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腊梅香
果如许凤儿所说,那云大煞星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好在我也没打算直接对他用计,并不在乎。只可怜了许凤儿一番柔情蜜意无处倾诉不说,还要日日忍受那个女人的催促和讽刺,真让人同情。当然,许雅儿那厢也没从楚哥哥那里讨得好处,整天在房里发脾气,闹得鸡飞狗跳。让我头疼的是云府里那些随从侍卫们,也不知云大煞星是怎么教的,一个个都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使尽了手段也没法打入其中。这使我继而为之的计谋流于失败,一筹莫展。新年将近,许府明着一派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氛,实则阴云密布,愁云惨雾。大概除了一无所知的老太太还算喜庆,府里头没几个顺畅开心的人。小年这日落了雪,院子里铺了厚厚一层,满眼都是一片银色,看得心里也跟着纯净起来,连害人的心思都淡了不少。老太太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如此天寒地冻的日子也非要去寺里上香。那女人难得找到这么个机会巴结奉承,自然带着俩女儿眼巴巴地跟了去,我则以身体尚未痊愈推辞。这么冻人的天,就算是皇帝,也叫不动我。今儿小皇帝宴请群臣,许父大早上就出了门,整个府上就剩我一个主子,不知道多逍遥。一上午就靠在火炉边瞌睡,中午用餐时,那门儿才开了一道缝。屋外寒气逼人,随着那道窄缝灌进来,激得人脑中一个激灵。风里带着淡淡的幽香,是熟悉的味道,我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府里哪儿种了腊梅?"在梁国的时候,太子哥哥的东宫里种了几株腊梅,隆冬花开,异香扑鼻。该是品种不同的缘故,其他地方的梅花虽也开得灿烂,却怎么也没那种沁人心脾的异香。我陡然闻到这股子熟悉的味道,自是兴奋莫名。小翠也吸起鼻子使劲嗅了嗅,笑着回道:"好像老夫人的后院里种了几株,香得很,要不要奴婢折几支回来。"我连连点头。不一会儿,小翠果然杠了好大几根粗枝进屋。我瞅着那几根足有人高的树枝,哭笑不得,不愧是宫里头见过世面的,出手很是不同。只可惜那些花儿虽开得繁盛,却不是我要找的那种。着她将梅枝插瓶,自个儿披了件披风,出门寻香。那香味儿似有还无,像是随风飘来。我顺着风头一直往西,却是一堵高墙。再嗅嗅,果然是在隔壁。那厢可不就是云大煞星的府上?我想了想,回头跟小翠说:"去寻个梯子来。"这是琢磨小皇帝宴请群臣,那云大煞星即然身为武官之首,没有不出席的道理。难得这恶煞不在家,我自然要好好利用机会。小翠却是胆小,看看高墙,又瞧瞧我,一副为难神情。我板起脸又说了一句,她终是不敢反对,迟疑着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与两个宫女抬着梯子气喘吁吁地过来。我着她们将梯子倚墙靠好,压了压,确定稳当了,这才一拍手,轻车熟路地往上爬。"公主,您小心些,可别摔了。"底下小翠她们吓得脸色苍白,大声朝我喊着,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我爬到一半,折身朝她们笑笑,威胁道:"别吵,再吵我要被吓到了,一脚踩空你负责。"底下顿时噤声,一个个眨着无辜的眼,巴巴地瞧着我。从墙上探出头来,那边院中果然种了一片腊梅,足有十几株,花都开好了,幽香扑鼻。院中陈设倒也别致,不见雕梁画栋,却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院中挖了泥石,凿出一方水池,不知从何处引来活水,这天寒地冻的天,仍旧水流潺潺,当真难得。我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的地势,墙边有棵高大的杨树,树枝探到这边来,可不正是绝好的爬墙之地。那许凤儿若真与云大煞星凑成了一对儿,那幽会呀偷情呀,倒是挺方便的。跨坐在墙头艰难地爬行一段,终于探到了那根粗大的树枝。我朝底下一片混乱的三人挤挤眼,随后一踏脚,已经稳稳地抱在了这厢的大树上。哗啦地滑下树,脚上一软,陷进了雪中。这边的下人委实太懒,这么深的雪也不打扫,害得我的靴内浸得半湿,又冷又粘。强忍着脚上的不适,我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看到,这才奔到腊梅树边,瞅准其中开得最好的一枝,狠狠掰下。似乎又觉得另一棵树上的更好,于是又去折另一枝……一会儿下来,果然已经变折为扛,心满意足地正要转身回去,忽觉不对。银色的地面上,何时有了片淡淡的黑影?