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先跟我一起睡
张氏想着，心里恨霍轴，恨霍家那些人，也恨自己。
“啪！”
张氏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怨道：“都怪我的疏忽，都怪我……”
张氏这一巴掌不仅是扇到了自个儿的脸上，还扇到了霍轴的心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若说霍轴这一辈子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想让妻儿过上好日子，子孙后代连绵下去，可他在外头劳累奔波，为了家里的一口吃食不要命地同别人争抢……可是他得到的却是什么？！
他以前也知道自个儿的阿娘偏心，却从未想过，他会对茂哥儿下手，茂哥儿才多大，这么小的孩子，她怎么就狠下心来的哩？何况茂哥儿还是她的亲孙子啊……
难道就因为她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就连带的不喜欢茂哥儿这个孙子？那他整日里为了她们那些人拼死拼活又有什么意思。
她们吃他们家里的，住他们家里的，还要虐待他的妻儿，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霍轴捏紧了拳头，眼睛红得厉害。
张氏哭了好久，发泄出心里的苦楚，抹了眼泪站起身来，拉着茂哥儿走到谭钟面前，说道：“谭兄弟，你把茂哥儿带走吧，带到米家去，我知道阿姐的为人，也相信她，茂哥儿只有在米家才能活下去，在这个家里迟早是要被人打死的！”说道最后，咬牙恨恨。
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就是霍轴要休了她，她也要为茂哥儿讨回这一笔账，那些人吃她们家的，用她们家的，睡她们家的，整日里把她当个仆人使唤，竟然还背着她打她的娃，她就是拼了命，也要让他们好看！
任何人都会有逆鳞，而对张氏来说，茂哥儿就是她的逆鳞，霍家那些人背着她打茂哥儿，无异于是踩断了她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线，待茂哥儿走后，她也不保证自个儿会做出写什么来。
谭钟看着陷入癫狂中的张氏，叹气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无论你做什么事情，做之前，都要想想孩子。米姑娘让我告诉你，米家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打开，那里永远都是你的娘家。”
张氏鼻头一算，落泪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茂哥儿被张氏牵着交到谭钟手里，霍轴从头到尾都没有吭一声，在他的脸上，早就看不到之前的不忿之色，剩下的只是一片灰败、颓然。
他现在还有什么借口可以留下茂哥儿？
难道就凭自己那点儿让人瞧不起的自尊心么？
呵呵……
霍轴苦笑。
和茂哥儿的安全比起来，自己的那点儿自尊心又算什么哩……
他自以为是对孩子好，却从不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孩子到底遇到了一些什么。他只想一大家人在一起过日子，大家都好，却不想，人心真的很难测……
茂哥儿被之前张氏的样子吓到了，他紧紧地拉住张氏的手，不愿意跟着谭钟走。
张氏蹲下身子来，粗粝的大手摸了摸他的脸，温声道：“茂哥儿别怕，你谭阿叔待会儿会带你去你米阿姐家。”
茂哥儿还是不松手。
张氏问道：“难道茂哥儿不想去你米阿姐家么，你米阿姐会做好多好吃的给你，还有帆哥儿陪着你玩儿，多好啊……”
张氏说得心酸。
茂哥儿想了想。
那场景真的很美好。
“可是……阿娘和阿爹不去么……”
张氏道：“若是我们都去了，哪个留下来照看房子哩，要是被外头的乞丐冲进来，我们以后就没有房子住了。”
茂哥儿想了想，之前的确有人家里空了房子，就被一大堆的乞丐冲进去占了房子，现在都还没有要回来哩。
茂哥儿踌躇道：“……那，那我也留下来同阿娘一起照看房子好了。”
他虽然想去米家，却更喜欢自个儿的家。
张氏笑着摇头道：“茂哥儿还小哩，你留在家里帮不了忙，还添乱。上次阿娘让你捡个瓶子，都被你打碎了好几个。”
张氏数落他。
茂哥儿咬了咬下嘴唇，有些羞愧。
他好似真的是帮不上什么忙哩。
可他还是不放心，他不在家里，阿奶她们会不会欺负阿娘……
“我还是不去了，我留在家里陪阿娘，要不阿奶会拿棍子打阿娘的，阿奶的棍子很粗，打人很疼。”茂哥儿小声说道。
张氏红着眼睛，道：“她不敢的，阿娘很厉害的，上次你大伯母想要抢阿娘的馒头，不是被阿娘打了回去么，你说是不是。你若是留在家里，阿娘打架的时候还要保护你，肯定会分心的，你去你米阿姐家里好好的，阿娘把他们都赶出去了，就去接你回来。”
张氏说要把霍家那些人赶出去，茂哥儿的眼睛都亮了。
他期待地问道：“真的么，阿娘真的可以把他们都赶出去么。”
又想到霍轴，知道家里是他在当家，如果没有霍轴帮忙，张氏肯定是赶不出去那些人的。
茂哥儿期待地望向霍轴。
霍轴对上茂哥儿那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嗓子眼儿发疼。
