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晚饭后在房里清点，居然不到十天的时间，就弄到了一千一百三十两银子。暗中偷笑的，感叹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资本的原始积累”的同时，再看看还剩下的十来件首饰和其他带不走的嫁妆，看来这周家真是下了血本了啊！
不过，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江家给的彩礼，估计更是只多不少！真是烧钱啊……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找贞贞的阿爷谈谈，看他能不能带我走，然后还要买两三身衣服，以便路上更换，当然，最重要的就是买套好马车……
正想着，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一边轻轻收好银票，一边问道。
“是我。”江二的声音。
这几天，我知道他一直像是想找我说些什么，但我总是尽量的避开了。两个人，面对他，能少说话就少说话，仿佛怕知道了什么，又或是自己说露了什么。
这样大概算不得逃避吧。
走过去开门，江二就站在门口，门开了，看见他青色的衣衫，闻见熟悉的薄荷香。
“到院子里坐坐吧。”虽说他比我更算得上这卧房的主人，但这几天却一直是自己霸占了下来，他似乎也就在书房安置下了。现在他想回他自己的屋里说话，呵呵，我反倒是把他又赶了出来。
“也好。”
其实，我是喜欢他的声音的，温柔的时候，让我舒心的不得了，恨不得能靠着他，点个小曲儿来听；斗嘴的时候，却让我气的百爪挠心，但心里还是笑的开心。只是，对他，我已经越来越有礼貌了。
“这几天，可是总躲着我？”
我没回答，只在心里默念：
若是你知道我要走，会不会让我留下？
我明明是在看着天上弯弯的月亮，怎么却又一直在用余光关注着他？
他看着我，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我的异样，虽没有直接看他，仍是感觉到他脉脉的眼神，映着皎洁的月光，柔柔的，淡淡的，暖暖的，冷冷的，似是带着些忧伤和不舍的看着我。
“有吗？是你想多了吧。”其实我也在多想，不是吗？“这几天我在街上转了转，想看看有什么可以买来送给你和玉儿的。呵呵，想送个有点新意的，可能光注意这事来着吧。”其实这几天我在朱三娘那学琴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也只道是要帮着看看江二成亲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朱三娘每次倒也只是笑笑，没有点破，只说才不信我有那么热心，并未多问。但既然有机会，还是先跟他说了吧，省的哪天两边说话没对上。
“哦，是吗。”不是问句的语气，倒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你……莫要太上心，自有大娘她们张罗……”
“嗯，我知道，”忍不住，转头看他，我知道，是他的眼睛生生的把我吸了过去，“不过你也知道，玉儿一直陪着我，就算是为了她，我也想给她找份好礼物。我一直当她是姐妹的……”怎么会有那么浓的哀伤呢？如果知道是这样，我宁愿，没有转过头来，看到你这样的眼睛。
“哦……”他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倒是先我移开了交错的目光，似是看着天上。
“我，能抱一下你么？”
“嗯？”
“我……能抱一下你么？”
“嗯……”
我怎么会答应的？？？
不待我想明白，已经被一片温柔包住，传入心底的，是温柔，是安详，是舒心，是他的怀抱，他的味道……
“清儿……”
“江……二……”
他轻轻的唤我，我愣愣的应他。
“答应我，等我回来……”只记得，回房前，他一直在我耳边如此喃喃。
我却发不出声音应他……
后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送我回的房间，然后转身回了书房。
甚至不再看我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那晚的夜风，一时吹尽了空气中薄荷的味道，一夜之后，我竟再也感受不到……
第二天一早，在饭厅见到了江二。
之前他总是在院中等我，一起过去的，今天却自己先入了席。早饭吃的很安静，用毕，唤了王嫂收拾东西，我和他仍是一前一后的去前厅给老爷和大娘他们请安。
