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你就任由自己成为这个世界的过路人吧.”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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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你就任由自己成为这个世界的过路人吧.” 上

  

    

    窗外是遥远的、无法听得很确切的嘈杂的声音,声音迭代往复此起彼伏,螺旋似地上下撩骚着人的鼓膜。单纯的清晰被数量压倒了,占去了人的理智,成为了某种狂化的,混乱的事物。

    

    欲望是可怕的,无法达成的愿望更是让人心烦意乱。愈得不到,愈竭尽全力地想要追求。这,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一种普遍化的价值,被越来越多地用来获取利益。

    

    他恨,他快要被这种感觉折磨疯了,恨不得现在就纵身从窗台跳下,抓住声音的源头,把它打碎成块、磨烂成粉,直到看得见每一根纤维,每一个原子,然后一股脑地吞咽下去,消化了去——仿佛这样他就能真切的感受到某种“真相”,感受到切实的极端的“元”

    

    窗内是被阳光炙烤的发出烧焦气味的空气——(它有着不至于让人虚脱,却折磨的、可恶的、恰到好处的温度)热,人却流不出汗。汗流不出来就只能汗腺里面兜兜转转,刺激着每一根神经的末梢。

    

    他的眼睛处于失焦状态,脑子胡思乱想着。

    

    奇怪,太奇怪了。

    

    已经十一月了,天气却意外的反常。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样的异乎寻常、不只限于天气的反常?

    

    不知道谁在窗外指名道姓地骂了一句,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被吸引了过去。

    

    真的有意义么——这种事情。

    

    每个人都这样坐着,毫无意义的坐着,只是为了听着讲台上那个人的口腔一下一下地暴露在空气中发出无意义的声响,漫无目的地挥霍那人没剩下多少的生命。

    

    头有些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疼痛没有退却,反而有了变本加厉的趋势,仿佛疼痛来自于“内部”,而不是其他能够直接被肢体干涉的地方——隔靴搔痒的感觉让人更加恼火。

    

    就像这让人恼怒的天气和肆无忌惮的声音。

    

    “喂!黎子骥!”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来,黎子骥隐约地意识到刚才的声音是老师在叫他的名字。因为不是很真切,他不敢确定,只好赌了一把,应了一声。

    

    “到!”

    

    哄笑声,似乎是从地面上的裂缝中,从地狱里面如同热气一直升上来的。

    

    他明确了,也接受了结果。的确,刚刚第一声是给自己的法院传票,他没能及时出庭,现在已经晚了,他要接受蔑视法庭的额外处罚。

    

    黎子骥清楚地明白,一旦自己不能回答出令对方满意的答案,一切就都玩完了。

    

    “回答问题!”

    

    回答问题……他不知道问题是什么,刚才的胡思乱想带给了他血的代价。而对于问答这一递进式对应环节中,没有前提,自然没有结果。

    

    他求助地把目光投向最后一排的同学,希望有人能告诉他答案,或者至少是问题是什么。

    

    他无声地求助,寄希望于他人的雪中送炭。

    

    然而并没有人伸出援助之手,他的一套颜艺白做了。

    

    “你刚才发呆了是不是!”对方质问。

    

    ——法官宣判,不由他有任何辩驳。

    

    他低头不语,并不试图说出“是”或者任何辩解性的词句,因为未来似乎是那样容易预见:发出任何声音都会被认为是反抗,这将带来更加严重的结果。

    

    “你高二了,小甜心!是不是还以为你在替谁学习呢?……”

    

    教室里面有嗤嗤的笑声。

    

    确实是在替代谁学习……黎子骥一开始找不到关于“给谁或替谁学习”这样类似问题的答案,但出于本能的直觉,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可他说不上来——如果真的是替自己学习的话,为什么自己会找不到“啊我真是乐在其中啊”的感觉呢?

