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寄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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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云寄苍

  我装病的本事一向高明,就连宫里的太医都查不出究竟,更何况小小云府请来的大夫。李献也是个放肆的人,不仅自己不顾男女之防,还把人家大夫拉进来,抓出我的手,让大夫直接把脉。我正装着病,自然也不好表示反对。脑袋里的毛病本来就复杂,更何况我还是装的,可怜的大夫在床前诊了半天的脉,直到李献的眼神由担忧焦虑变得骇然阴沉,大夫仍只哆嗦着身子,半天不敢说句话。最后还是谨慎地开了些镇定安神的药,并嘱咐李献去另请高明。装病是门力气活儿,所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慢慢恢复过来,挤出筋疲力尽的笑容对他说道:"五哥,我没事了,真的。"谁见了我这副表情都认为我口是心非,没有人会认为我是在说真话。"怎么会这样?"李献摸摸我的额头,脸上分明写着担忧。"以前痛过吗,平日有什么症状,宫里的太医怎么说的。"天知道我在宫里可没装过病,若他找太医问起来,可不就穿了帮。于是摇摇头,小声回道:"以前痛过几回,不过没这么严重,所以也没叫太医来看。"见李献眉头深锁,我伸手过去在他眉间抚了抚,小声笑道:"五哥这是什么表情,我又还没死。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呢,最少也要活到十五岁。"上次我活到了十五,不知这次到底能活到几时。李献的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好像受了莫大的刺激。我只觉得手腕一紧,竟被他牢牢抓住。他抓得那么紧,甚至有些痛,可是我却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你胡说什么,什么十五岁,你一定能平平安安地活到老,听见没有!"李献的表情很激动,那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而坚定。好像只要他一说,就真的能如他所愿一般。我傻傻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扯扯嘴角,抱怨道:"五哥,好痛。"他这才恍然醒悟般松开手,连连抱歉。"五哥你想到谁了吗?"他刚才的表情那么激动,分明是想到了什么人。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快。在他的心里,是把我当成某个人的替身了吗。真是……老土。李献很久很久地不说话。不知沉默了多久,我仿佛听见时间如流水般从我们身边哗哗流过,尔后他沉重的叹息声划破了那种凝结的沉寂:"我曾经有个妹妹。"李献抬起头,眼中盛满了忧伤,"可是她死了,十五岁的时候。"我说不出话来了。有些淡淡的忧伤,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果然,还是替身呐。其实也不该有奢望的,本就没有待他以诚心,这几日以来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利用他接近云寄苍吗,又何必弄得自己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五哥不要伤心了。"我柔声安慰,摸着他黑亮顺滑的头发,如同绣荷所教授的那样,睁着天真的眼,用最无邪的语气说道:"如果那个姐姐在天上看到你这么伤心,她也一定很难过。"李献勉强笑笑,笑容后,仍掩藏着落寞与忧伤。这个男人,想不到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我总以为,他的心,就像一团死水般毫无波澜。就算和我说笑时,就算微笑着在雪地里牵起我的手时,大笑着递给我烤肉时,那双眼睛里也是无边无际的冷,让人遍体生寒。他以为我看不到,可是,我不是孩子,不是十二岁的容汀,而是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要努力地挣扎着才能活下来的梁国公主谢玉娉。那些过去的荣宠和尊贵,都是我努力争取得来的,而不是,本来就有的。"容汀怎么了?"李献敲敲我的脑袋,笑着,仿佛方才的哀伤只是一阵风,过了,便了无痕迹,"好像忽然长大了许多,你到底几岁了?"我仔细地想,容汀的生日是哪一天?好像是春天吧,过了年便是十三了。再过两年又是及笄,只是,我能活到那一天吗?"嗯?"李献扬眉,"又发呆。"我苦笑:"五哥,我快十三了呢。"他笑起来:"再过两年就能嫁人了。"又说,"小孩子不要做出这样的表情,多笑笑。你不是最爱笑吗?"