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
一场疫病意外暴露出许多问题。
京都的情况自然最为严重, 而此前因为年节不少百姓回乡过年,外地无不有染病百姓, 然而层层上报到朝廷, 却处处无异。只是锦衣卫在各地均设有卫所,这些消息想要彻底瞒住是不可能的。
好在各地百姓染病问题皆不甚厉害。
官员瞒报自然是为保住乌纱帽,但若能救治百姓, 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被萧衍注意到的那处地方, 情况格外的不同。
其一是此地百姓染病人数要比别处更多,其二是百姓病死人数也非常多。
京都研究出治愈疫情的办法, 立刻派人将药方送往各地, 按理不应有如此状况发生。发现此地的异常以后, 萧衍暗中派人查探, 发现此地有私自开采矿产之嫌。
消息几经波折, 艰难递回京都, 锦衣卫折了不少人手在这件事上面。
事关重大,底下的人镇不住,萧衍亲自出面。
这些都是赵祐景告诉她的, 傅新桃无处确认真假。
甚至整个朝堂上下晓得这些的人, 说不得都不超过一只手。
萧衍亲自去查这桩案子, 危险必然是危险的。
但以赵祐景的说法, 不仅是普通的危险, 而是性命之忧, 是可能回不来。
傅新桃不可能去赌萧衍不会出事。
她相信萧衍, 清楚他的能力,同样知道他的身体情况。
有些事情不是相信不相信便能轻易解决。
何况如若事涉给萧衍下蛊毒之人,对方趁此机会“解决”他的可能性很大。
早先确认萧衍中的是蛊毒, 在央求她师傅帮忙研究压制与破解蛊毒之法时, 她听她师傅提到过,蛊毒与寻常毒药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它是种在人的身体里的。
仿佛毒虫入体,安分时似无大碍,但凡发作,却叫人生不如死。
蛊毒的发作更有特殊门道。
具体是什么样的法子,她的师傅不清楚,因为不同的蛊师会有不同的手法。
然而,给萧衍下毒的人多半知道。
傅新桃最害怕的便是这个。
萧衍身手再厉害,蛊毒若发作又要如何应对?
她不会赌他没事。
哪怕明白太子告诉她这些事定有所图谋,她也一样做不到无动于衷。
利用不利用又怎么样?
萧衍无事,那自然是最好,但她必须去亲眼确认。
需要低调离开京都,傅新桃没有回府告诉自己爹娘这件事。
一应东西是赵祐景帮她准备的,安全为上,她带着邢丽春一起离开。
听说是要去南直隶,邢丽春亦没有多问。
她们两个人连夜从京都出发,快马加鞭,从官道去追萧衍。
·
赶了两天路,安庆府离得越来越近。
一路上不曾听说什么特别的消息,傅新桃却莫名越发惴惴不安。
这天下午达到一处村庄,疲惫不堪的傅新桃和邢丽春见有落脚的地方,便停下来,准备休息一晚再出发。邢丽春花了些银两,问一位带着一双儿女的寡妇借宿。
那寡妇瞧着是个老实良善的。
收下银钱,晚膳主动杀了一只鸡给她们吃,另又准备米饭馒头和几样菜式。
傅新桃和邢丽春吃饭时,寡妇六岁的小儿子悄悄跑过来她们的屋子,眼巴巴看着她们。傅新桃本想分一个鸡腿给他,被邢丽春拦下了:“小心节外生枝。”
想一想在理。
若这家孩子不小心有个好歹,这一只鸡腿便可以惹来许多麻烦。
傅新桃收回手,自顾自安静吃饭。
那小孩却语气天真说:“前两天也有人来了我们村里,不过都是男的。”
“都可凶了。”
“有一个还戴着面具,特别吓人。”
傅新桃听言,搁下手中筷子,看他一眼问:“什么样的面具?”
小男孩费力比划着给她和邢丽春看。
半张面具,银色,肯定是萧衍。
照这样看……这个时候,他定然已经到安庆府了。
傅新桃和邢丽春对视一眼。
这家的寡妇见儿子不在跟前,这会儿寻过来找人,瞧见了立刻把人抱起来。
“两位小娘子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乱跑,打扰你们。”
寡妇歉疚道,“你们慢慢吃,不够厨房里还有,只管说一声便是。”
傅新桃点点头笑说:“谢谢这位大姐。”
寡妇正准备走开,邢丽春喊住她:“大姐,能不能向你打听一点事情?”
“哎,您说。”寡妇停下脚步。
邢丽春问:“从这里到安庆府要多久时间?”
寡妇闻言,问一声:“两位小娘子是打算去安庆府?”
见邢丽春颔首,她迟疑道,“原本我们这儿离安庆府是挺近的,但是……”
傅新桃追问:“但是什么?”
寡妇放下怀里的小儿子,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出事了。”
“我也是听村里其他人说起的。”
“前面二里地,从前两天开始便封了路,要去安庆府只能绕着走。”
傅新桃蹙眉:“为何封路?”
“不清楚。”寡妇摇头,迟疑道,“好像是山匪流窜,杀了几个大官……”
想起那小孩提到前两天萧衍一行人路过此地,傅新桃瞬间脸色煞白。
邢丽春继续发问:“可知出事的是什么官?”
“这个就当真不清楚了。”
寡妇讪笑,“这样大的事情,哪是我这样的人能知道的。”
心知确实如此,邢丽春没有为难这寡妇,便让她抱着小儿子离开了。
待人走远,她看向傅新桃:“你觉得是他?”