    

    忽然有一天,一切都解释通了。那样自然,那样完美地满足了他,让他甚至开始怀疑究竟是不是有人把这个念头硬塞进了他的脑子里面。答案来得这样突然,这样完美,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自然的感觉产生自事件本身——学习本身是快乐的,现在却被改造成一件并不是每个人所自愿献身于其中的事情。而当他人强迫我们进入这一进程的时候,我自然而然的产生了这一想法——‘我在替别人学’。好比有人逼迫你去犯法,你能说我在替自己犯法吗?我替别人工作,别人支付我相应的酬劳,自然我在不努力的时候会受到督促——你说我难道是为我自己工作吗?我是那个可以开除自己的人吗?”黎子骥说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还戏剧性耸了耸肩,完成了陈述。

    

    他这样的开心,仿佛发现了关于人生的了不起的真相。

    

    “歪理”凌翎笑了,“学习的结果不还是对你有好处的吗?”

    

    黎子骥本想反驳“我质疑”,话到舌头上,又被自己咽了下去。何必呢?她这样的十七岁的、肤浅的女孩不会懂得他的想法,反而会去批判他。

    

    就如同现在讲台上喋喋不休的女人一样。

    

    “……不是仅仅说他一个人!你们也没差!全班都没把课堂当回事……”她的手臂大开大合地挥着,指责着全班。

    

    这真是黎子骥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如果仅仅是把矛头指向他一个人的话,他是可以接受的。但现在一旦把杀伤范围扩大到更大的群体,显然就会有“团体的一份子”迁怒于他,认为是他导致更多的人受到责难。

    

    真是不负责呢……如此的卑鄙,完全不考虑别人的处境……

    

    他处在仇恨的漩涡中央,把对方简单的言语提升到国仇家恨的层次上了。

    

    “你笑什么呢?”

    

    自己并没有笑,只是咧了一下嘴。这种人就是这样,仗着权威,欺压百姓。

    

    “你以为你很有资格吗?你很骄傲吗?啊?你以为班主任为什么把你放到后面罚站?做人不能臭不要脸!懂不懂……”

    

    是的,他被罚站了。

    

    所以他才会百无聊赖地努力想要听清窗外上体育课的别的同学的声音,希望能够听到那么一两声叫喊,以至于让自己有“参与到了别人的人生中”的快感,才会在意为什么天气这么热,才会思考国家大事人类未来什么的。

    

    是的,他是被班主任惩戒的,原因很简单——

    

    黎子骥又迟到了。

    

    之所以要用“又”,是因为昨天,11月11日,他已经迟了一次了。

    

    班主任老裘对于这种迟到行为的惩罚方式比较老套:罚站。

    

    昨天并不是个是个很好的日子,中国网民把这天定为光棍节。在光棍节的时候站在教室的后面罚站,总归是不太光彩的,更何况他自己就是光棍。说起来——这么应景的时刻,连他这么死皮赖脸的人心中也有些壮士般的悲凉之感。黎子骥有时候对于一些网民的心理感到无法理解:他们是光棍,反而乐得自嘲。黎子骥作为光棍的一员,始终不能苟同他们这种心理。

    

    “宁溘死以流亡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他平静的引述刚学过的文章。

    

    凌翎笑的花枝招展,让黎子骥内心恼火。她根本就是在嘲讽自己,可每当自己质问时,她总是用“没有没有”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么——你都表现在脸上啦!小伎俩……”

    

    凌翎摇摇头不说话。

    

    总之,黎子骥的学校严格禁止早恋,他也没有谈过恋爱——当然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对于一个高二的学生来说,恋爱这种事情广泛地存在于全世界——也许西方要更甚一点。

    

    这就是黎子骥的悲伤之处:他的成绩顶多处在年级的中下游,似乎长相也属于路人甲水平……这两点作为另一个原因决定了黎子骥只能在这悲哀的初冬站在教室后面,慨叹天气的反常,幻想自己接下来几十年的平凡人生和军国大事国际要闻。

    

    炎热的冬天总是让人烦躁的——至少对于大多数人,尤其是学生。他们有的坐在教室里面做着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练习册,有的在读着不知道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二手漫画书,手忍不住去揩脖子上的汗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之前的生活。黎子骥有时候会想,这些人真是无趣啊,整天过着这样单调的生活,等待着命运完结之时死神的屠宰。但,他也只能慨叹而已——自己又何尝不是纠结在命运的湍急的水流中的一员吗,他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只能大声疾呼着,等待别人的救援。或者,期盼着能在河流中找到一根枯木,得到暂时的卑微的安全感。

    

