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孤儿惨死,矶珠小主
6.孤儿惨死,矶珠小主
温隽泽终是修书回京,将案情推断详细上报。不日即将返京的他,最后去了一趟衙门的殡舍。邓云与那仆从的尸首并排搁置在冰块上的棺木中,三千银丝,触目惊心。天气炎热,尸首已渐渐腐烂,发出难闻的恶臭。
温隽泽好似没有呼吸,在难闻的气味中,不言不语,蹙眉而立,心中隐隐躁动,一口浊气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从踏入江南的第一天起,便恍如提线木偶,随着幕后之人的操控,静观事件的走向,却无能为力。
许久,他深吐了一口气,准备离去,然而一转身,却看见衙役拖着木板车又运了尸体过来。草席盖住了小小的少年。温隽泽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衙役赶忙答道:“回大人的话,今天城墙边发现的尸体是个孤儿,他平日里便有些偷盗前科,今早发现,不知何时已猝死。”
温隽泽一边听着,一边掀开了草席,板车上躺着的赫然是那日里偷了鸿龄荷包的小儿。阿一的眼睛瞪得很圆,即便死亡,眼神里还残留着惊心动魄的恐惧之色。温隽泽蓦然想起那日温情的晚膳和那个温暖的女孩,脑海里的美好回忆交织着眼前的骇人景象,令他久久不能回神。他的眉皱得更深,难以纾解的困惑,却仿佛找到了逃逸的生机,心胸隐约开朗。
他一把掀开草席,对着身后的仵作,喝令道:“验尸!”
仵作一番忙乱地验尸,少年的身上除去手腕上的一道轻浅划痕,没有任何伤口。然而,放出的血,却是大片的黑褐色,显然是身中剧毒。
又是异毒。温隽泽头疼之际,瞄见少年紧握的手掌。在少年扭曲的指缝中,他抠出了一个脏兮兮的荷包。
依稀可见花朵的绣饰,似曾相识的绣功。仵作说,这孩子至少已经死了三日。
十七公子在江南的宅子,看似寻常小户人家,居深巷之中毫不起眼。四方小院,铺满了石子,丝毫不见一点泥土和绿植。也不知是主人本就不喜绿植,还是根本就是懒散,不愿侍花弄草。
幽静的小院,自成天地,也不知是从哪一天起,竟传出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这亘古的沉寂。
江湖上,人人知晓南疆产毒。江湖上,也人人知晓万里毒疆抵不上一个小小的矶珠馆。
研毒的矶珠馆隐于滇云的密林之间,相传“与蛇虫交好,养百蛊以饲之”。
然而,从没有人真正找到过矶珠馆。久而久之,隐世自居、不理世事的矶珠馆就成了一个传说,谁也不知它是否真实存在的传说。
七岁之前的鸿龄,生命中只有两个人——母亲春晖和丫鬟春水婵。七岁之后,矶珠馆主春晖夫人早逝,便就只剩下了一个寡言无趣的春水婵。十四岁半的时候,矶珠小主鸿龄,遇见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外人。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她在暗无天日的密林里追赶着一条斑斓的毒蛇,一抬头便看见了一身蓑衣的单十七。单十七扶树而站,挺拔俊朗。蓑衣下露出一尘不染的长衫,洁白耀眼。他对她云淡风轻地笑着,便如同最闪亮的雷电撕裂了漆黑的天幕,击中了她的心脏。
她脑中一片空白,呆傻地看着他在下一刻缓缓地倒在了半人高的蕨草中。树枝上倒垂着毒蛇的三角蛇头,在嘶嘶吐着芯子,而他的耳垂已被毒牙撩破。
中毒昏迷数日之后,单十七挣扎着醒了过来,就看见两个好奇的脑袋凑在一起,对着他望了又望。鸿龄带着她的小丫鬟,早已对着这个陌生人研究了数日。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他,便在二人的好奇研究和悉心照料之下,很快恢复了过来。
单十七陪鸿龄喝茶听雨,讲述外面的花花世界。单纯的女孩对单十七毫无保留,讲解毒理,教他制毒。日日相处,转眼已是六个月后。
矶珠馆弟子年满十五,方可出世游历。过完了生辰的鸿龄,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收拾了包裹,从南疆一脚步入了江南,果敢坚决,毫无转圜。
而此时的江南,正值梅雨时节。
窗外淫雨霏霏,屋内鸿龄端坐,恼人的烟雨和少女的心思一样缠绵。梅雨季节的湿闷,像极了南疆莽林中的雾瘴,看不见摸不着,却如影随形,如蛆噬骨。曾经以为忘却的那股子烦躁,在细雨的滋润下,在心底生根发芽,又开始茁壮成长。
鸿龄的烦躁,让身后的春水婵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沉默寡言的丫鬟依旧低眉顺目地站着,鸿龄百般无聊地扳弄着手指头。只见她修长手指上纤薄的指甲修剪成了漂亮的月牙儿形,圆润饱满,却暗藏杀机。
“婵儿。”她懒洋洋地叫道,牵过了身后春水婵的手。那是一双粗糙的干惯了脏活儿的手,没有她的洁白也没有她的柔软,可惜却做出了十七哥哥喜爱的龙井虾仁来。
鸿龄看着衣绳上那方飘飘摇摇的茜色绢帕,嘴角扯出了一个笑,薄凉又轻蔑。也不知春水婵用没用过,可是她依然将它洗干净,晾在了檐下的衣绳上。以单十七那洁癖的性子,大概是再不会收回去了,鸿龄知道,春水婵也知道。那这又算是什么,为了什么。这世间,没有毫无意义的举止动作,单十七只身闯入南疆莽林是,春水婵洗净绢帕也是。鸿龄眼看着那个帕子,便越发心烦起来。
她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春水婵的手指,指甲却刻意用力,在那本就不够白皙的手背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毒素很快渗进了经脉里,难以忍受的痒从脚趾缓慢地爬上了脊背,又攀上了脖颈,像羽毛轻柔地扫过,又像是毛毛虫伸缩蠕动。
春水婵将手蜷缩在一起,依然难以抵御噬心的痒,短齐的指甲已经割破了手心的茧,露出了里面的嫩肉,差一点就鲜血淋漓。鸿龄蛾眉微蹙,看向自己的鲜亮裙衫,嫌弃地扔掉了那只即将皮开肉绽的手。她还不想弄脏自己的衣服。
春水婵握紧了拳头,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却不敢发出哼声。这毒性在她看来,已是鸿龄最轻微的惩罚。她的表现,取悦了鸿龄。
鸿龄听着窗外渐大的雨声,想起了与温隽泽的约定,便径自取了伞,出了小宅,不再管仍在原地僵直站立的小丫鬟。
目送着那抹鲜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雨帘之后,春水婵才松了一口气,慌乱地从怀里取出了解药,敷撒在伤口上。
平复许久,她才缓缓移动,走进了落雨的院中。细雨渐染了粗布麻衣,她却毫不在意。望着天的少女,像是流淌的河流,表面缓慢静谧,深处波涛汹涌。她笑了笑,笑意凄凉,又绾了绾耳边的鬓发,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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