其实，早餐时就偷偷看了他几眼，想起昨晚的事，我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波纹的。他却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像之前总会不时脉脉的看着我，而且脸色也似是白了几分，透着一丝疲惫。
大概是昨夜受了风吧，我对自己说。
“……清丫头，你说可好？”大娘的问话一下子拉回我的思绪。
“好。”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不过是条件反射罢了。
“嗯，那就这么办吧，回头让吴妈再给你指个丫鬟过去，玉儿就先住到旁边的偏院去吧。”大娘似是很喜欢我的听话温顺，带着浅笑说道。
其实这样也好，毕竟到了现在我更不想让玉儿把我再当成主子，对她来说，那总是种不安和压力的。
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经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候着了。身子还没长开，脸上带着点婴儿肥，本是在偷偷的打量这个院子，见了我们过来，忙上前福身行礼：“二少爷，少夫人，我叫小瑶，是吴妈指来伺候少夫人的。”
小姑娘似是有点紧张，手紧紧的抓着衣角，不敢抬头看我们。
“嗯，以后好生伺候着吧，这院子里没太多的规矩，有不懂的就问王嫂吧。”江二的声音，果然是受了风，声音中，带了几分我没听过的陌生，似是说不上来的疏离。
我看了眼他，他也正对上了我的眼睛，只是，很快的移开了。
“你且好好休息一下吧，下午还要出去呢。”他道，“若是没旁的事，我先回书房去了。”
我没说话，轻声应了，带着小瑶回了卧房。
推开窗子，坐在软榻上，回想着第一次在这里“偷窥”江二的样子……
瘦长脸，宽额，眉毛浓密有型，鼻梁挺直，睫毛不多不少，配上双眼皮，和那双温柔的眼睛……
还有那湿润的唇……和……淡淡的薄荷的味道……
“夫人，该用午饭了……”一个怯怯的女孩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这才发现，我居然这么呆呆的坐了一整个的上午，小瑶则是仍保持着进门后的姿势，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真是个傻孩子……
“嗯，知道了。”我轻笑一声，不知道自己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以后不用这么候着我，我习惯一个人待着，若是有事定会唤你的。你也不用太紧张，我这儿没那么些事儿的，你大可放松些，知道了？”
“是，夫人。”她似是的确送了几分神经，人也没那么僵了。
“行了，吃饭去吧。”说着，起身。
“对了，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吃，”看来是吓着她了，她明显又“嗖”的一下挺直了背，“或者，你可以去找王嫂，跟她们一起也好，不用在一旁候着，免的饭都凉了，对胃不好的。”
“可是，夫人……”她似是不能理解的看着我。
“没事，照我说的做吧，玉儿她们一直是这样的……”可惜，明明才几天，却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现在的小瑶和玉儿，终也是不一样的了……
午饭吃的仍是沉默。
饭后回房略整理了一下，便和江二一起出府，上了马车。
一路上，江二从上车便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养神，车里安静的很。到了临溪阁，他仍是企图送我下车，却再没伸手扶我，大概是被躲的习惯了吧，只是替我掀了帘子，静静道：“小心。”
“多谢。”
“不必。”
马车走了，我仍是没有回头，怔怔着看着临溪阁三个大字，想起他第一次带我来取琴的样子……
甩甩头，人啊，呵呵……
仍是跟着朱三娘习了一个时辰的琴，便起身去了茗德楼。今天，要好好跟贞贞的阿爷谈谈，希望能说服他带我走。
心里想着，脚下已经进了茶楼，阿爷正在拉着胡琴之类的乐器，贞贞抱着琵琶，在大厅中央弹唱。内容我听不太懂，有点类似江浙一带柔柔的苏曲。但看大厅里的茶客个个听的投入，想来是很吸引人的。贞贞看见了我，我忙摇了摇头，叫她莫要声动，指了指楼上的单间，告诉她我在楼上等着她。
其实我也挺喜欢这酥酥的小调的。
