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渡海与少年
“姑娘可是等着渡海的？”突兀一声疑问打断了一人一兽的对话，浮殇循声回过头。只见不远处一人蹬着双木屐三步并一步地走过来，是个人类，看上去约莫就是个十五六岁的样子，顶着一头金灿灿微乱的短发，着浅紫色宽大外袍，腰间别着一把长刀。他大大的双眸睁得很圆，白净的脸上很喜感的占着些灰尘，说话间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浮殇疑惑地看着这人，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待浮殇起身，那少年已到了跟前，一双大眼笑望着浮殇，有些惊喜道：“看姑娘的打扮，姑娘可是雪族？”
“是啊。”浮殇微微垂下眼睑，随手正了正自己被风吹的有些歪的帷帽。心下觉得有点儿无奈，其实他们雪族，原是在整个幻流大陆都颇为尴尬的存在。但幻流、曦和、风塬三大陆无甚交集，也几乎不曾有任何往来，消息极端闭塞，便是做渡海生意的灵者，也是这几年才有的。故而曦和人对幻流诸事皆当做故事来听，也是不实之处居多，提及雪族也并不会有丝毫敬畏或蔑视，竟也叫她习惯了对自己的身份丝毫不避讳。
那少年咧开嘴笑得欢快，似是放松了不少：“小女娃儿，你可是要回圣雪城么，若是的话，咱们可是同路。”
小女娃儿？浮殇不怀好意地眯眯眼，这小破孩儿才几岁，而且她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客来酒庄里聊起桫椤古树的那个少年么。浮殇这才知道，原来这少年同自己一般是幻流人。“我说，这位小朋友。”
少年愣了愣，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张了张口：“啊？”
浮殇指了指他金灿灿的脑袋：“你头上有条虫。”
少年的脸绿了绿，随即惊叫一声，疯狂地摆动起自己的头。
浮殇帷帽下的脸憋得发红，这小孩儿太好玩儿了，她手指动了动，收回方才弹到少年头上的一条水蛭虫。“咳，那个，已经没了。”
少年如临大赦般松了口气，脸颊尚留着两片红云，见浮殇正对着他似乎正在看他，脸上的红霎时加深了几分。少年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似乎想找回一点印象分，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声音故作老成：“姑娘是要去圣雪城吧。”
浮殇捉弄完少年，心情不错，也不再计较方才的称呼，点了点头。
少年咧开的嘴歪了歪，一双大眼巴巴地望着浮殇，竟有些乞求的味道。
浮殇见状眉头大皱，警惕地看着他：“你干嘛？”
少年嘿嘿笑了笑，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那什么，我不是第一次来曦和么，曦和的玩意儿不是挺新鲜的么...”
浮殇的脸黑了，这少年莫不是想蹭船渡海，她扬了扬眉：“说重点。”
少年搓了搓手，脸颊微红，想来也是害臊，声音弱如蚊蝇：“我能不能...借点儿晶石。”说罢扬起脸，怕浮殇不信般大声道，“我会还的，我肯定会还的。”说着声音又弱了下来，“只是得回到圣雪城以后。”
浮殇没说话，心里暗暗盘算。看少年的打扮，也不像是没钱的，这么说来，他会还钱也是真的吧。浮殇扬起一抹诡秘的微笑，声音带着点儿为难道：“哎呀，你也知道，现在这高人，一个比一个会敲诈，我也不知道自己带的晶石够不够两个人的份。当然啦，看在你我都生活在幻流的份儿上，我也不会不帮你的。不过...利息你会付的吧。”
话音未落，手便被握住了。浮殇瞪大眼睛看着少年，一时间忘了反应，雪族人冷漠不喜人近身，除了她哥哥和师父，还未曾跟他人有过半点肢体接触，连行医时都没有！！
少年倒是半点察觉也没有，握着浮殇的手热泪盈眶地激动道：“你是好人，不对，你是好雪族，绝对的好雪族！利息我会付的，我会加倍付的！”
浮殇有些僵硬地抽回自己的手，“渡海一趟花费甚多，够不够还两说呢，你别高兴的太早。”
此刻残坞坡上人已渐多，浮殇洒眼一看，灵力波动强劲者共有二人，她望过去，站在海边的人着蓝色衣袍，背对着他们，一头湖蓝色长发，像是个鲛人。离他不远处站着的另一个摆渡者看上去年岁不小，身形修长，一头赤发，双目呈灰绿色，显然是个龙族。
