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女与桫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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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女与桫椤

  阳春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光,远海的沙漠却并不见□□。傍晚十分,火红的云彩烧了半边天,在临近天际的时候被洗成了淡蓝色,四周已是黑压压的一片,大抵可看出远方绵延起伏的巨大新月形沙丘。

    一个黑点儿自那流水般的浅蓝里迸出,伴着沙丘缓缓成了一抹剪影。不过一刻,已近至眼前。只见这人身裹宽大白袍,头戴素色帷帽,身形纤细,不算很高,依稀可辨出是名少女。她行动如流风,点点金光在她身上徐徐流淌,随着步履在地上汇集成一条直线,细看原是大漠里带出来的砂子。

    她一路向东前行,不多会儿便来到一个边陲小镇,镇上只余一处还闪着灯火。那少女扬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拉了拉面前的纱巾,悄无声息地步进店中。

    塞外少人烟,放眼望去近百里也不过就这么一个小镇。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镇虽没什么长期住户,商户却是不少,故而行旅的商人尤为喜欢这里。小镇中心的街道上坐落着一个二层砂土小楼,顶着个石头打的招牌,其上刻着‘客来酒庄’张牙舞爪的四个大字。店里灯火通明,进门便看见一群人正挤成一堆取暖,吵吵嚷嚷的议论着什么。那少女进门并未停顿,身形一晃便坐在了离那群人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店小二也不张扬,默默从里屋取了些果子送到她面前。

    人群围着张桌子,上边儿摆着一缸酒和几只大碗。那群人只顾热热闹闹的说话,并未发现少女的到来。一位长着张马脸的大汉粗声粗气道:“兄弟们可听说了幻流雪族最近的一桩奇事?”

    他对面一个看上去秀秀气气书生模样的人说道:“大哥说的可是雪族王城的一棵千年桫椤树开花一事?”

    不等马脸大汉回应,书生边儿上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看了他一眼好奇道:“一棵树开了花有什么好奇怪的?”

    听到此处少女微微一怔,头略略那几人偏过,便见那书生故弄玄虚地摇了摇头:“小兄弟可知那雪族在什么地方?”

    少年眨了眨眼睛:“你莫欺我年少,雪族谁人不知。雪族人都在那幻流大陆的极北处,冰上生活呢。”

    书生笑着颔首:“小兄弟说的不错。”

    少年得意洋洋地昂了昂头:“我还知道雪族人住的地方名为汐溟,常年只见月而不见日,顾此皮肤都白着呢。”

    “可不是,”马脸大汉有些激动地拍了拍巴掌,身子向前倾了倾,神神秘秘地接话道:“我曾见过个雪族人,那个白啊,面皮是白的,头发是白的,连眼珠子几乎都是白的,跟水洗了似的。偏还穿着身儿白衣裳,要不是那红嘴唇,我还当是棺材里爬出来的呢。”

    少年喝了口酒,顺手抄起一个羊腿塞进嘴里,嘻嘻一笑道:“可我素闻那雪族的人儿个个都生得好,大哥说说是也不是啊?”

    马脸大汉嘿嘿笑了笑,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可不是么。”

    书生装模作样地晃了晃手中的折扇:“幻流大陆上的雪族跟妖族,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多呢。”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人嚷嚷:“我曦和美人儿也不少呀,那北川陆家,听闻个个儿风流天下,那叫绝色。”

    少年顺手从身边拿了只袖子擦擦嘴角:“那是自然。可说来说去,这跟那开了花的树有什么关系?”

    书生抽出袖管儿,好似说书先生般用扇子佯装醒木在桌上轻轻一敲,“小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桫椤性喜湿热,原本就不该生在那等冰寒的地方,更何况桫椤一树无花无果,突然在冰原处开了花,岂不是奇事一件?”

    少年看了书生一眼,眼神晦暗不明,他压了压嗓门,低声道:“难不成那树,是妖精变的?”