我强自镇定,若无其事地往左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嗯,这支更好,开得更多。"眼瞅着那黑影离得远了些,我把肩上的梅枝一扔,撒腿就朝杨树奔去。哗啦啦地跳上树爬了一段,眼看就要上墙,却猛然觉得不对劲。杨树树皮光滑少痕,下树倒是顺利,可要爬上去,可就真难。更何况,我本就三脚猫的爬树功夫已有半年未曾练习。欲哭无泪地使劲挠了几爪子,终于还是抵挡不住体重的自然重量,缓缓地、慢慢地,掉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树下早有人整暇以待,慢慢蹲下身子,一双漆黑幽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能看出他眼中的怒气,以及,想发作却没有发作的隐忍。是了,我现在尚不到十三岁,加上生得瘦小,看起来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人似乎很有风度,不对小孩儿撒气。我盯着面前的年轻男人看了几眼,一身朴素单薄的粗布衣服,手里握着把锄头,还算秀气的长相,似乎是府里的花匠。应该--也许,不难对付。我把眼睛揉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半天不说话。男人不理不睬,轻轻哼了一声,自己起身。我一计不灵,再寻一计。自己扶着杨树爬起身,拍拍衣服上的雪,仍是红着眼睛冲着男人问道:"这……这是你种的?"男人眉头深深地皱起来,颦眉看了看我,似有责备神色。我赶紧道歉,"对……对不起。"男人摇了摇头,没再做声。我见他那模样倒也不是太生气,胆子大了些,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边去,试探地问道:"反正折都折了,你也没什么用,倒不如送了我吧。"他有这满园子的梅树,也不差我这几支。男人扭过头来,盯着我上上下下地看了半天,脸上显出好笑的神色:"你脸皮倒厚。"我被他揶揄得讪笑了两声,厚颜无耻地回道:"多谢夸奖。"男人嘴角抽了抽,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你是哪里来的活宝,许学士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我很窘迫地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冷颤,讪讪道:"是呀,所以我爹不喜欢我。"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又盯着我看了几眼,尔后盯着我的脚底。那靴子已经湿透了,脚上刺骨的冷。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把那只湿透的脚往后藏了藏,然后可怜兮兮地朝他看。男人终于受不住我这哀怨的眼神,闭了闭眼,把手朝我一伸:"我带你去烤火。"我心中一喜,笑眯眯地把手交到他的手里,走了两步,忽又记起地上散落的梅枝,停下脚步,一会儿看看地面,一会儿眼巴巴地看着他。男人摇着头,弯腰将它们一枝枝捡起。我当着这男人的面脱了靴子,伸出脚来在火上烤。若被旁人看到,定会骂我伤风败俗,不知羞耻。可是礼法多少钱一斤,人前装模作样摆摆谱罢了,若一天到晚惺惺作态地把架子端得老高,男人可不一定喜欢。更何况,我这年纪,这模样,说是勾引人,谁信?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一点也不知避讳的礼数。我朝他扬了扬脚,瞪眼道:"喂,非礼勿视。"男人差点笑出眼泪来。笑罢了,他抬袖擦拭眼角,正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儿?"我眨眨眼,故作忸怩之态:"女儿家的名字岂是能随便说的。"这男人又捧着肚子开始笑起来,对着地面跺了几脚,大声道:"小丫头这么狡猾,长大后还得了。"我哼了一声,闷声问他:"你又叫什么名儿?"男人学着我眨眨眼,十分神秘的模样:"你都闯进我家院子了,还问我叫什么名儿?"我也跟着笑出声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他:"你居然敢冒充你家主人,好大的胆子。"男人淡淡地笑:"你怎么看出来的?""这也太简单了吧。"我指着他身上单薄粗糙的麻衣,"云大将军就穿你这身衣裳,要被人看见还不笑掉大牙。再说了,"我朝他得意地挑挑眉,"我见过他。"那天在尚书房的屏风后面,我可清晰地记得那个云大煞星是怎么凶巴巴恶狠狠地大踏步走到小皇帝面前。虽然我只壮起胆子看到了他的靴子,可那厮那副又高又粗的嗓门却是记得清楚。那气势,连小皇帝在他面前都压不住。男人很惊讶的表情,"你见过他,在哪里?什么样儿?"