他还能说什么？
难道是斥责张氏的无情？
那些人毕竟是他的亲人，虽然他们对自己无情，自己却不能无义。
可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同张氏一样，茂哥儿是他的逆鳞，他可以容许那些人在他头上拉屎嚣张，却不能容忍他们吃着茂哥儿的肉。
霍轴的无声，便是默许了张氏的话。
茂哥儿还小，自然是不懂的，他坚持要从霍轴哪里得到答案，见霍轴半晌不说话，充满期待的眼睛都黯淡了下去。
张氏安慰他说道：“你阿爹同我是一条心，等我们把家里都收拾好了，就一起去米家接你回来。”
茂哥儿一直盯着霍轴，见他在张氏的话音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心里顿时就亮堂了，又得了张氏会去接他的保证，自是点头同意去米家。
他喜欢自个儿的家，也喜欢米家，他先去米家和帆哥儿一起玩，等家里收拾好了，他再回来，到那时候，他就又可以和阿爹、阿娘，一家三口幸福的在一起了。
没有阿奶和大伯那些人参在一起，也没有饿肚子，更不会挨打……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茂哥儿答应去米家，张氏也放心他去米家，对谭钟道：“那茂哥儿就麻烦谭兄弟带过去了。”
谭钟点头，道：“应该的。”
张氏又嘱咐茂哥儿，说道：“你去米家要听话，知道么。”
茂哥儿乖乖点头。
张氏摸了摸他的头，动了动嘴，心里有千万的话想要嘱咐他，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谭钟看出张氏心中所想，道：“你可以放心，你们家发生的事情，我只告诉了米姑娘，对于茂哥儿过去的说词，她早就准备好了，米夫人不会知道的。”
张氏这才放下心来。
她倒不是担心茂哥儿去米家后会不习惯，而是担心自个儿家里的事情被良氏知道了，她会带着人打过来，虽然那样很解气，却不是她心里想的报仇办法，霍家那些人既然敢对她的孩子下手，她就不会给他们留情面，哪怕霍轴会因此休了她，她也不在乎。
女人为母则刚。
张氏更是有着刚强的性子，为了茂哥儿，她一定会好好招呼霍家那些人的。
谭钟抱起茂哥儿，两个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为了避免麻烦，自然是要在晚上把茂哥儿带走的，要不然被霍家那些人知道了，要么茂哥儿走不成，要么一堆人跟着一起住进米家，无论哪一个结果，都不是米粮想要看到的。
张氏一直到谭钟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夜幕中，还站在门前不肯离开。
霍轴陪着她沾了一会儿，便伸手去拉她，张氏甩掉霍轴的手，根本就不理他，自顾自进了屋，先是把米粮给的那一布袋子吃食藏好了，再才上床睡觉。
张氏侧着身子睡在里边儿，只留给霍轴一个背影。
霍轴知道张氏的性子，他要是这个时候跑去拉她，一定会被她闹起来的，倒时候家里所有人都不会有安稳日子过。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在张氏身旁。
阿娘她们做事实在太过分了，等把那些难民都清出城之后，还是让他们都离开吧。
这些日子，就算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对这些家人做的最后的贡献了，他自个儿也有家庭，不可能为了他们就丢掉妻子儿子。
至于张氏这里还是要好好劝说一番，为人处世还是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免得以后大家再相见的时候大家尴尬为难。
只是张氏的性子却有些执拗，该怎么劝说才能让她听进去哩……
霍轴想着，不多时，便有些迷糊起来，迷糊间，他恍然听到张氏说话的声音。
他以为是张氏想通了不再扭着性子了，含含糊糊同说道：“以后都听你的……”说着，还拍了拍张氏的身子。
他实在是太困了，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听清楚张氏到底说了什么，就直接睡了过去，还应和了张氏的话。
很久以后，霍轴想到此时的场景，心里气急，更多的却是叹气。
万般皆是命啊……
而那时候张氏已经有了很了不起的娘家，就是他心里再有怨言，再有愤怒，也不敢动她了……
☆☆☆☆☆☆
谭钟抱着茂哥儿到青牛街时，已经快二更了，米粮和良氏一直在屋里等着，一直竖着耳朵着听隔门处的响动，忽地听见敲门声，米粮和良氏一下子站了起来。
“一定是谭钟把茂哥儿带过来了。”米粮道。
她之前便同良氏解释说，张阿娘和霍阿叔不会过来，但却会让谭钟晚上悄悄把茂哥儿送过来，良氏虽然有些遗憾，但对于能帮着张氏照顾茂哥儿还是很高兴的。
她也是真心疼茂哥儿，这会儿跑去开门，脚步竟然比米粮还要快几分。
米粮抿嘴偷笑。
良氏打开门一看，果然是谭钟抱着茂哥儿回来了。
茂哥儿一路上都缩在谭钟的怀里，被谭钟用大大的披风裹得严实，摇摇晃晃让人昏昏欲睡，正要睡着间，被谭钟摇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到米粮和良氏，张嘴便喊道：“阿婶，阿姐……”