    马脸大汉不以为然:“怎么可能,谁不知道雪族跟妖族是世仇,那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少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可谁也架不住那千年的古树要成精啊。”

    角落中的少女听到这儿从怀中取出一块儿晶石,随手丢在桌上便似来时悄没声的步了出去。

    出了小镇便再不见一人,酒馆儿里的喧哗渐渐远去。少女掩在袍子底下的手捧出一个通透晶莹如雪玉的扁圆扁圆的东西,那东西上爬着一块一块的纹路,纹路下埋着一颗三角形的头颅,原是一只雪白的乌龟。少女将它举止眼前,声如昆山玉碎,有按耐不住的兴奋:“白芍,听见了吗,若真是那棵千年的桫椤古树开了花,那我真是走了大运了。在大漠的时候我还以为听错了,不想真有这么回事儿。我离开幻流也有些时日了,这下可算能回去了。”

    说罢捻动手指,默默合眼聚起一点灵力,不多会儿远方便传来一声低吼,一头巨兽疾奔而来,两只金色长角直指上空,细长眼眸向外铺洒着银辉,健硕有力的四肢飞快地奔驰着,雪白长毛随风冽冽而动。少女爬上巨兽的脊背,趴在它身上抱着它的毛道:“天门,咱们还得回瞿城一趟,我寻来的药材全存在那儿了。”她叹了口气:“沙罗一族还号称是蓝落界第一大商号,可幻流跟其它两个大陆还不是不通商,运个东西都这么麻烦,要不咱们现在就能直接去圣雪城。”她拍了拍天门:“我先睡会儿,你到了告诉我一声儿。”

    瞿城位于曦和大陆东方,距少女方才离开的大漠将近一万公里,天门到时还未日出,天色很黑。少女自天门身上跃下伸了个懒腰,向城门里头走去。街道上冷冷清清,天门跟在她身侧,白芍趴在她肩上。少女摸了摸天门细软的毛:“亏得现在没人,又是在瞿城,我才敢叫你跟着,人类骑的兽都跟你长得不一样,偏偏人类还格外热情,若是有人咱们便走不成了。这些日子总叫你避开也真辛苦你了,等回到幻流便好了。”

    天门乖顺地用头轻轻蹭了蹭她,少女笑了笑:“三个大陆中唯有曦和只见人类而无他族,大陆间又甚少来往,连我都需得拿了帷帽来遮。”她明朗的笑意忽而染上些许阴霾:“不过也幸而是羲和只有人类,否则我又如何敢独自前来。”她摇了摇头,又开心一笑:“曦和的药物当真是与幻流不同,灵力虽低药力却强,我当初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浮殇”那头叫做天门的巨兽竟然开口,“那桫椤树开花虽是奇事,但也不至都传到曦和来了。”

    少女笑眯眯地摸了摸天门手感极好的长毛:“怕什么,就算是有人要我回幻流好了,也不过锦上添花。圣雪城,我本就是到时候回去了。再者说...”她有些困扰地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我近来总有种非回去不可的感觉。算啦!”她想通了般又笑开,轻轻晃着小脑袋:“管他呢。”

    走了不一会儿,天门停在一家古旧的铺子前,浮殇从它身上一跃而下,伸手敲了敲门道:“叶老板,我来取药了。”

    门很快便开了,一名精瘦老叟将她迎了进来:“浮殇姑娘快请进。”

    进门后,老叟将她让到座上,又回身去去茶盏。浮殇忙将老叟拦下:“叶老板你太客气啦,我取了药材便走。”

    老叟有些惊讶地望着她,显然是未曾料到她走得这么着急,却也并不多言,只吩咐人去取药。他转身问浮殇道:“怎的这么快?”

    浮殇道:“叶老板可听闻雪族娑罗树开花一事?”

    叶老板颔首道:“自然,此事现下传的是沸沸扬扬。难道姑娘急着走是因为这桩事?”