贞贞的声音带着几分灵动，也带着几分妩媚，仿佛那一句句唱词都能飘进人的心里面去了，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难怪之前有老鸨想要把她买到青楼里去，贞贞长的也水灵，若是去了，过上几年，长开了，定是个花魁没跑儿……
PIAPIA！！两个连贯有力的大嘴巴！！！
我在心里默默的抽自己，想什么呢，哪儿能把贞贞卖到那种地方去啊？！鄙视自己一下……不过，其实我想表达的，的确是赞美意思。
只不过，这样的赞美之词，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再想想自己中性版“百灵般的声音”，唱这些你侬我侬的曲子，肯定是不合适的……不过和某些超男超女比，也还算是很女人的声音的，不然怎么照样把江二招来了？真是！～
怎么……又想起他了呢……
大概是太在意昨晚的拥抱了吧，嗯……我默默安慰自己。
“云姐姐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贞贞笑着推门跑了进来，一屁股坐下，径自倒了茶，猛喝两口，“渴死我了，还是云姐姐好！”
“你这小丫头，怎知道我这茶是给你喝的？”我笑着用手点了她的头，她也不躲，只是呵呵的笑着，天真的不像样子。
“阿爷，”贞贞见阿爷进来，马上站了起来，又倒了杯茶水，“阿爷坐下喝点茶，歇会吧。”
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胡闹，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跟你云姐姐这么没大没小的。”阿爷话虽是训斥，却是带满了宠爱和欣慰。
“阿爷快坐吧，”这样的感觉真好，我忙起身相让，“贞贞既是叫我一声姐姐，和我这耍耍赖，占点便宜也是应该的。”
“我哪有耍赖？”小丫头不服气，扶着阿爷坐下，笑着扬起头顶嘴。
我和阿爷都是摇头一笑，没再说她。
嘴上和他们闲聊着一些闲话，心里一直盘算着怎么说服阿爷，毕竟我不能说我是从江府偷跑出来的少夫人。
“你这丫头，还不去给你云姐姐拿花，在这傻乐什么？”阿爷突然转了话锋，像是在提醒贞贞。
“对哦！云姐姐你稍坐，我这就去拿花！”说着，贞贞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出了门，真是小孩子心性。
“不知云姑娘今天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们商量？”阿爷突然问到。
我一怔：“不错，确是有些事情，阿爷怎么知道的。”
“丫头啊，”阿爷捋了捋胡子，“老头子我活了快六十年了，从南走到北，虽是个粗俗之人，但也还是见过一些事情的。你这丫头，今天来，有心事啊……”
原来阿爷还不到六十啊？第一次见我一直以为得七十多了呢……不过也难免，那会儿他大病初愈，脸色精神的确都不太好，现在再仔细看，倒也的确不似之前那么苍老。
“阿爷说的对，我实是有事相求。”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索性我也有话直说了，“我想求阿爷带我离开清河城。”
阿爷似是没料到我会说这些，不由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这里我人生地不熟的，哪儿都不认识，所以才想冒昧让阿爷带我离开的。”心通通的跳着，不断的想着该说什么理由。被相公虐待？公婆打骂？还是即将被无良叔嫂卖入倡门？……
阿爷没说话，低头想了片刻，然后抬头看了看我，点了点头：“好。若是丫头信的过我这老头子，我自是没旁的说。毕竟丫头对我们有天大的恩情啊……”
“您不问我为什么么？”他不问，我倒好奇了起来。
“丫头啊，”阿爷的目光里没有怀疑和疑惑，完完全全的充满了慈爱，“你若是没有为难无法的事，又怎的会要离了这富贵的生活，想到出走呢？我这老头子这些还是想的到的。既是如此，你自有你的难出，我又何必迫你开口？”
“阿爷……”我竟是答不上话来……“多谢阿爷了。”说着，起身，对着眼前这位老人，恭恭敬敬的深鞠了一躬。
我不是周芷清，我是云鑫，在我的心里，这就是最大的感谢和礼数。
“傻丫头，你这是做什么。”阿爷多是不太能理解我这躬身折腰九十度所为哪般吧，但仍是扶了我坐下，“老头子我说过，以后若是有用的到的地方，定当万死不辞的……何况，我们本来也就是四处游荡，居无定所，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不会的，不会的，您肯带上我，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这时才忽然发现，我的离开，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风暴，江家会不会报官，会不会四处找人，会不会给贞贞和阿爷带来麻烦……之前，我竟是完全没有考虑到。
