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君子,忧心如醉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诗经·国风·秦风·晨风》
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有些人,为了一句誓言,等到地老天荒。有些人,为了一念思情,独守白头岁月。也许,这般情深意长,方不负三生石畔的那段相遇。正如春秋时期那个赴约的尾生,痴痴等待,未见如花人至,倒是大水袭来,抱柱而亡,留下千古芳名,留人评说。感叹之余,亦为他的守信遵诺深深折服。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世间之人,偏喜含毒蜜语,不信似刀良言。正因为这般,再经历时,彼此不多规劝。多少虚情假意,令人讶然。逢些微碎之事,指天起咒;逢着初识之情,海誓山盟。如此久了,承诺也失去了分量,真诚亦变得缥缈。
关于这首《晨风》,《毛诗序》点评:“刺康公也。忘穆公之业,始弃其贤臣焉。”而朱熹《诗集传》则言道:“此与《扊扅之歌》同意,盖秦俗也。”朱熹认为这是女子忧心被丈夫遗忘和抛弃,写成了歌,兀自哀唱。
《扊扅之歌》所言,乃百里奚在楚地牧牛,秦穆公闻其贤,用五张羊皮赎来,擢为秦相。其故妻寻到相府做用人,逢堂上饮酒作乐,妇人说也知音乐,遂援琴抚弦而歌:“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炊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当年相别,犹然劈开门闩做柴,与他煮了母鸡,今番富贵,可已忘却?
百里奚念着故旧,与其相认,算是破镜重圆。然而,《晨风》中的女子,境况如何?尘埃之下,谁又知晓!也许这位女子还在某个遥远之处,在某个渺茫年代,带着浓浓怨意,忧心钦钦,如醉如痴。
“彼晨风,郁彼北林。”读到这二句,不禁想起陶潜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长林近晚,洒落晦暗光影,一切关于白天的想象,于此终结。一只鹰隼,于空中疾飞而过,没入林影,转而不见。黄昏的鸟雀,犹回旧林栖落,于那郁郁苍苍的树丛中,寻到故巢,让梦栖止。
而那个忧心不已、难忘深情的女子还在等待的光阴里,形容倦怠,一任更漏滴滴,风声细细。唯对那檐头响不彻的铁马、帘外扫不起的月光,长吁短叹,辗转无眠。她所等之人,可是忘了约期,误了归路?
当初远行,马蹄声声,已碎在月光洒满的廊前。石阶之上,苍苔清冷,犹然留着别离的履痕。唯不见了烛下灯前曾经的缱绻、熟悉的温柔。当初含情相对,与她梳了长发,画起弯眉,今番空屋烛冷,罗帐清寒,唯有远处几声乌啼,催断了人肠。
若不是为了浩气归来,何必出走半生?当初追梦而行,风餐露宿,浪迹天涯,是为了一朝高车驷马,满足心志。然而好多人走到最后,依然一无所获,行囊空空。归来时,年华半老,身心疲惫。也许,只要持之以恒,来日终或遂愿。
这薄凉的世间,本无太多完美。物华之美,多因其缺;人生之美,亦因其憾。无瑕不美玉,尽全非天工。昙花开处,清香绝伦,姿态若仙,但是花期太短,转瞬即败;芳菲赠予有缘人,并无人怨其浅薄,反而心生怜悯,叹其易逝。荷花妖娆,却是破泥而出,置身淤浊,世人亦不嫌其污秽,反而颂其清洁,赞其高格。
儿女情缘,大概亦如此般。许多人迷于身畔之缘,心生悔意,细想每段错过,慨叹不已。其实纵然守住那段情感,或者择其一人,终老江湖,就一定岁月安然,世无沧桑?也许今世相守,即前生所悔,那今世错过,来生定能相守?谁又知得。纵有相守,亦非其人其灵,不记前身后世,又有何趣?不过妄想罢了。
“未见君子,忧心靡乐。”一笔千古,写到情绝。于此深深体会,思念至极,是何况味。似乎身旁一切都已静止,唯有思愁绵绵,不断于心。任是敲窗风雨,穿庭俊燕,都无声息。所失所得,所经所历,皆无乐趣可言。
真可谓,行也思,坐也思,梦也思,醒也思,朝也思,暮也思。餐饭时,食之无味;梳妆时,对镜无言;静坐时,恍惚若梦;夜卧时,捶床捣枕;拂帘时,柳梢牵着身影;临波时,水中荡着衣衫。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情之浓处,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一月思君三十日,一日思君十二时。思念之情,悉数付于短章数句之间,一时文虽尽,情幽幽,意绵绵。
恍似情中二人,携手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互诉心肠,道尽温柔,彼此韶华付与。抑或青梅竹马,自幼交识,到了谈婚论嫁之龄,郎有情,妾有意,只待媒妁之言。无奈离别时久,相隔天涯。一般心绪,两处伤情。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她知道,那个曾经的良人或已将她忘记,或有了新欢,从此不归。读罢诗文,仿佛见到那个女子,正满怀惆怅,深锁烟眉,损了残妆,瘦却腰身。在黄昏的旷野上,痴痴等候那远去不归的旅人,等候昨夜那场被惊醒的梦。梦里,有花有月,有你有我。
千古有情人,多被无情伤。旧时诗词文章里,颇多伤情字句。虽流淌千年,依然留着芬芳。每每读来,颇生伤感,留下怅憾;细想,又是人之常情。
不管是瓜洲古渡边沉水之十娘,还是元稹笔下多情之莺莺,皆被无情相负,始乱终弃。到最后,那些沦落的红颜,用她们所有,乃至生命本身,也没有温热一颗冰凉的心。
杜十娘沉下百宝箱,投水而亡,做了水底之魂,留人怜惜。而崔莺莺成了别人妻眷,独埋相思;后来张生要见她时,她写诗谢绝:“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也许,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只有到了不可挽回时,方叹“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遣纷纷点翠苔。”朱淑真这首《落花》,亦是写情,收在《断肠集》中。正是这无情风雨,心生妒意,催落了连理之花。本该两情相悦,相对妖娆,如今却孤身天涯,寄身翠苔,倦了花容,碎了芳心。哪儿又有青帝来管人间闲事?
莫道红尘多长恨,人间最痛是情伤。伤在人身,纵损了发肤,残了容颜,尚可医治。然伤于情者,几番摧残,痛彻心扉,则至死难愈。有人说,人之一生,只会真心爱过一次,恨过一次。再遇之情,虽有可取,终难逾之。正如那越不过的巫山,渡不过的沧海。
曾经,我亦在流年暗换的某个瞬间,满怀期待,度日如年。就这样,从晨至昏,从昏至晨。哪怕是雨打寒窗,风落庭梧,或疑为归人脚步,匆匆着衣推户,却又不见人来。这样殷切之情,不曾体会过,不知其细。
随着年岁渐长,今再为文,锋芒更淡,就如一池柔翠,清若寒泉,却不失灵秀意态。几番风雨过后,内心越发平静,一如当初,再没心情争个你对我错。
我只喜欢于春日的某个黄昏,静掩门扉,沏上一壶茶,细品窗外无声的花事。猜得几分春消息,说与辛夷,说与桃花,听莺雀对答,燕燕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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