    但冬天对于黎子骥来说也不平静,他的家离学校很远,每天骑妈妈的老式电动车来上学,总是赶不及在早读之前进入到班里。他也尝试过在上学的前一天提早睡觉,但总是有一种让人厌恶的脱力感:学习的确十分繁重,每天基本上写完作业也就半夜了,睡眠时间十分有限。不过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大家也都和他一样。但作为那种不管写了多少题,依然没有办法考到一个比较高的分的人,黎子骥所要面对的压力可能要比其他人要更多一些。晚上睡不好,早上自然也就没有精神早起。早起不了,家里住的远,这两个因素所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如果碰上刮风下雨的天气,他就有可能不能按时在七点整到校开始早读。黎子骥的班主任老裘总是先让这种迟到的学生罚站一个早读,然后晚上再写检查。

    

    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黎子骥就已经写了不少的检查了……写检查也要耗费时间,黎子骥晚上能休息的时间就更加少了。于是这样一个恶性循环就这样应运而生。

    

    这该死的冬天啊……他这样想着。

    

    昨天迟到的时候,黎子骥被老裘郑重警告:如果明天他再次迟到的话,他就要被——用老裘的原话说“施以很严重的刑罚”。

    

    体罚学生本是不应该的,但在监管者和执行者是同一人的时候,你可能就被剥夺了合理声张权利的自由了,而大部分人的习惯是——黎子骥得承认,不敢去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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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子骥所在的学校放学时天已经黑了,奄奄一息的路灯洒下软弱的灯光。尽管骑着电动车,黎子骥还是偏好下车推着走,看着自己的影子从一个变成俩个,再变成一个,有时变远有时拉近。昏黄、黑暗,这可能是他最喜欢的感觉了。也许是觉得孤独是一种心情吧,他总习惯自己一个人穿梭在黑暗的钢筋水泥之间,感受半个世界的孤独和冷清。

    

    “干什么呢!”凌翎一拍他肩。

    

    凌翎是自己小时候认识的朋友,可能也是童年唯一的朋友。黎子骥热衷孤独的奇怪癖好把外人眼中的他变成了家长口中的“怪孩子”。而中国的家长,换做黎子骥的话得这么说,总是信奉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奇怪原则,也因此禁止家里的小孩靠近他。他遇见凌翎则纯属凌驾于家长禁令外的意外。人与人之间的共鸣一旦产生,某些时候也就自然成了广义上的朋友了。

    

    其实那些王阿姨李阿姨的心理也是很容易理解的:谁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面对一个整体寡言少语的奇葩呢?

    

    但黎子骥则有着自己的一套逻辑:世界上的人总归是不能单纯的以“朱”和“墨”分的。因为如果你是朱的话,肯定有比你强的人相对你是“朱”——因此你就相对于他成了“墨”。所以说世间的所有人都是墨,只有那个站在人类金字塔顶端的人才能称得上是“朱”了吧。于是那个人就成了最孤独的人,完全是因为他的妈妈不让他去亲近任何人。

    

    凌翎一针见血的指出,黎子骥他自己不是“比较强”的那一类人,所以才会这么说的吧,这些奇怪的诡辩……

    

    黎子骥只好笑笑。凌翎是从小到大的尖子生,老师最喜欢的那一类人,所以当然会这样认为。在激流中占有一片沙洲的人,说出“何不食肉糜”之类的话,于情于理似乎都说的过去。

    

    黎子骥觉得,反正自己没有办法选择成为最强,那还不如选择成为最孤独的——至少是最强的一半,然后把自己蒙在亲手创造的幸福中……不管怎样终归是幸福的吧,尽管是虚假的。

    

    虚假也是自己亲手捏造的啊。

    

    “散步”他说。

    

    “干什么啊”凌翎说,“一张臭脸摆给我看啊?”。

    

    黎子骥很想告诉他自己迟到的事情,但是出于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决定闭口不谈自己的所有不幸。

    

    “没什么……你今天怎么样?”

