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玉门关(五)
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 结束得也十分迅速。被萧衍带回军营,傅新桃仍有几分缓不过神, 不过她瞧着萧衍的样子, 情绪似乎比她更无法缓和,依旧低迷。
但这本是一个庆祝的日子。
他们打了胜仗,将这场持续半年的战事平息, 该高兴才对。
萧衍把傅新桃抱进自己的将军帐篷里, 其他人没有跟着进来,都留在外面。
安静之中, 傅新桃被放在铺着毛毯的小榻上。
帐篷外面寒风凛冽, 风声呼啸。
虽然傅新桃裹着萧衍的斗篷, 但脸颊被风吹得发冷, 一双手同样冻僵了。
萧衍把她放到小榻上以后, 便单膝跪在一旁, 低着头不说话,拿自己宽大温热的手掌捂住傅新桃冷冰冰的手。捂着她的手,又去摸一摸她的脸, 发现冷得厉害便皱着眉, 出去端进来一盆热水。
傅新桃一直看着萧衍这般忙忙碌碌, 并没有出声阻止。
她明白他的后怕, 懂他急切想要做些什么的心情……即使这种状态不太好。
萧衍把铜盆放在小几上。
巾帕浸泡过热水再拧干, 留有热度又不烫人, 而后帮傅新桃擦脸、擦手。
她起初发冷的脸、冷冰冰的手逐渐变得暖和。
萧衍却始终异常执着一遍一遍的帮她擦拭, 不肯停下动作。
傅新桃终于还是伸手摁住他手背。
萧衍抬起头,傅新桃顿一顿说:“夫君,我想喝水。”
听言, 萧衍放下巾帕, 立刻去倒了杯水过来。
眼见傅新桃将一杯子喝罢,他哑着嗓子低声问:“再喝一点?”
傅新桃摇摇头,取走他手里的茶杯,放在小几上。
她拉一拉萧衍的手,自己往小榻里侧挪一挪:“上来。”
萧衍看着傅新桃,没有动。
傅新桃便一面晃一晃萧衍的手一面说:“我有些冷,你上来,暖暖被子。”
萧衍颔首,脱去外袍,上得小榻。
之后,傅新桃摁着他和自己一起躺下来。
一个人足够的小榻,两个人躺着,显得略微拥挤。傅新桃拉过被子,盖到他们身上,继而侧过身子一双手臂抱住萧衍。正因为空间小,他们必须紧紧挨着。
傅新桃轻轻靠在萧衍胸前,耳边能捕捉到他胸前里那颗心脏的有力跳动。
她握住他的手,轻声喊:“夫君?”
萧衍答应傅新桃一声。
傅新桃说:“我没有出事,今天的事也只是一个意外。”
的确是意外。
他们都早已忘记王志泉这个人的存在,全无警惕。
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把整个王家覆没的责任推到傅新桃的身上,单独对傅新桃实施报复。
哪怕他当初是因为沈慕才做出那样荒唐滑稽的事情,哪怕沈慕一样在这军营之中。可是王志泉并不敢对沈慕下手,只敢把目标瞄准一个女子……当真可笑。
萧衍垂眼,指腹摩挲着傅新桃的手背,良久开口:“我知道。”
沉默几息时间,他又说:“但我不能接受。”
意外或本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然而一旦意外发生,一旦出现在傅新桃身上,那便是事实,不是某种可能。
“可是我不想看你这样。”
傅新桃不得不说,“夫君,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是我做错了事。”
“我会想,要是我记得这么一个人便不会全无警惕。我也会想,要是当时能警醒一点,便不会被他偷袭、不会让你担心害怕,甚至,我会想,是不是……”
傅新桃没能把话说完。
萧衍捂住她的嘴,蹙眉:“不许自责,不是你的错。”
傅新桃落下萧衍的手,微笑看他:“也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许自责。”她略略停顿,继续说,“左右今天没有出事,那就很好了,而且,你以前不是告诉我,多在一起一日都是好的么?”
萧衍迎上傅新桃的目光,眼角却耸拉下来,有点儿委屈的模样。
他皱着眉,低声道:“我现在贪心了。”
“我们在江南才呆了几天?还有多少地方我没有和你一起去过,有多少的事情,我没有来得及和你一起去做……不够,远远不够。”说着他自己先笑了,“或许哪怕一辈子也是不够的。”
傅新桃闻言,瞪大眼睛:“一辈子还不够?”
萧衍微怔:“夫人觉得够了?”
“嗯……应该足够。”
傅新桃垂下眼,憋着笑,“下辈子我要去欣赏别的长得很好看的公子。”
萧衍:“……”
明知傅新桃是在说笑,他想一想那个画面却已经开始生气。
萧衍嘴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别开脸不说话。
傅新桃被他的反应逗得彻底笑出声,她笑倒在萧衍怀里,笑过半天才哄他。
艰难压下笑意,傅新桃眉眼弯弯趴在萧衍胸前,静静看他片刻,方凑上去吻一吻他,笑嘻嘻说:“下辈子这种事谁知道呢?所以,我只要这辈子,只要这一年这一月这一日这一刻。”
“夫君当真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吗?”