良氏“哎”一声回答，忙从谭钟怀里接过茂哥儿，茂哥儿快十岁了，照说是有些分量的，可良氏把他抱在怀里，除了觉着一身的骨头搁手以外，竟是感不觉不到多少的重量。
良氏当场便酸了鼻头，道：“真是造孽啊，好好的孩子居然被他们饿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你阿娘怎么这么狠心啊……”对茂哥儿很是怜惜。
茂哥儿忙解释道：“阿娘对我很好的，她没有狠心……”
良氏也只不过是口头上埋怨一下张氏罢了，哪里会真心责怪她，这会儿见茂哥儿小小人儿还会维护自个儿的阿娘，心里越发对他喜爱起来，她同谭钟道了谢，又让米粮锁好角门，这才抱着茂哥儿往屋子里走。
米粮把给茂哥儿准备的红苕粥拿出来，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茂哥儿之前在家里已经吃了好些东西，是以，米粮为他喝粥的时候，并没有出现狼吞虎咽的模样。
良氏一直抱着茂哥儿，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叹气道：“一身上下全是骨头，这张氏也是，苦了什么也不能苦了自个儿的孩子啊，难道先前我给她的那些粮食都拿去喂猪了不成，竟是将好好的孩子给饿成了这样，看着我就心疼哩……”
可不就是拿去喂猪了么……
米粮腹诽道。
她对茂哥儿面黄肌瘦的模样也很心疼，茂哥儿和帆哥儿一样，都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甚至还亲手带过茂哥儿一段时间，那时候茂哥儿白雪团子一般可爱，两颊都是粉粉嫩嫩的肉肉，现在却被折磨成这样，怎么不叫她心里难受。
她喂了茂哥儿吃完一碗红苕粥便不再喂了，小孩子脾胃弱，长期吃不饱，胃早就萎缩了，不能一下子喂太多给他。
良氏去洗碗，米粮就拿着帕子给茂哥儿做清洁，她的帕子伸到他的脖颈处，想要再往下的时候，茂哥儿哆嗦了一下，双手抓住自个儿的衣领，不愿意让米粮的手再往下。
米粮感觉到茂哥儿不自主地颤栗，心里一震。
茂哥儿这是在害怕！
这样的认知，让米粮很难受，心里堵得慌，越发对霍家那些人没有好感。
这些虐待孩子的人就应该扔进大牢里去让他们也感受一下被人虐待的感觉！
米粮的帕子只在茂哥儿的脖颈处擦了擦，小心地避开了他的后背，没有触及他心里的恐惧。
茂哥儿一直抓紧自己的衣领，见米粮的手没有再往下，他心里一松，脸上紧张的表情也放了下来。
他知道米阿姐不会伤害他，可他还是害怕，他抓住衣领的动作是下意识的，他不想要让米阿姐看到他背上的淤青，他就是下意识地那么去做了，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茂哥儿有些担心自己的抗拒被米阿姐看出来，米阿姐有多么聪明，他是知道的，见微知著这个词，还是她交给他的。
他偷偷打量了一下米阿姐的脸色。
……很正常。
应该没有发现他的抗拒吧。
茂哥儿在心里自我安慰着。
米粮这边刚把茂哥儿整饬干净了，良氏那里也收拾好了。
良氏走过来，摸了摸茂哥儿的发顶，说道：“就让茂哥儿跟着我一起睡吧，帆哥儿那里已经有了小虎，要是再添一个茂哥儿，还不知道这些孩子会打成什么样子哩。”
她是担心小孩在一起太多了，会闹矛盾。茂哥儿刚来，心思必定是敏感的，她不想让茂哥儿感觉到生疏。
米粮道：“不成的。”
良氏不解。
米粮解释道：“阿娘这几天有些咳嗽，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茂哥儿现在身子弱，抵抗力差，若是被感染了就不好了。”
米粮这么一解释，良氏瞬间便想到，皱眉道：“哎呀，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都快忘记这回事儿了，的确不应该让茂哥儿跟着我睡。”
良氏只是有些咳嗽，这种小咳嗽对大人来说喝些白开水，或是败火的菊花水也就好了，但若是不小心感染给了小孩子，却不妥当了，特别还是像茂哥儿这样的小孩子，身体本就虚弱，抵抗力也就跟点点一个级别的，半点儿疏忽都不能有。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茂哥儿去同你李阿奶一起睡吧。她年纪大了，精力不够，照顾帆哥儿和小虎就差不多了，哪里还能顾上茂哥儿。”良氏为难。
良氏压根儿就没有考虑米粮。
米粮却道：“茂哥儿就先跟我一起睡吧。”
良氏摇头，道：“你身边的已经有一个点点了，哪里还能再照顾茂哥儿，你自个儿都还是孩子哩，长身体的时候是不能疏忽的。”
米粮却有自己的想法。
茂哥儿自然是要先跟着她一起的，茂哥儿背上的淤青不能给良氏看见，只能由她先给他上药，让那些淤青先消下去，再把茂哥儿交给良氏，要不然良氏看到茂哥儿一身伤，还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米粮坚持，良氏也想不来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答应了，心里想着，要把这咳嗽赶紧治好，也好把茂哥儿从米粮手里接过来，不给她再添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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