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
赵祐景没有染上疫病。
只是积劳成疾外加受凉, 因而得了风寒。
太医院的太医和御医们这些时日都不曾离宫,也不曾参与疫病之事, 赵祐景本该让他们来为他治病才对。但他下了这么一道命令, 非要说自己兴许染上疫病,应当由有经验的大夫医治更为妥当,无人敢拿他身体开玩笑, 将请傅新桃来看诊的事情反对到底。
除此之外, 他以此为由搬到畅春园住,当作隔离。
这么做自然是担心万一染上疫病, 会传给旁人, 甚至他的父皇母后。
火急火燎把傅新桃请来, 经她确认赵祐景得的是寻常风寒, 福安稍微宽心。
消息传回宫里, 也令嘉平帝等人松下一口气。
如此状况, 傅新桃更担心这意外出在自己的身上。
既然太子殿下是普通风寒,她这个接触过许多病人的反而不合适为他治病。
傅新桃有心让福安去另请太医前来看诊。
福安并不愚钝,晓得这样合适一些, 只不敢擅自做主。
病中的赵祐景却反对, 仍要傅新桃为他诊治。
别无选择, 傅新桃便认了, 心无杂念的开好药方交到福安手里。
汤药煎好以后, 福安将药端进去, 又从屋里出来。
傅新桃见他一脸为难, 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站起身道:“我进去看看。”
脸色略显苍白的赵祐景闭眼靠坐在一个大引枕上。
听见脚步声,他也不见反应, 直到傅新桃走到床榻旁出声劝他喝药。
睁开眼, 赵祐景偏头看一看傅新桃,示意她坐下。
傅新桃福身谢过恩典,捡了旁边的绣墩坐,低眉顺眼,听候赵祐景的吩咐。
即使这位太子殿下是考虑到自己可能染上疫病,要请一个有诊治经验的人,亦不见得必须是她。太医署的提举不一样是合适的人选?请她到畅春园来为他治病,傅新桃不得不认为是有意为之。
尤其哪怕得知并非疫病,依然不要别的太医。
她再愚钝,都不会看不懂。
其实自从知道赵祐景或对她有利用之心,有些问题,傅新桃便不那么紧张。
如若认为她有用处,大约不会随便做明知必然伤害到她的事情。
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很不好。
她在这一场明争暗斗里,徒留任人摆布的份,且须得装作万事不知。
该喝药的时候,不要福安伺候,非要她进来。
傅新桃以为赵祐景大约会命令她喂他喝药,谁知他并未这么做。
安静之中,床榻上的人伸手端过药碗,一言不发,仰头将一碗汤药喝下。
药碗被搁回小几上,赵祐景一笑:“帮孤倒杯热茶去去苦味。”
傅新桃听言,当即递上一杯热茶。
赵祐景接过茶杯,却不着急喝,反而收敛笑意望向她,脸上几分认真神色。
“傅小娘子,今日请你来,别无他意。”
他手中紧握住那杯热茶,徐徐开口,“是想和你道个歉。”
一句话犹如落地惊雷。
傅新桃当即离座道:“臣女并不敢受。”
赵祐景喝下半杯茶,别开眼说:“先前从江南回来,送了些特产到傅府,不曾想反倒为你惹来许多流言蜚语。外头传的那些孤之前便听说了,只是本以为你不在意,前几日见面,发现似乎不是。”
傅新桃拿捏不准赵祐景这番话的用意,没有冒然出声。
赵祐景继续道:“前几天在医馆见到你的时候,总觉得你看起来不高兴。”
“回来以后,孤仔细想想,疫情好转本为喜事,没道理那般。”
“那么便多半是见到孤并不叫你开心。”
傅新桃觉得自己当真不是这一位太子殿下的对手。
如果不是此前看得透彻,如此三言两语,怕是已叫她无法心生怨怼。
“太子殿下亲临医馆,臣女定然是高兴的。”
傅新桃福身道,“万万没有见到太子殿下不开心这样的事情。”
赵祐景轻笑中反问:“是吗?”