“你多郁闷一刻,我们便少了一刻的开心。”
萧衍看起来不为所动。
傅新桃捧住他的脸,对他一亲再亲,哄他:“乖,不要不高兴了好不好?”
萧衍哼了哼。
傅新桃又笑起来,手悄悄探进萧衍的衣间,在他身上四处作乱。
萧衍隔着衣服摁住她的手:“夫人又乱占便宜。”
“我喜欢,我高兴。”傅新桃就近在他脖子上亲一口,“谁让你不理我。”
萧衍把傅新桃的手从衣服里抽出来,握在胸前:“没有不理。”
傅新桃顺势靠回他怀里:“晚上还有庆功宴呢。”
这点儿意外,影响不到庆功宴。
他们该庆祝一样是要庆祝的,然而萧衍总不能愁眉苦脸去和将士们喝酒。
好不容易把萧衍哄好,两个人正当聊天,帐篷外响起谢逊的声音。谢逊告诉他们,军营外面来了一个年轻且看起来有些文弱的男子,身上背着药箱,自称是傅新桃的师兄,想要见傅新桃。
傅新桃和萧衍当下皆一愣。
她的师兄……杨正安?可是杨正安不该在京都吗?如何会一个人来边关?
何况,年关将至,除夕很快要到了。
倘若当真是她师兄在外面,难道京都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些,傅新桃着急了,连忙和萧衍一起从小榻上下来。萧衍弯腰帮她穿好鹿皮靴子,见她满脸焦急,开口说:“不一定是京都有什么事,你别太急。”
傅新桃胡乱点了下头。
过得片刻,谢逊把人带进来,傅新桃见到人便站起身快步上前:“师兄?”
“当真是你!”
她迫切问,“好端端的,你怎么会从京都跑来这儿了?是不是……”
或因一路赶来,杨正安风尘仆仆,面容憔悴。不过,听到这些话,他很快明白傅新桃的担心,连忙解释:“师傅身体康健,师妹不必担心,我不是为这个来。”
傅新桃闻言,脚下步子一顿,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好奇:“那师兄怎么会?”
“师兄来军营是为什么?”
“找人。”
杨正安回答傅新桃的问题,视线却落在萧衍脸上,“我来找丽娘。”
这是认为人在他这里?萧衍轻轻挑了下眉:“她这个时候不是该在京都?”
“你来我军营里找人,会不会弄错了?”
杨正安格外诧异:“你不知情?”
萧衍从杨正安这句话里听出一点事情不大简单的意味。
如果邢丽春要来边关打仗,他确实不会拦着,邢丽春本是将门之后,从前跟着她父亲不是没有上过战场。他要带邢丽春来便会光明正大,不可能会瞒着杨正安。
“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萧衍沉吟中道,“你姑且说一说发生了什么事。”
傅新桃明白过来杨正安是要找邢丽春,但她和萧衍一样,从不知邢丽春在军营里。另一方面,她师兄既然寻到军营来,直接讨人,大约是晓得邢丽春在……那么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另有隐情。
“师兄先坐下,说清楚前因后果。”
傅新桃对杨正安道,“我们好知道到底怎么了。”
三个人随后坐在桌案旁边。
傅新桃端来几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搁在杨正安面前,杨正安慢慢说了起来。
这一件事得从好几个月前说起。
彼时边关急报传回京都,新帝下令派大军征伐鞑靼,邢丽春仍在京都,留在医馆里,帮杨正安做一些事,没有提过想要去边关一类的事宜。可是,在杨正安提及要与她提亲后,一切发生变化。
他谈到提亲,邢丽春脸上不见高兴。
之后没有留下任何消息,在他没有觉察到的时候,邢丽春离开京都。
起初杨正安没有想到要来边关找邢丽春。
他去了其他地方,那些他知道的、有可能找到邢丽春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找遍那些地方得不到她的消息,我静下心来仔细琢磨,终于意识到,说不定她是来了边关。别人晓得边关在打仗大约会绕道,但是她……后来在路上偶尔得知一点她的消息,便更加确定。”
说到这里,杨正安有些哽咽:“也许是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她。”
“她才会不告而别。”
这是杨正安和邢丽春之间的事情。
傅新桃和萧衍不好置喙,但想办法帮他找人是可以的。
“今天晚上军营里有庆功宴。”
萧衍对杨正安道,“如果她当真在这军营里,势必能把她找出来。”
杨正安顿时眸光闪了闪:“真的吗?多谢!”“如果能找到她,我会和她好好聊一聊,”他勉强的笑了一下,“其实走过那么多地方,也想了很多,我觉得……我应该差不多明白她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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