    浮殇笑了笑,手抚了抚白芍的壳:“正是,此事寻常人皆知有异,于我而言,这花很可能便是一味世无其二的药材。”

    叶老板精明的眼眸一转,又释然一笑道:“老朽只道这是商机,但姑娘妙手仁心,自是有大用处。可是却不知要如何取到这一味药?”

    “谁知道呢,眼下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浮殇佯装苦恼,帷帽下清亮的双眼却笑得欢快,既有人故意放出风声邀她回去,取到棵树而已,又有何难。

    叶老板微微一笑:“姑娘吉人天相,自然会有贵人相助。日后有用得到老朽的地方尽管说,老朽不才,门下却也算是有些能人的,虽身在曦和,但想要去幻流也不是完全不可。”

    浮殇站起身循着人类的习惯像模像样地对叶老板拱了拱手:“那我在此便多谢叶老板了。”

    叶老板忙扶住浮殇的手,真诚道:“若非姑娘着手成春,老朽及妻儿早已是一命归西,我叶家一门皆感念姑娘再生大恩,定当没齿相报。”

    浮殇收回笑嘻嘻的面容正色道:“叶老板不必如此,我本是医者,行医救人乃是本分。”

    叶老板笑道:“姑娘只记得我叶家无论何时都定会相助与姑娘便可。”

    浮殇点点头,见仆役已带着药材过来便道:“叶老板的好意我记下了,此事耽误不得,我这便告辞了。”

    叶老板无奈一笑:“姑娘既然着急,老朽便不留姑娘了。”他转身从柜台拿了个锦袋递给浮殇:“曦和惯用金银,故老朽这里的晶石也并不多,这些姑娘带着,想必用得到。”

    浮殇微微拧了拧秀气的眉头,指尖发痒,非常想遵从内心将锦带收进自己怀里。反正按照自己师父打小的教导来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开玩笑,叶家那么有钱,而且这锦带鼓成这样,一看就知道不少。但是吧...从治好他们一家治好,她已经收了不知道多少好处了,这再要...浮殇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会不会太厚脸皮了?

    叶老板看不见浮殇帷帽下的纠结表情,见她不吭气儿,只当她不要意思要,便道:“姑娘切莫推辞,这晶石我留着也没什么大用,姑娘且收着,这也算是老朽的一片心意。”

    浮殇轻咳一声,既然人家叶老板出自好心,自己总不好不给面子吧,伸手将锦带勾到怀里:“多谢了。”

    叶老板摇摇头,带着仆役将浮殇的药材置于天门的背上。浮殇冲叶老板挥了挥手:“叶老板,后会有期。”便带着天门离开。

    幻流、风塬、曦和三个大陆并不相连,之间隔着一片汪洋,瞿城以北有个小镇名为残坞坡,就在沧残海的边儿上。有些个灵力高强的龙族或者鲛人在这儿做摆渡的生意,专送一些货物或者人去别的大陆。生意虽说不怎么好,但一笔下来赚的却不少,那些高人也乐得清闲。

    浮殇一到残坞坡便知来得早了,天没亮,茶馆儿的生意还没开门呢,那些个懒洋洋的高人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来的。浮殇在空荡荡的码头转了一圈,伏在天门身上揪了揪它的毛:“唉,谁叫你我都不会飞,我灵力还很低微。你说师父怎么就那么厉害?果然是因为活得比较久吧。师父总念叨着灵力对行医有多重要,可我也不是没努力是吧,谁叫我天赋有限呢。”

    天门细长的眼不屑地瞥了瞥她,她医术高超不假,灵力上却何时下过一点功夫?