    

    “还好啊”凌翎从自行车上面下来,“作业蛮少,所以嘛,心情舒畅。”

    

    “这样啊……”

    

    “喂,你是不是让谁把魂给偷了吧!”凌翎半开玩笑的说,惊讶于他的冷淡,“你这样我可不理你了哦。”

    

    黎子骥装着微笑,凌翎看了马上说道:“一脸阴险”。

    

    他不想再跟凌翎这么聊下去了,尽管一起撒尿活泥地玩了这么多年(实质上是抄了这么多年的作业),黎子骥觉得他还是没办法摸清楚凌翎的真正心理,害怕自己把罚站的事情流露出来。毕竟“真高冷”他会,可“装高冷”实在不是自己的强项啊……

    

    “你不骑上走吗,你这样回去晚不会挨骂吗。”

    

    “不会啊,我妈妈很开明的!”

    

    完了……他感觉自己无计可施了,想要让自己一个人待会又不让自己唯一的朋友反感就这么难么……

    

    老天……求你了……

    

    “我要一个人……静一静”黎子骥指向旁边的小区,然后就疾步推着车子走进去。

    

    “等一等!我也进去!”凌翎快步推车追上他。

    

    她绝对是故意的,黎子骥几乎要咬牙。

    

    救救我吧,黎子骥心想,这个丫头别跟着我啊。

    

    “你怎么了?最近你……怪怪的,怎么对我这么排斥”她的话语里有一丝恼怒,连黎子骥这种白痴都听得出来。

    

    “额,没事,我就是,就是最近没睡好——什么的”。莫名的,眼泪开始一滴滴的涌出来,不是伤心而是泪腺突然一涩,伴随着大脑的疼痛。

    

    如果被看到肯定会被当做受到委屈软弱的流泪了吧……他想着,拭去泪水,回过头去不看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很想一个人呆一会。

    

    这一定是因为罚站带来的心理阴影吧。

    

    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脸旁划过,冰冷的感觉如同有匕首的刃边在脸上摩挲。

    

    是雨么?

    

    不是……冬天哪来的雨……还是这么炎热的冬天。

    

    小区里面的米白色的小街灯突然全灭了。两人突然全部隐没进了黑暗中。路灯黑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心中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仿佛自己可以把所有能感觉到的东西砸碎了,全都吞下去。

    

    刺激性地,瞳孔马上放大,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

    

    “没事吧,凌翎。”黎子骥感觉紧张的心情在黑暗中消散开来,等到回过神来,他发现凌翎好久都一句话没说了。

    

    “喂,你怎么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晃。

    

    “好美……”凌翎目光呆滞地喃喃道。

    

    “什么好美?”黎子骥看向凌翎的目光指向的地方。在那里,一盏本来应该是米色的街灯现在变成了橘黄色,一闪一闪地发着断断续续的光,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一次次地微喘。

    

    跟我来,黎子骥一只手推着车,一只手拉着凌翎的小臂。尽管有些不情愿,他还是意识到这时候该进一下男性的保卫性质的职责。

    

    他的头有点疼,脑门上的血管一下一下地震动着。有些麻,他揉了揉太阳穴,看向他们进来的路。

    

    “快回家吧”他说,“已经不早了”

    

    “哦……”

    

    他惊讶于凌翎的乖巧,她不是一直都和自己唱反调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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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才回来?”黎爸的口气中带着寒气。

    

    “啊,回来的路上陪同学聊了会天。”黎子骥不想撒谎,撒一个谎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弥补之前的谎言,黎子骥害怕有一点纰漏就会导致不可逆的生理学重创后果。

    

    棍棒底下出孝子是传统的中国父母的普遍理念,黎子骥小时候也挨了不少打。而这一切又是荒诞的——俗语有着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比如俗语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也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样的自相矛盾让他对于俗语的正确性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

    

    黎子骥难以苟同这种教育方法,他发誓自己的孩子一定不会受到如此的理念的荼毒。但他发现了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悖论:当他经受过这一切之后,还会有那个保持本心的能力去实现自己的理念吗?恐怕他也早已变成他最初所唾弃的样子——于是又是一个死循环,子子孙孙无穷无尽……

    

    真是可笑呢。

    

    黎子骥的家庭并不和谐——这或许是所有的家庭所共有的属性。完全美满的婚姻真正存在吗?黎子骥很怀疑。他心底有那样一丝的愤恨,愤恨那些本来不幸的婚姻在最初的时候就不应该缔结。这样的婚姻,只能留给后代无尽的痛苦。

    