渡海无非是以灵力驱使船只，只是海上凶险，海域又宽广，渡海一趟耗费灵力巨大，非灵力十分高强者不敢做那摆渡人。又因海上意外丛生，故而做摆渡人的大多以擅飞行的龙族和海底而居的鲛人为主，万一真出个什么事儿，还能自保不是。当然，灵力强如大祭司那般，动动手指聚起灵力，瞬间便可跨越苍残的，又是一说。
浮殇和少年走到那鲛人跟前，打算问问价格。
浮殇冲着他拱了拱手：“可是摆渡人？”
那鲛人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一双湛蓝的眼眸望着他们，见浮殇微微点了点头，便开口颇有深意地一笑，说道：“我是，你们要去幻流还是风塬？”
浮殇答道：“幻流。”
那鲛人看着她，又扫了一眼浮殇身边的天门：“这头雪兽也去？”
少年瞪了那鲛人一眼：“可不是废话么。”
浮殇对那鲛人说道：“就是我们了，你开个价吧。”
鲛人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这个雪兽可是不小啊？”
浮殇撇嘴，这些个高人都没什么高人模样，一个比一个贪财。
那鲛人装模作样地思索一阵，“当然了，我是不会乱要价的，这点你放心。”他说着市侩地搓了搓手指，“不过我想姑娘应该了解行情吧。”
就知道会这样，浮殇想到当初为了来曦和四处寻摆渡人还被狠狠敲诈一笔的悲惨往事，登时不耐烦：“你怎么这么啰嗦，到底多少？”
那鲛人怔了怔，少年也是一愣，旋即拍手哈哈大笑：“好厉害的小女娃儿。”
浮殇懒得理会少年，只道，“我们一行也不过就一艘船，公子也不必诸多计较吧。”
那鲛人摆了摆手：“别公子公子的，我叫玄筝。船是一条船，可人一多就重啊。”他看了少年一眼：“你应该很清楚吧。”
少年点头，还未曾说什么，便听浮殇凉凉道：“你若要以重量来论，我和这位少年恐怕算不得什么吧。”
玄筝挑了挑眉，他看了一眼浮殇：“这姑娘的脾气我喜欢，看在这一点上就算你们便宜一点吧。”他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每个人这个数怎么样？”
浮殇只望着他，并不说话。
玄筝撇了撇嘴，“这还嫌多？那你说多少。”
“雪兽虽重却身负灵力，其灵力会减轻自身重量，所以就二十块怎么样。而我和这位少年体轻，每人十块如何？”
玄筝张了张嘴，“你还真是敢说啊，这我不亏死了。”
浮殇瞪起眼，“如何亏了，这一船便是四十块晶石，这样的生意你一年也很难等到一件吧，搁在谁身上都是好事呢。”
玄筝看了看那少年，叹了口气，对浮殇道：“姑娘伶牙俐齿，玄筝佩服，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啊？”
浮殇点点头，占了便宜，心情顿时好的不得了，想她当初来的时候，可是被敲了整整八十块晶石啊，师父和哥哥给的零花钱都没了，一想到这儿，心情又没那么好了，她撇撇嘴，煞有其事地拱手道：“在下浮殇，多谢玄筝公子了。”
玄筝也不在意她得了便宜卖乖的举动，摆摆手道：“都说了不要叫公子了，你们先付二十块晶石当定金吧，余下的到了给我。”
浮殇付了定金，玄筝带着他们到一艘冰船上。冰船中气温很低，船并不很大，但足够他们几人活动，船舱中有一张几，两侧随便丢着几个垫子。一进船舱天门便舒服地蹭了蹭冰块，低低吼了一声。浮殇毫不犹豫地推开垫子直接跪坐在冰上。男子仍是一脸微笑，不紧不慢地坐在浮殇对面。少年则一脸不快地瞪了玄筝一眼，“你不嫌冷啊，用冰块做船。”
玄筝居高临下地睨了少年一眼，不屑道：“鲛族是变温的。”
少年炸毛，吼道：“可我是恒温的。”
玄筝懒得理他，对那浮殇道：“现在天气还算好，但海上一向变化无常，中间有颠簸很正常，你们护好自个。”说完便走了出去。
少年抱着手臂抖了抖，冷死了，虽说他是幻流的人，畏寒性比曦和的人类要强得多，但他到底还是人类啊，少年懊恼的看看自己，早知道就留点儿钱买身衣裳了，他穿的太少了。少年的眼睛在船舱里扫了一圈，看见天门时两眼一亮，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浮殇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天门的脾气一向很好的，不会伤害他，只不过...