“可孤不这么觉得,孤只认为你是因着之前那些传言,心有不快。”
傅新桃不语。
赵祐景说:“换作孤是你,一样要不痛快。”
“不过,借此机会,不妨告诉你,孤从未把你当成过任何人的替代。”他把话说得直白清晰,“倘若要做这样的事,便不会把那个人的存在主动告诉你。”
“正因不存在那般想法才会让你知道那些。”
“也同样是因为没有那样的想法,才不介意让你知道。”
傅新桃垂着眼,眼睫轻颤说:“臣女明白。”
赵祐景沉默看得她片刻,仿佛辨认过她这一句是真心是假意,方松一口气。
“你明白就好。”他语气变得和缓许多,“前几天见你,便发现你脸色憔悴不堪,想来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这几天不如在畅春园好好休息休息,别操心了。”
赵祐景温声道:“起来罢。”
犹豫半晌,傅新桃站直身子说:“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
傅新桃被迫留在畅春园,如同上一次来,住在凝春堂。
在赵祐景病愈之前,她是不可能离开这儿了。
但幸运的是赵祐景没有任何无理的要求,他说让她在畅春园好好休息,便每日除去例行的请脉,不再打扰她。喂药、用膳一类的事,都是与她完全无关的。
然而傅新桃心中有数。
对于外人来说,她在畅春园足矣,到底做了什么本就是无法窥知的。
已然无法改变的事实,傅新桃平心静气对待。
意料之外,当天傍晚附近,萧衍到畅春园来看她,也为她送来一些衣物。
春雨秋杏也来了。
是赵祐景开口让她们到畅春园服侍傅新桃,邢丽春不便露面,没有同来。
“我要去一趟外地。”
春雨秋杏把东西搬进屋里,萧衍站在廊下,告知傅新桃这件事。
消息来得突然,叫人猝不及防。
这个时候去外地定有要事,傅新桃拧眉问:“是要去哪?”
萧衍道:“安庆府。”
“南直隶?”见他颔首,傅新桃小声追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萧衍不置可否,摸摸她的发鬓:“我会平安回来的。”
这话使得傅新桃越发拧眉。
萧衍却笑:“京都的病人一日比一日少,剩下的事有太医署的人负责。你在这安心休息几天时间,之后便能回家,不必操心太多。你师傅那边,有你师兄在。”
压下盘问萧衍去南直隶做什么的心思,傅新桃点点头。
她叮嘱萧衍:“一路要小心。”
“好。”
萧衍应声,复将一枚青玉荷叶龟游佩放在傅新桃的手心,“新年礼物。”
“本打算元宵那日给你的,谁知出现疫病,转眼便要开春了。”
他嘴角微翘,调笑道,“这些日子,辛苦傅小大夫。”
傅新桃仔细端详手心里的玉佩,思索中说:“这玉佩我记得是一对……似乎是外族之物。”她抬眼看向萧衍问,“是不是回来京都的时候,陛下赏赐给你的?”
“是战利品。”
萧衍轻轻挑眉,含笑看着她,“总之,这是送你的礼物。”
傅新桃把玉佩收起来:“我一定好好收藏。”说话之间,注意到萧衍腰间佩戴着另外一枚差不多的玉佩,大约是这一对里的另一枚,她看一眼萧衍,无声一笑。
·
萧衍光明正大的来,赵祐景无疑收到消息。
翌日,傅新桃例行去为他诊脉时,他有意无意谈起这些。
“你和萧大人关系很好?”
赵祐景闲闲道,“孤倒是晓得你们两个人青梅竹马。”
傅新桃说:“臣女确实和萧大人一起长大。”
赵祐景见她眉眼不动,问:“昨日萧大人是来与你辞行?”
“辞行?”
假装不清楚的傅新桃面有诧异,“不知太子殿下……这话是何意?”
赵祐景抬眼:“你不知道?”
“萧大人昨天夜里已经出发去了南直隶。”他说,“去查一桩大案子。”
傅新桃怔一怔,不明白赵祐景为什么突然告诉她这个。
她迟疑问:“这样的事,臣女可以知道吗?”
赵祐景嘴角勾了勾:“孤既然告诉你,你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傅新桃略略思索,又问:“太子殿下为何告诉臣女?”
“卖你一个人情。”
赵祐景看着她,“孤还可以告诉你,他这一趟凶多吉少。”
“萧大人往前在京都几番遭遇刺杀,你应当知晓一二,离开京都,那些人说不得会更加嚣张。这桩案子牵扯众多,不希望案子被查清楚的人自然也很多。”
傅新桃回想萧衍昨天告诉她要去外地时,几番承诺会平安回来。
难道萧衍猜到自己可能要出事?
会不会是怕她届时收到什么不好的消息遭受不住,所以提前安抚她?
思及此,她心弦一颤,一颗心揪了起来。
赵祐景将傅新桃脸上闪过的情绪一一捕捉,却是眼底一黯。
掩下情绪,他平静道:“也许你能够救他。”
傅新桃猜不透赵祐景的心思。
哪怕萧衍有危险,为什么说出她能够救萧衍的话?她会的也只有医术……
想到这里的傅新桃猛然间愣住了。
她会医术,萧衍有危险,她能救萧衍……蛊毒?!
难道太子知道萧衍身上的秘密,知道萧衍面具下的半张脸因何所致?傅新桃心口直跳,按捺情绪说:“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臣女不会武,只会一点医术而已。”
“足够了。”
赵祐景把一块令牌放到小几上,“你若去,便带上这个,保你一路顺畅。”
傅新桃视线落在那块镀金的令牌,轻轻咬唇。
要不要去?去了会不会拖萧衍的后腿?太子会不会有别有用意?
“太子殿下,能不能告诉臣女……”
傅新桃大着胆子问,“萧大人是去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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