    可木已成舟,现在的情况并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他也不敢进行任何形式的抗议,比如说离家出走。有时候他也会因为自己的软弱而埋怨自己,但他也不得接受这样的事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世界上大部分人总是习惯于生活在一成不变的环境中。他们畏惧改变,而这恐惧的来源是改变后所带来的未知。恐怕没有什么是比黑暗更吓人的,至少在有光的地方,你能看见自己所要面对的东西,恐惧也因此减了几分。

    

    不想写作业……他的头很疼,可是想到明天所要面对的不写作业带来的更多的麻烦,他还是打开台灯。明亮的黄光晃得他的眼睛一阵生疼,配合着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痛感,他发出一声呻吟。

    

    自从在那个小区出来,头部的疼痛就一直折磨着他。

    

    这是偏头痛吧,他对自己说。

    

    咬牙完成了作业,但作业的质量并不高——恐怕明天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没时间想那么多,他揉着太阳穴沉沉地睡了。

    

    ……

    

    “噗“!鲜红的血喷了出来,快速渗到了干燥的沙子里面

    

    ……

    

    女人猛地匍匐在地上。

    

    ……

    

    “啊!”他叫出了声,眼睛猛的睁开。

    

    黎子骥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卧室的天花板。

    

    ……

    

    ……

    

    大脑运转的很慢,他无意识的听着家里面的钟表一秒一秒走动发出的咔咔声。

    

    梦吗?他揉揉太阳穴,昨天的疼痛已然消失不见。伸手捏过床头的机械闹钟,闹钟的发光的指针指着五点半。

    

    还有时间,还能睡一会——真是太幸福了。

    

    世界上有这样一种绝对的幸福,就名叫做“虚惊一场”。

    

    噗次次——喇喇——呲呲

    

    他意识到卧室周围有着奇怪的,电弧放电式的声音。“噗喇——噗喇“的就像是城管用的电棒发出的声音。要说有什么事情更加奇怪的话,就是黎子骥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听到的声音是具有周期性变化规律的。

    

    他聆听着,暗自数着秒数。

    

    ……

    

    几秒后他的大脑开始缓慢地认为自己在做神经病一样的无意义的事情。

    

    他听着“电流声”,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要睡不着了,自己要白费上天给予的幸福了!想到这里他放弃了寻找“电流声”的周期的行动,转而开始静静地思索:普普通通的居民区怎么会有电流声?难道是变电器漏电了?

    

    天啊,真不是自己该想的事情,他告诉自己。

    

    真吵啊!他的身子不停扭动,试图遮蔽自己的听觉。翻来覆去,黎子骥就像是在躲避一只讨厌人的苍蝇或者蚊子。

    

    ……

    

    他又想起刚才自己的诡异的噩梦,但等他努力再去细想梦境的细节的时候,却想不起来。他只能记得一些片段,而且并不清晰。隐隐约约地,他感觉似乎有人把自己杀掉了,而且自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种疼痛,喉管被扎开,疼得撕心裂肺。他甩甩头,决定把这个感觉丢在脑后,却不小心撞在了床头柜上。

    

    黎子骥扶着头,狠狠地骂了一句。

    

    该死……太阳穴的疼痛又开始随着心跳的频率一跳一跳地发作起来。

    

    再睡一会……他做出决定,在被窝里面把身体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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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点十分的闹钟响了。

    

    揉揉太阳穴——他的头又开始疼了。黎子骥有些失望:一个半小时的睡眠似乎过于短暂,带给他的饱足感远远低于他的心理预期。

    

    他忍着头部一阵阵发作的疼痛,起床,刷牙,洗脸,穿衣服。因为太阳穴上明显的不适感,黎子骥做这些必要的工作花了比平常更长的时间。看看家里的大挂钟——六点半,他快迟到了。于是明显地,他的动作开始变得慌张。出门的时候连领子都来不及整,抓上斜肩包、带上手表,骑上车子,他匆匆忙忙地开始向着学校的方向骑行。

    

    他出门的时候家里面的表刚刚六点半过一点,学校规定七点开始早读。他必须提前五分钟进教室。

    

    奇怪,什么事情很奇怪。

    

    究竟什么奇怪,他似乎刚刚想起就忘了。

    

    冻死了,冬天真讨厌。

    

    “车好少啊”他感慨道。

    

    岂止是少——平常六点半的,已经有了不少上班车辆的大街,现在冷清的可怕。天空也是不可思议的黑,整个世界都像是在沉睡。

    