少年一脸幸福地扑上去，抱住天门长毛的一瞬间像弹簧一般跳了起来：“这是什么？你的毛也是冰做的么，为什么这么冷？”
浮殇看了看他，好心解释：“这是雪兽，毛自然是冷的。”
雪兽？少年有些意外，虽说外形很像，可是雪兽不是没有角么。他皱了皱眉，看着浮殇可怜兮兮道：“我快冻死了，浮殇姑娘，你行行好，我抱着你取暖吧。”
浮殇也不在意他调戏自个儿，帷帽下的脸相当幸灾乐祸：“我是雪族。”
言下之意，我也是冷的...少年咽了口吐沫，规规矩矩的坐在垫子上。还是算了吧，这便宜不好占。“浮殇姑娘，咱们这也算是相识了，我名为九九。”
浮殇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随口问他道：“你为何会到曦和来，莫不是探亲？”
九九哈哈一笑，神秘地眨眨眼就：“浮殇姑娘还真是幽默呀，我是奉我家公子之命到曦和来取一样东西的。”
来曦和取东西？浮殇不解地望着他，见九九从怀中拿出一物，递到她手中：“就是这个。”
一股巨大的暖意带着灵息从指间传遍身体各处，浮殇有些不适地皱皱眉，低头一看，顿时惊住。安放于她掌心的是一副龙骨手钏，那骨头也不知是被如何琢磨，独个儿的一块骨雕琢成一个圆，却丝毫不见人工雕琢的痕迹。骨头粗细有度，起落间弧度优雅。骨上四处有些突起的部分，均被打磨的十分自然，配着那圆润的腕骨，极具美感。那骨头色泽苍白，却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寻常人或许认不出，但浮殇自幼便是药痴，如何会不认得这等宝贝。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好在方才自己来找的是这个鲛人，就这么一幅手钏若是被龙族知道了...浮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白芷，。龙骨乃是药中的圣品，但寻常龙骨并不会有光晕，有光晕的乃是龙王的龙角，那可是能救命的药中极品。浮殇在心里哼哼两声，也真是她命大，她的命脆弱着呢，就算是再好的极品也不能妨碍她好好活着。
浮殇想着便将那手钏如烫手山芋般还给九九，随口问道：“此物从何而来，为何会在曦和？”当知龙族也是生活在幻流的，且龙王的龙角何其珍贵，龙族怎会容忍其流落在外。
九九撇撇嘴：“这东西乃是我家公子的，具体来历我也不知道。只是后来不小心遗失在曦和，我将它寻回来而已。”
浮殇心知他所言不实，定是隐瞒了什么，但也懒得再问。
路上风平浪静，并不曾有什么大的颠簸。从曦和到幻流要五六天的时间，转眼间一日便匆匆而过。浮殇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她那一大堆药草，玄筝则很少进来，尽职尽责的开船，只有九九一副无业游民的摸样。
时至傍晚，九九在船舱里又转了一圈之后，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沉默：“我说，浮殇，你累不累啊，咱们去船头看看风景怎么样？”
浮殇放下手中的药草，捏了捏眉心，嗯，已经三个半时辰了，她把手中的草药从帏帽里拿出来，放到身边那一堆她研究完的小山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劳逸结合还是有必要的。
沧残依旧是瑰丽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紫色，玄筝站在船头，紫蓝色的发丝随风四散，朦朦胧胧的光笼罩在他身上，那是全力释放灵力时的状态。他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五感都很微弱，并不知船头多了两个人。浮殇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看着海上腾腾升起的水汽道：“这沧残的海水应该也能入药。”
九九无奈地看她一眼：“我说浮殇姑娘，你也太敬业了吧，这能治什么病啊。”
连这都不知道，浮殇在心里默默鄙视了他一把，好心解释道：“地万物相生相克，海水当然也能治病了。”
九九抓了抓自己金色的短发，宽大的紫袍被吹得猎猎作响，“说起来，浮殇姑娘，你什么病都能治么？”
难道他有病人要自己救？浮殇想了想，回答：“没人什么病都能治吧。”
“那大部分的呢？”九九望着她，样子看似放松，眼中却有一丝紧张。
“这个嘛...”浮殇停顿，不紧不慢的换了个站姿。
九九轻易破功，急问道：“怎么说？”
浮殇笑得得意非常：“雪族境内，除却师父，没人比我医术更好。”
九九嘿嘿一笑：“看不出你还挺不谦虚，不过说你敬业倒是真的。我可没听过哪个医者能大老远跑到曦和来找药的，那你这次回去，不会跟那棵被传的很玄乎的树有关系吧？”