“那你可想好要去什么地方？”阿爷问道。
我想去哪儿……
我想回家。回到我的世界，回到妈妈身边，哪怕终是躲不过手术失败，至少我还可以有三年的时间，能陪在她身边。
可是，阿爷，你能带我回去吗？
虽是没定下来去哪里，不过阿爷答应带我离开，对我来说，已经是个很好的消息了。
于是，给阿爷留下一百两银子，让他提前准备好一辆“豪华”马车，外加路上需要的东西，毕竟这方面我是肯定做不来的。又让他得空去随便买两身我能穿的最普通的男装。阿爷说花不了那么多钱，但我还是硬让他收下了。毕竟，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点钱倒也勉强够让阿爷带着贞贞离开这里，过几天舒心的日子，路上也不用太为生计发愁了。
当然，后面的话我并没有跟他说。
其实我自己也去过一次绸缎庄子，老板确实热情，拼命招呼，恨不得给我裹成粽子，弄的我始终没有机会开口说要看看粗布男装。接过她给我试的那些绫罗纱裙，美则美矣，但实在不适合路上穿。即便是在江家，我也没想过要穿的那么“烧包”。但又不好意思让她白忙乎一场，于是，随手一指，买了件夹棉的马甲……据说是过了季忘了收起来的……
不一会儿，贞贞便回来了，我拿了花，又和她闲话了几句，便结了帐出了茗德楼。
出门前，回头看见阿爷，他向我点了点头，让我安心不少。
回去的路上，仍是无话。
本来我是喜欢这样的，觉得了无牵挂。可却隐隐觉得，一夜之间，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第二天起床，听见门外的响动，想着可能是小瑶过来了，便隔着门唤了声：“我已经起来了，进来吧。”
其实我正在和自己的头发较劲，尝试未果，正打算唤她来帮忙。
结果，进来的却是玉儿。
“你怎么来了？”我见是她，略有点吃惊，不过还是笑脸相迎。
“小姐……”她看看我，站在门口，没往里走。
“嘿……你别笑话我，我真是不会梳头，真是受不了这个，郁闷死我了。”说着，把头上的“包”拆了下来，“正说要叫小瑶过来呢。”
“小姐……”玉儿往前走了两步，仍是站住了，怯怯的问，“若是小姐不嫌弃，让玉儿接着伺候小姐可好？”
“傻丫头，”我放下手里的梳子和珠花，转过身面对着她，笑着说，“不用叫我小姐了，以前就让你叫我声姐姐，你偏是不肯，现在总是名正言顺了吧？”
“小姐……”玉儿欲言又止。
“傻丫头啊傻丫头，”我过去牵了她的手，走到圆桌旁拉她坐下，“马上也要嫁人了，也不见你高兴点儿。”
“我……让小姐受委屈了，怎的小姐还如此对我……”
“这有什么委屈的？再说，难倒还要我去取个小鞭子抽你不成？傻丫头！”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真的，我真挺为你高兴的，之前也说过的。你莫不是不信我吧？”
“不是……我……其实……”她急急的抢白道。
“既是信了我，就莫要再如此唯唯喏喏的了。你呀，踏踏实实的每天睡到精神饱，好好准备当新娘子吧！”我又拦了她的话。不想听她说那些“对不起”，她从始至终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么？
不过，说到新娘子，她脸上倒是露出了几分待嫁少女的羞涩。
“那……那让玉儿继续伺候小姐可好？”她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不敢看我。
“这可不行，你马上也是江府的夫人了，怎么还能做这样事？”其实我倒不是看不起做丫鬟的，只是不想让玉儿总觉得低了我一等，心理上总有着压力。
“可玉儿本来就是……”
“我这头啊，要么留给小瑶收拾，要么留给我妹妹打扮，你看可怎的好？”忽然心里觉得这话毛毛的，像是要把自己的头给弄下来似的。
“小姐……我……”她的眼泪又再迅速聚集了。
“你可别吓唬我啊，快说，是帮姐姐还是不帮？可别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了。”我起身，径自走到梳妆台前，笑着看着她。
“嗯……是，小姐……”我瞪她一眼，“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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