    路灯依然亮着,这是不合规矩的。黎子骥家附近的路灯在早上六点整便会关闭,而现在却灯火通明。黎子骥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在户外低温的威胁下,他的思考能力下降过多,根本不会去深度想这种事情的原因——而事实是,他根本就拒绝去想这种事情。对于大部分人来讲,不寻常的事情永远只不过是几率的巧合。他们宁愿去欺骗自己这是概率的结果,尽管那证据明明白白的摆在他的面前。

    

    他本来是很鄙视这类人的,现在却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昏黄的光芒投下一排排不自然的光影,给人以一种虚假感。黎子骥的影子在路面上重复的出现,移动,消失……

    

    他规规矩矩地靠右行驶,走非机动车道。他起得有些晚了,于是他把电动车的车把拧到头,默默祈祷自己可以按时赶到教室。

    

    十一月的寒风飕飕的灌进他的校服,眼睛也有些冻得睁不开。昨晚的睡眠质量随着那次噩梦的惊醒而急转直下。一觉醒来时出的汗现在还没有完全蒸发,在冷空气的吹拂下,带走了他体表的大部分的热量。

    

    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很困,太阳穴还在一突一突的疼。

    

    这几个情况的合力——我就直说了吧,黎子骥不知不觉中处于一种半休眠状态:眼睛微阖,思考速度极端低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黎子骥家到学校的路是一条长长的环线,即便处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的他依然能凭着本能操控电动车的方向,尽量沿着路边行驶。

    

    很难说这是出于对自己的双手丝毫不会抖的信心,还是出于对“到达目的地”这个意念的不愿维持的懒惰。黎子骥尽管意识到这样做是很危险的,也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让自己摆脱这样的处境。

    

    “没什么车,大街上就我一个人,路很笔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他这样有些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之所以说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完全是因为墨菲定律的存在:“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于是它就发生了。

    

    环路的末端出现了一辆车,黎子骥眼神朦胧,甚至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车是逆行的,而且是走的非机动车道。

    

    香槟色——他判断。

    

    “真无聊”他告诉自己。

    

    他眼神低垂,目光凝视着柏油路面,试图在这样一个困倦的状态下维持平衡。

    

    那辆车突然猛地左右拐了几下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嗤嗤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大街上显得格外刺耳。这声音像是一声汽笛,叫醒了黎子骥困倦的心。于是他意识到了一件十分恐怖而且紧急的事情!

    

    那辆车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条非机动车道,而且,就差几十米就要撞过来!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活泛起来了,好像有一口洪钟在自己身体里面鸣响。所有休眠的、倦怠的器官都开始苏醒。肾上腺素本能的大量分泌,黎子骥从喉咙处感觉到那种危机感的来临。

    

    没事的,他想,那辆车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比如要上人行道之类的才临时占用了非机动车道,自己只要向左避让就好了。

    

    50米,他把车把微微向左偏,试图靠着机动车道的左侧行驶。如果没有想错的话,对方应该会配合的向自己的右方行驶。三米宽的非机动车道不算很宽裕,但是供两方通过还是绰绰有余的。

    

    想到这儿他心里都要笑出来了:自己还真是个善良的人啊,明明是对方不守规则,自己却依然主动给予对方便利。

    

    也许不是的——自己其实就是没有能力罢了,想来没有人有办法避免的吧——这种情况。就如同被命运的绳索牵着,不得不在强势的一方面前低下头。无关乎理解与否的问题:电动车和汽车,孰优孰劣应该是了然于胸的。

    

    对方的车剧烈地晃了晃,向左,向右,有两三次前轮都摩擦到了马路牙子上,蹭出大量的火花!

    

    不对……他想……不对,那辆车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试着走与对方不同的路线——不过说到底无非是在非机动车道上面狭小的、宽度仅有五米余的二维空间上面移动。

    

    那辆车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左右乱摆,和他走一样的路线,好像发誓要跟他过不去!

    

    完了……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电影里狗血的镜头也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他想。

    

    30米!

    

    20米!

    

    他明白,如果再不做些什么的话,自己的生命怕是要受到严峻的威胁,也许一生就定格在这里!

    

    10米!

    

    5米!

    

    黎子骥用了吃奶的力气,纵身从车上跳出!