我愣了下,想了想:"身材高大威猛,穿一双皂色牛皮高靴,目如铜铃,声如洪钟,一声大喝便能退敌压阵,端地威风凛凛。"男人听着张大了嘴,笑了笑,道:"看得倒是挺仔细。"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叫李献,排行小五,你叫我五哥便是。"这个男人有点问题,我脑中念头飞转。他居然让我唤他五哥?看他模样不是趋炎附势之人,可明明知道我的身份,还敢自称我兄长,莫非此人身份也不一般。也是了,云大煞星府里住一两个将军统领的也不奇怪,只是干什么穿得这般寒酸,还背个锄头,害我以为他是个花匠。我朝他一笑,毫不忸怩地唤了他一声"五哥"。李献笑得很慈祥。我们俩又絮絮叨叨地聊了一阵,正开心时,有人敲门。李献挑了挑眉,起身开门出屋,过了一会儿,又笑着进来,道:"你府上的下人寻上门了,那架势好似我把你给拐走了一般,可忘了你是哪儿进得园子。"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急急忙忙地套好靴子,整整衣服起身。"是得回去了,要被他们知道,可不大好。"许父虽去了宫里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老太太她们可说不好。眼看着天儿就要暗下来,指不定她们早已回了屋。"以后就从大门进来,跟他们说来找我,自会有人领你进来。"李献伸手扶了我一把,瞥了一眼我脚上尚未干透的长靴,皱眉道:"换双靴子再走,不然会着凉的。"我捂嘴偷笑:"五哥屋里有我这般大的女人鞋子么,你的臭鞋,我可不穿。"李献无奈地笑着摇头,在外头叫了两个丫鬟进屋,扶着我出门,那姿态分明是习惯了使唤人的。一路上,我忍不住向那俩丫鬟追问他的身份,那俩丫鬟很是惊讶地盯着我看了半晌,随后俩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齐摇头。我也不好多问,省得被李献知道了多想。小翠她们这番可吓得不轻,见我完好无损地从屋里出来,竟是眼圈儿一红,差点没哭出来。回去的路上,虽明着不敢教训我,可言语间还是颇有些责备之意。我一概笑着不理。刚回屋,就听下人说老太太她们回府了,又赶紧换了靴子去门口迎接,路上还不忘了叮嘱小翠她们万万不可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其实我也知道她们是不敢的,毕竟,我若出了事,受罚的还是她们,只是心里总是有些不放心,一再地嘱咐。出去了大半天,老太太精神仍好,女人也在一旁赔着笑,我那两个姐姐却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这么冷的天儿,在那空空荡荡的大庙里跪上半天,要是我也吃不消。惺惺作态地问候了她俩,又遣下人烧了热水来给她们洗脸暖手。老太太一个劲地在旁边夸我懂事,女人也笑着应是,眼睛却僵硬得很。厨房早备好了晚餐,就等着老太太回来。待管家过来询问了,立马端上餐桌,开始用餐。不知是觉得我身份高些,还是真的喜欢,老太太硬是拉着我坐到她身边,不断地给我夹菜。我看着对面脸上阴沉得可怕的许家两姐妹,自己笑得比那厢院子里的梅花还灿烂。晚上早早上了床,唤了小翠在一旁说话解闷儿。漫不经心地问起云府的情况,她却是一无所知。我又差她明儿去打听,小翠闻言顿时脸色都吓白了,哆嗦着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哭丧着脸求道:"公主,求求您饶了小翠吧,云府里的下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奴婢可不敢再进去。"敢情她今儿闯进云府还真是豁出去了,对我还挺忠心。我笑着拍拍她吓得苍白的脸蛋儿,道:"谁让你去云府了,逮着机会问问许府的人就是。"顿了顿,又笑道,"我不觉得云府的人有多跋扈,你胆儿也忒小了吧。"小翠眨了眨眼睛,不敢回话。一夜无梦。那女人似是得知了我偷溜到云府的事,这几日对我盯得紧。我虽不怕她,却也不好总嚷着要出门。毕竟,我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总往云府跑,传出去不大好听。更重要的是,太后和小皇帝的人还在跟前,我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多少有些顾忌。到了腊月二十九的一大早,一家人坐在厅里吃着早餐,管家忽然急冲冲地进来,恭恭敬敬地递给我一张请柬,说隔壁云府的云寄苍将军请我观赏梅花。许父还只是微微愣了愣,那三个女人的反应最是惊愕,尤其是许凤儿,那张粉嫩嫩的俏脸绷得比檐下磨刀的石板还要紧。"隔壁府上的云将军?莫非是云家捡来的那娃娃么?"老太太忽然在一旁说道,似乎认得那煞星。我顿时来了兴趣,竖起耳朵听许父如何回话。"回母亲的话,正是此子。"