“不知道。”
傅新桃手都在发抖,“我得去看看,去看过了才能确定。”
“二里地才多远,如果寻常就有山匪作乱,要么山匪早被抓了,要么这儿的人早就搬走了,不可能像这村庄的村民一样,瞧着安居乐业的。”邢丽春冷静分析,“我听着觉得此事蹊跷。”
傅新桃讷讷开口:“那位大姐也说是山匪流窜,可见是突然冒出来的。”
她闭一闭眼,连连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要冷静。
“既然前面有异样,那我就得去探探虚实。”
傅新桃睁开眼,坚定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去过便知。”
萧衍是年纪轻轻便能在战场上杀出一条生路的人。
她自然不信他会这么轻易便栽了,可是心中有许多不安,她要亲自去确认。
“今晚先休息,夜里去了也容易辨不清楚状况。”
邢丽春想一想说,“休息好,等明天天一亮,我们马上出发。”
傅新桃唯有颔首认同。
失了胃口,晚饭再吃不下,她们草草梳洗过便躺下了。
·
一整夜辗转难眠。
天将亮未亮,傅新桃已然起身,邢丽春跟着醒来。
准备离开的时候,这一家人仍在休息,她们便未辞行,是悄悄走的。
因可能要与官府的人打交道,出发前傅新桃和邢丽春换上男装。
离得不远,寡妇大姐提到的地方她们很快找到了。
一条山路,入口处有侍卫把守,只看穿着打扮是府衙的人。眼见傅新桃和邢丽春靠近,他们满脸肃杀,伸手阻拦。其中一人厉声道:“此处有命案发生,知府大人正在查案,无关人员速速离开。”
邢丽春上前抱拳道:“敢问这位官差大哥,前面这是发生了什么命案?”
那侍卫轻瞥一眼邢丽春道:“与你无关,不要多问。”
邢丽春哂笑,接过赵祐景给傅新桃的那块令牌,拿给这两人看。
两个侍卫当下定睛一看,慌忙跪地行礼:“小人失礼,还请大人恕罪。”
“现在可以说了吗?”
邢丽春收起令牌,交回给傅新桃,淡淡发问。
从侍卫口中,傅新桃和邢丽春大致了解这山林里发生的事。根据他们的说辞,萧衍一行人在两日前路过此地,不幸碰上一伙蛮横山匪,为钱财而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萧衍是锦衣卫指挥使,朝廷大臣,却被山匪所害。
知府大人接到消息便连夜赶到此地,势必要查出一个真相,还他们公道。
傅新桃和邢丽春心里都有数。
区区山匪,即便伤得了锦衣卫又怎么可能做得到一个活口不留?
这里面大有文章。
不过,他们敢笃定萧衍命丧此地,不会全无依据。
有令牌傍身,侍卫引她们去见那位知府大人。现下天气寒冷,尸体腐烂比天热的时候要慢,山林里的气味也不那么难闻,但依然叫人无法忽视那股血腥的味道。
找回来的尸体一具一具摆在空旷处,暂且用白布遮盖。
侍卫口中那位知府大人正对着这些尸体发愁。
得知太子殿下的人来了,他脸上一惊,转头视线落在傅新桃和邢丽春身上,顿时多出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他打量期间,傅新桃和邢丽春已经走上前去见礼。
不待对方开口,傅新桃先道:“我们找锦衣卫指挥使萧衍萧大人。”
她逼视着眼前的人:“萧大人当真遇害了?”
安庆府知府吕岩眸光微沉,心中琢磨,面前两个人大约是为了确认萧衍生死。他一面想一面肃然点点头,叹一口气:“是,我们找到了萧大人的尸首,已经辨过身份,是萧大人无误……”
傅新桃沉下脸:“带我们去看看。”
吕岩应声,没有犹豫,把傅新桃和邢丽春带到一具尸体前。
纵然不信萧衍遇难,临到要去揭开尸体上的白布,她双手颤抖,竟然害怕。
终究狠下心把白布揭开了。
眼前的景象使得傅新桃下意识闭上眼别开脸。吕岩痛心道:“这伙山匪实在凶残,侍卫们努力找了两天,也唯有勉强拼凑起萧大人的尸首。山中猛兽多,找不到的部位恐怕是已经……实在是……”
她眼前一片眩晕。
傅新桃咬咬牙,逼自己正视这具残破的尸体。
墨绿地妆花云锦曳撒,过肩飞鱼纹,绣春刀,腰牌,半张银质面具。
这身衣服,她见萧衍穿过,证明身份的东西也在。
傅新桃仍是不信。
她目光从尸体上一寸一寸扫过,落到这具尸体的一双手上。
几息时间,傅新桃站起身,却是身形一晃。邢丽春伸手扶住她,她不言不语,俨然确认眼前的尸体就是她想找的萧衍。打击之下,她双目无神、木然流着泪,未和吕岩告辞,脚步虚浮往回走。
直到离开这片山林的地界。
傅新桃擦去脸上泪痕,眸光坚定,低声对邢丽春道:“萧大人还活着。”
萧衍常年习武,握刀剑,手指上有厚茧。
那具尸体手指上确实有厚茧,但却不是习武之人会有的那一类。
所以傅新桃敢认定萧衍还活着。
可是他必定也受伤了。
她见过很多伤口,也见过被伤口鲜血浸染过的衣袍是什么样子。
那件曳撒上的血污不像不小心沾上去的。
邢丽春不置可否:“但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他受伤了。”傅新桃语气冷静,“我要想办法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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