    

    松柏——他明白就是这个东西在划着他的脸。

    

    猛烈的刹车声、头部传来的剧烈的疼痛……这两样东西刚刚分别通过听觉神经和感觉神经分别传输到他脑中对应的感知区域后,他还来不及有任何想法,意识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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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

    

    这是他明白的第一件事,一个人体对于神经刺激的最直观感觉。

    

    头就像是要裂开一样,眼前的场景在他看来还是眩晕而模糊不清的。他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件事情:出车祸了。

    

    自己昏迷多久了……这也许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还活着……自己还活着……太好了……

    

    调整了一会,黎子骥揉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自己侧卧在绿化带中,面前是暗绿色松柏。那辆车就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它的引擎仓直直地撞在了一个电线杆上面,冒着青白色的烟雾。车玻璃全花了,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真险啊……如果面前没有这根电线杆阻挡对方,恐怕现在自己已经没有睁开眼睛的权利了。如果车玻璃碎了后对他造成二次伤害,恐怕毁容也是在所难免。

    

    妈的……他骂了一句,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了。真是倒霉……什么事情都让自己摊上。似乎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对方没有逃逸——这年头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吧。对方逆行而且还行驶在机动车道上,似乎是对方全责。说来也是奇怪——对方也没有下车的痕迹。

    

    怕是也撞晕了吧,还是吓傻了?他想。

    

    他揉了揉头,呼吸着寒冽的空气,似乎头一次明白活着的美好。

    

    对了……看看对方怎么回事。

    

    玻璃全花了,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驾驶室内是什么样子,想要看清内容必须打开车门。

    

    尽管做好了看到血腥画面的准备,他还是被最根本的欲望驱使着拉开了车门——竟然没有变形,还是可以打开的。

    

    眼前的景象把黎子骥吓了一跳:车里面的人笔直地坐在驾驶座上。尽管安全气囊没有打开,但安全带紧紧地勒着他的胸骨,深深地陷了下去。对方如同一个僵尸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睛发出明亮的蓝光,就像是两盏明晃晃的探照灯!他的大脑仿佛在试图理解着视网膜反馈的画面,却无法指示四肢做出任何反应。

    

    他就这样僵住了——正如驾驶室里面的驾驶员。目光凝视着对方,他吃惊得说不出话。

    

    黎子骥不敢再去谈什么“赔偿事宜“,他唯一的几小茶匙勇气被眼前之景狠狠地打翻在地。黎子骥冲出去扶起几米外电动车,把油门拧到底。

    

    没想到这辆上了年纪的电动车竟然还能够启动……真是神迹。

    

    啊!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自己的关注点会这么的奇怪!

    

    心脏砰砰地跳着,肾上腺素存在于肌肉中带来的瘙痒的感觉扎着他的神经。太恐怖了……遇上这种事情。说起来,自己这两天是走了一生中最大的霉运吧!

    

    该死……他看了看自己的夜光电子表:六点二十五。

    

    怎么回事?

    

    出来的时候家里的表指着六点三十,还不知道自己在刚才昏厥了多久,但加起来怎么也得比三十多……所以现在是时光倒流了?

    

    不可能……他告诉自己,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要受到物理法则的制约,没有人能够逃避。相对论和热力学定律已经明确地告诉他时间穿梭是不可能存在的……

    

    所以是表坏了?

    

    不对……回想起来,刚出门的时候天色是不正常的黑,现在的天色反而比较像是十一月的早上六点半的天空应该有色彩——虽然还是十分昏暗,但起码有一丝亮光透过云层投射下来。

    

    路灯也灭了……

    

    他回头看向刚才车祸的地点,但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要追上来——他一边大骂自己欧美大片看多了,一边庆幸的检查自己的没有几处损伤的身体。刚才的疼痛现在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

    

    不,不只是好无损伤,简直是棒极了,他感觉自己的精神能够和刚刚结束放假时相比。

    

    想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以现在的六点二十五的时间为准,时间还是十分紧迫。刚刚的撞击让现在电动车的动力明显不足,速度也仅有以往的7七成左右。这样下去如果不快点,也许又要迟到……

    

    迟到——想起来就恐惧,黎子骥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班主任老裘带着大厚老花镜片训斥他的恐怖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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