老太太点点头,很放心的神情:"那娃娃品性纯良,谦恭知礼,是个不错的孩子。"许父连连称是。我在一旁惊得连嘴都合不拢。品性纯良,谦恭知礼,老太太,咱们俩说的是同一个人吗?女人在一边笑语盈盈:"难得云将军如此客气,哪有不去之礼。不过容汀身子尚未痊愈,怕是受不得这么冷的天气。不如由凤儿和雅儿代替,母亲以为如何。"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这种厚颜无耻的话都说得出来,难怪长公主会被她气死。正待反击,一旁许父先开了口:"云将军请的是容汀,哪有她不去,反让凤儿雅儿代替之理。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被许父如此说了一顿,那女人仍不泄气,端着张笑脸,继续说道:"妾身是担心容汀的身体吃不消。既然如此,那就多带上几个下人吧。凤儿和雅儿反正也闲着无事,一同跟去见见世面也好。容汀不会反对吧。"姑奶奶我恨不得一脚把你们娘仨踢到茅坑里去,我心中暗骂,脸上却挂着欣然无害的笑颜,笑眯眯道:"有两位姐姐陪着去,容汀不知道多开心。"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歹毒的光,脸上笑容更胜,装模作样地问道:"对了,容汀什么时候与云将军认识的,我们整天在府里,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许父面上也显出疑惑之色,审视地看着我。我眨眨眼睛,在心里头把这个女人凌迟了几百遍,笑道:"是在尚书房碰到的,云哥哥去尚书房找皇帝舅舅,正巧我也在那儿。"许父吸了一口凉气,讶声道:"陛下竟领你去尚书房?"我做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那里顶顶暖和的,我每天中午都在那里睡午觉。"许父缩了缩身子,又张了张嘴,似是想告诫我几句,可终究没出声。女人更不必说,她总不敢去宫里找小皇帝对质,更何况,我还真没撒谎。吃罢早饭,我回屋换了身厚实的袄子便准备出门,可许家那两姐妹却是盛装打扮,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她俩各换了准备过年才穿的新衣,描眉画眼,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来。我脸上一直保持着天真而纯洁的微笑,心里头却恨不得把她俩狠揍一顿。因云府就在隔壁,也省了套车的功夫,直接走过去便是。云府很客气,特意派了人来接,一男一女,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个子都比寻常人高,慈眉善目的,和我照面的时候,脸上堆起菊花一般的笑颜。可一见我身后那两只花枝招展的蝴蝶,那笑容立马就撤了。男人拉长着脸,很严肃的表情,说出的话能气得人吐血。他看也不看许家两姐妹,仰着脑袋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家将军只请了公主一人。"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傻子也明白。许家两姐妹自然不是傻子,所以,脸上一阵青白,狠狠一跺脚,哭着朝屋里奔去。我很无辜地看着她俩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心里想,这云煞星果然有几分本事,调教出来的下人也格外狠毒辛辣。顺顺利利地进了云府,径直被引进后院。远远地瞧见李献坐在院子中央的凉亭温酒。他换了身灰色袄子,比上次看到的要厚实些,可襟口还是闲闲地敞开着,也不怕冷。我走得近了,那醇香绵绵不断地飘入我的鼻孔,似乎要把我压抑了多年的酒虫都勾醒来。虽然院子里没有风,可还是冷得紧,我紧了紧袄子,走到他面前,围着他绕了一圈,口中"啧啧"道:"看不出五哥你还喜欢附庸风雅,这么冷的天儿,也不怕冻坏你。"这院子里景致倒是不错,可在我这俗人眼里,太美的景儿也敌不过此时刺骨寒冰的天儿。要我坐在这凉亭里扮文人雅士,我还真不愿。李献被我说得手里的动作一滞,抬头瞧了我一眼,十分泄气的表情,唉声叹气道:"我就知道不能跟你搞这么高雅的东西。"罢了,吩咐下人将凉亭中的桌椅酒具撤走,搬到那日烤火的房里去。说是赏梅,倒不如说品酒更恰当。关在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连个梅影儿都没瞧见,倒是那刚烫好的酒一直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看得心里头暖洋洋的。李献把伺候的下人打发出门,自个儿烫酒倒酒,烤肉切肉,倒也自在。我一眨不眨地盯着被子里冒着热气的琥珀色液体,心里头好像有无数只虫子爬来爬去。喝么?