬,吾生自断,终老汀洲。买断一江风月,胜如千户封侯。”烟波绿水间,亦留着宋代婉转旖旎的归隐。

    

    然而,古人只是借着山水田园,抒发内心的幽情。有些人隐于山林田园,有些人隐在芦花水畔,不肯深入红尘,怕惹爱恨情怨。有些人却是居烟火深处,于繁芜的生活中,鲜衣怒马,清守着那颗出离之心。

    

    试想,于闹市繁城,车马声喧,如何掩门遗世,不与往来?所居处倚着街市,繁华熙攘,闲来卖鱼市上讨价还价,忙时当垆沽酒涤器。等到细雨沾窗,燕穿庭弄,深巷亦有卖花声声,添些幽情。再寻个棋友画客,争论高低,约上酒朋诗侣,共寄雅兴。抑或雪飘庭院,洒洒若絮,邀来东邻西舍,投壶射覆,聊为清吟。赏的是扬州夜月,观的是钱塘江潮,游的是三山五岳,行的是江河湖海。身在泥墙砖瓦,心系秋水白云。于此,方深会“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之意,不为俗世分心,红尘负累。

    

    西汉名臣东方朔,隐于朝堂,堪称隐中之大者。他身居高位,守在天子身侧,却风趣幽默,留下许多风流故事。能够遨游其间,不为其累,他更多倚靠的是学问广博,能言善辩。换了他人,或早迁他处,流落江湖。

    

    古代才人,虽置身官场,劳神案牍,辄留许多心情,吟咏山水。非为故弄风雅,而是于内心深处,留一份清静。任凭一身起落,得失离合,总有超脱的情怀,以及一颗与凡尘疏离的心。如鹤冲云天,扶摇万里,待到大醉时分,高吟“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想来世人心中,皆有一处桃花源,于此,能避开尘世扰攘,暂将身栖。然而,久行于江湖,寻过万千山水、几林桃花,虽有落英缤纷、渔舟唱晚,却不见俨然屋舍、耕织男女,终非当年胜地,世外桃源。却让人深悟,真正的隐,不在于山水,不在于饮食居所。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犹喜乐自得,方是真滋味。

    

    若是心情浮躁,欲望纷扰,则焚香煮茗,捧读《衡门》,或《渔歌子》。衡门之下,虽守着清贫,却有白衣送酒的风雅,有悠然望南山的闲情。孤山之上,林和靖依旧守着满山梅花,醉梦千年。“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不管身畔万种红尘,皆能泰然处之,不移心志,不困情爱。

    

    “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唇齿间所迷,不过是味道;流连处所钟,亦只是风景。当一人赏足了楼台,看惯了离合,心中遍满山水,何必再为美中不足纠结不休!于姻缘之间,每一次错过,多是情薄;每一次擦肩,亦因缘浅。

    

    纵是倾慕不已,两情相悦,未必能相依相偎,携手白头。何况当初,一片相思,无有寄处,流水落花,两相辜负。等错过了彼此,冲淡了流年,再回首,伤心已无,唯忆堪存。

    

    当初,或为了采撷至美之芳,择之百遍,寻之千甸,每每遇着,皆思他处有更艳之朵,弃之前行。等到黄昏时节,却是空手而回,万般遗憾,无以复加。我亦不欣赏避世的消极,却喜爱隐士的情怀。当你我身心俱惫之时,何不去寻一林山水,结庐而居?寻不得时,便于心中修了篱院,春风拂过,开满桃李。

    

    人生之事,或远或近,或得或失,拿起是一种担当,放下是一种襟怀。若可,便从容收下一庭花月,藏于岁月之间,携一壶酒,沏一杯茶,写一卷书,抚一曲琴。不问荣枯聚散,伴青灯一盏,用清婉词笔,细写烟雨江南。垂下往事的帘栊,任时光游走,云来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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