    码头附近有不少茶棚,浮殇随意寻了一个较近的坐了下来,一边欣赏苍残的景致一边跟天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海面极其平静,近处有些许浪花翻滚,整片海洋泛着一层紫色,将天与云都染成了绚烂的紫。东方既白,极远处淡淡红光之下光亮的太阳好似一面镜子,支在海天交接的水平线上。

    这是沧残独有的景色,浮殇虽见过一次却仍忍不住赞叹,环绕着幻流的五片海,各有特色,她只见过其中之二,都是美极。

    三月天海边的早上一片凉爽,就人类来说或许冷了,浮殇却舒服的深吸了一口气。阳光还不盛,她忍不住拨了拨面前的薄纱,露出挺翘的鼻尖。“曦和虽好,太阳却也太大了点。若非我有灵珠在身,恐怕早被晒成人干了。”

    天门是雪族灵兽,比之浮殇更要喜凉,它细长的眼眸略带不满地瞥向浮殇:“若非你非要来这鬼地方寻什么大漠中心的一点朝露,我们哪会受这门子罪。”

    被自家灵兽抱怨了,浮殇略显尴尬地揉了揉鼻尖:“算了不说这个,你且猜猜看,是谁放出这风声引我回去?”莫怪她会做如此猜想,幻流与曦和素无往来,一棵树开花这等小事,若非有心人刻意透露风声,她还真不信这消息会自个儿长了腿不远万里地跑到这曦和来。再者雪族药师甚少,此刻在曦和大陆的更是仅她一人,那放出消息的人是何目的,简直昭然若揭。浮殇撇撇嘴吧,她好歹也是自小被夸到大的天才,这等小事儿想瞒她,可不是小瞧她了。

    天门懒懒的趴在地上甩着尾巴给自己扇凉:“你刚知道那树开花的时候不还很兴奋么,这么这会儿缓过神儿来了。”

    浮殇干咳一声:“你又知道了?改明儿我也应该学学兽语,省的你跟白芍私下里说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天门不屑地轻嗤一声:“你可千万莫要忘了,那娑罗树在谁府上。”

    浮殇帷帽下的脸色有些难看,三四百年前雪族还处在为人鱼肉的时期,后来蓝湛大人带领雪族一族走向强大,雪族境内几乎所有的灵者全部投入灵力的修习,为了族人的独立而战斗,战斗力急缺的情况下,药师便成了最无用的灵者,数量锐减。后来圣雪城建立,药师才又慢慢多了起来,因药师的灵力多用于治疗,故作为药师的雪族灵者,差不多都没有什么攻击力,当然,除了像她师父那样的变态。药师为了自身的安全全部集中在一座名为泽兰的山下,在那里建立了两个避世而居的村落,一个名为云木香,另一个名为青木香。两村中人代代研习医术,非大成不得出。

    药师本就是灵者,照理来说,该当灵力俞强盛,医术便越高,可浮殇恰恰不是如此。灵者能力的高低与自身灵力的容纳度和稳定程度息息相关,此外,另一个关键在于精神力,精神力的高低直接决定了是否能够驾驭并且使用灵力。雪族素来有灵力容器一说,便是普通人的灵力容纳度也较他族来说高得多。偏偏浮殇是个例外,她刚一出生时便知道,自己的身体容纳不了多少灵力,好在精神力偏高,所以只肖身边带着容器便可,白芍便是她的容器。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浮殇只懂行医,其他一概不会,偏又医术奇高。浮殇低下头看着自己一双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漂亮的手,自恋的表示,她挺有名的,也挺危险的。蓝落三大陆,她也只敢在雪族的地盘和人类的地盘上待着。

    浮殇叹了口气,顺手摸摸保镖天门的长毛:“莫不是大祭司府上有病人要我去看?”

    天门不以为然:“而今的雪族,大祭司的权利更在王之上,若要找你何苦用这种方式,下个令不就完了。”

    浮殇显然也明白,“雪族常年不见日光,有的植物要么无需日光,要么便是灵力催生的,唯独一颗娑罗树是自然生长,就在大祭司府上,这事儿人尽皆知。可话虽如此,若非大祭司,也鲜少有人能将那树给我,既然以树来诱我,便不会是普通的雪族。”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管他呢,总之我想要娑罗树的花是事实,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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