酒味这么浓,到时候一定瞒不过许府的人,更不用说小翠她们,如果宫里头太后小皇帝知道容汀是个酒鬼,似乎不大好,搞不好连身份都会被揭穿。可是--我舔了舔嘴唇,那杯子里盛的,到底是何处的美酒,我怎么见都没见过,还偏偏地这么好闻,勾得我坐立不安。"真的不喝么?"李献在一旁诱惑我,端着酒杯在我面前摇来晃去,根本就是在挑战我的极限。我努力地把眼睛从酒杯上挪开,无比镇定地笑:"自然不喝,我乃是堂堂大宋公主,学士府千金,怎么贪恋这杯中之物,不可,不可。"李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仰头接连着喝了好几杯,然后用小刀将烤好的羊腿切下一块,再分成小片,蘸上酱料,撒上细细的一层葱花后递给我。肉切得极薄,顺着纹理一刀刀下来,排成一条,上头蘸了厚厚一层酱料,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我不顾刚刚在许府用完早餐的事实,毫不客气地接下,迫不及待地将它们放入口中,果然是美味。尤其是那酱料,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制成,又香又浓,回味无穷。这味道与我平素所食的宋国酱料全不相同,忍不住问他:"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等宝贝,我从未吃过。"李献正在切肉的手顿了一下,复又笑道:"是府里厨子秘制的,宫里自然吃不到。"他又朝我眨眨眼,"可不准说出去,不然下次可没得吃。"我吐吐舌头,一个劲地点头。太美味的食物也堵不住我好问的心思,我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笑笑地对李献说道:"五哥,你府上的下人当真胆子大,竟然对着我那两个姐姐无礼,你就不怕云将军知道了要恼你么?""怪我什么?"李献连眼皮都未曾抬起,似是对我这话不以为然。我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嗓门小声道:"我那凤儿姐姐对云将军可仰慕得紧,她生得那般好看,又跟云将军门当户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你们家主母。你这般无礼嚣张,不怕她日后找你的麻烦?"我表面上是替他着想,其实存着别样心思。很明显,李献在云府很有身份,说不定对云煞星还颇有影响。若他坚决抵制许凤儿,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一半。李献似有所动,眼睛眨了眨,只是手里切肉的动作并未停止。他有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手指瘦长,骨骼清晰,虎口和中指指节处磨有薄薄的茧,应是练习骑射和写字留下的印记。这样的一双手,平日握着的应该是刀枪和笔杆吧,而今却小心翼翼地握住切肉的刀,一点一点地切着羊腿上最肥美的地方。我努力地猜测着他在云煞星身边到底担任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一边加油添醋地向他描述着许凤儿的美貌和对云煞星的情深义重。李献却只是微微地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连最初微微的惊讶都再也看不到。见他像块大石头拨不动,我实在不清楚自己辛辛苦苦说这番话到底有没有对他起到作用,为了防止他看出我的企图来,我又调转话题,谈到院中的腊梅上。"你见过这样的腊梅花儿?"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你从哪里弄来的这腊梅,李献的头就微微抬起,比我先前费尽口舌的反应还要大。莫非这腊梅的由来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李献这句话也难倒了我,总不能说是在梁国东宫里瞧见的吧。容汀自小生活在宋国京城,从未出过远门,我要说什么才能让他不怀疑呢?"嗯?"李献眉毛挑起,依旧是一副询问的模样。我猛地抱住头,痛苦万分的表情,一边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打滚,一边挤出几滴眼泪来。"我……我想不起来了,头好痛,好痛……"李献显然被我陡然的反差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冲过来抱住我,同时朝外面大声喝道:"来人,快来人,快去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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