九九见浮殇不语，很得瑟地挑了挑眉毛，冲她神秘地眨眨眼睛揶揄道：“你以为没人看见你呀，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去过客来酒庄吧。”
浮殇至此是真的惊讶了：“你居然注意到我进去了？”
“那当然了，”九九抿了抿嘴唇，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我那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呢。”
浮殇不甘示弱：“我也一早认出你来了。”她顿了顿，觉得自己跟个小孩儿争这个挺没意思，“那你打听到什么了？”
“你说桫椤古树？”九九换了个方向背靠船壁面对着浮殇：“其实我家公子对这件事知道的更清楚，我除了知道这树开花之外什么都不清楚。不过你自己不就是雪族么，你不知道？”
浮殇看着九九，默默在自己的记忆里翻找跟这棵树有关的东西。
九九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在担心那娑罗树，抱着胳膊摩挲了几下：“怕什么，你回去了不就知道了。”
浮殇点点头，心下盘算，她来曦和也有几个年头，期间究竟有几个幻流人到过曦和她也不清楚，从娑罗树开花到这事儿在幻流上传开，又用了多久？正想着，忽听一声惊疑。
浮殇扭头看向发出声音的玄筝，他不知何时将灵力收回了几分，手正指着远方：“你们看。”
两人顺着玄筝手指的方向望去，齐齐睁大眼。不远处，一艘巨大轮船破云开雾缓缓而来，尖利的船头好似剑锋，劈开浓浓的紫色。巨轮的速度感觉不出有多快，却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近。浮殇不可思议的看着那艘外形豪华的轮船，这船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海市蜃楼一般。
九九问玄筝道：“你可曾见过这艘轮船？”
玄筝摇头：“没有，我也不过第二回过这沧残海，你也知道，沧残海多人类，我们鲛人都在鲛珠海呢，没事儿谁来啊。”
九九目瞪口呆地望着那艘半天高的庞然大物，而后木然回首看了看他们这艘一人高的小船，默了。
玄筝看见他的眼神，瞬间怒火高涨：“这么大的一艘船不得倾国力而造，而且大陆之间又不来往，谁没事儿闲的造那么大的船啊。就偶尔这么一两个人，我这艘小船足够了，而且我的灵力推着这小船不比那大船慢，你有本事自己划船，划个一年半载的，累死你。”
九九：“......”
浮殇嘴角抽了抽，垂下眼眸想了一瞬，说道：“曦和共七国，其中六国在曦和大陆上，还有一国似乎是七国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名为洛蒂帝国。据说洛蒂从不上岸，常年在海上活动，整个帝国就是一艘巨轮。”
九九道：“这么说咱们跟那什么洛蒂帝国遇上了？”
玄筝表情很郁闷，他跑到苍残做摆渡人，看上的就是苍残是几片海域中最平静的，谁知道竟然也能招上事儿。玄筝不情愿道：“看样子是的。”
浮殇看着那艘朝着他们行驶的船：“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她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三大陆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是在一片海上碰上了，也应该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才对，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九九同样表示不理解：“谁知道啊，就算我是人类也是幻流的人类，对曦和的事情不清楚。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国家。”
玄筝守着最后一点儿希望：“难道只是个偶然？”
九九看了他一眼，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八成不是，你们看那艘船的方向，很显然是冲着咱们来的。”
玄筝皱了皱眉头，转过头问两人：“你们谁在那船上有熟人？”
浮殇跟九九同时摇了摇头。玄筝沉默一阵：“那...仇人？”
九九皱眉，手指不由自主地握住自己长刀的刀柄，他的手骨头修长，纤瘦有力，手指柔韧，每个指头上都覆着薄薄的一层茧，很漂亮。
浮殇倒并不觉得这船上的人是来寻仇的：“我乃药师，怎会与人结仇？而且看样子也并不像，左右也躲不过，且看看吧。”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