我努力地勾起嘴角,努力地把它挤到最高的地方,让我的笑容变得更大,更灿烂。可是,我为什么这么想哭。"既然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回去了,反正你在许家也过得不怎么样。"我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到底知道多少,竟然连许府那块我一向以为远离朝政是非的地方也有眼线?难怪小皇帝会在云煞星面前演戏,果然有造反的迹象。却不知我在宫里的表现他可打听清楚了?"明儿正是过大年呢,怎么能不回去。再说了,"我朝他斜瞥了一眼,哼道,"咱们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要是传出去了,我还怎么嫁人呐。"李献哈哈大笑。说话间,先前接我过来的那个男人匆匆忙忙闯了进来,急促间也不忘朝他行礼,尔后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话。我依稀听到"圣旨"二字。他眉头一皱,很不屑地出了口粗气,尔后朝我一笑,道:"你先在床上休息,我一会儿过来看你。"我点头,目送他俩出门。小皇帝到底又发什么话?照我从尚书房翻阅文书所知道的目前双方力量来看,安抚的可能性更大。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猜测着自己有没有猜错。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献回来了,手里提着几个精致的小玩意儿,却是集市上才有的玩具。"方才阿里上了趟街,买了些好玩的东西回来。"我好笑地拿起桃木做成的口哨吹了吹,发出"呼呼--"地声响,苦着脸道:"五哥,这是小孩子玩儿的。"李献一挑眉毛:"容汀耳朵这么尖,原来方才听到阿里的话了。不过你怎么猜到陛下的圣旨里是赏赐呢?"我小声地嘀咕:"我那皇帝舅舅不是最懂这些笼络人的把戏么。""你说什么?"我扯出大大的笑容:"我说云将军为国杀敌,舍生忘死,皇帝舅舅赏赐是应该的。"李献脸上全是不信。晚上被李献送回许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依旧是阿里一直送到门口,等我进了门,他才离去。厅里燃着灯,许父和那女人以及我两个姐姐都坐在那里,这架势倒像是三堂会审。我冷笑。原本打算看都不看她们,径直回屋的,想想似乎不妥,还是进了去。许家两姐妹换掉了早上的盛装,穿着半旧的袄子,看也不看我,仰头嗤鼻,一副傲慢姿态。女人在一旁笑得诡异。我也懒得猜测她们心里的想法,向许父礼貌地问候一声后,昂首挺胸地往外走,自动忽视一侧的三个女人。"嗯哼--"女人在一旁大声地咳嗽。许父很快反应过来,出声将我叫住。"容汀呐,不急着回屋,先坐下,为父有话问你。"我转过身,眯着眼睛盯着他看。许父似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反应,有些窘迫躲避着我的目光,不敢对视。"父亲大人有何指教?"猜到他接下来准备说的话,我的语气很疏远,很冷淡。许父的眼神更加黯淡,声音又低了些:"早上不是说好了由你姐姐陪你一道儿去云府么,你怎么中途把她们撇下了。既然是姐妹,那就应该--""父亲大人!"我高声打断他老人家的话,冷冷地目光扫过许家姐妹的脸,她俩脸上的狞笑淡了些,有些勉强的味道。"父亲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云府的请柬上只说请女儿一人。女儿也想和两位姐姐一起,只不过,人家既然不同意,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死皮赖脸地非要带着去。""你说谁死皮赖脸。"许凤儿毕竟年纪小,被我的话一激就跳了出来,食指快要点到我的脸上,"若不是你这不要脸的小狐狸精,云大哥怎么会不理我。真是不要脸,跟你娘一个德行!""啪--"的一声脆响,许凤儿被我一个耳光扇得在原地打了一个圈,傻傻地捂着脸颊,都忘了要哭诉。屋中诸人也完全愣住,呆呆地看着我,好像从来不认识似的。也是,这些天以来我天天扮乖巧,扮听话,她们都以为我是只软柿子,是圆是扁都随她们捏,却想不到我这小丫头发起飙来如此凶悍。"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原来这就是许府的家教了。"我冷冷地扫过女人难看到极致的脸,"你应该庆幸今儿是撞上我,要是在宫里头,就冲着你这一句话,你们一家子都要倒霉。"狠狠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身后,陡然传出嚎啕大哭。这次发火的直接后果就是许府的大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许凤儿被我打了,自然不依不饶,那女人更是在屋里闹得翻天覆地的,许父头疼不已,不敢进门。我只当做不知道,依旧乖巧听话地陪在老太太身边说笑话哄她。在大宋的第一个新年就这么过去了。尔后那女人开始张罗起许家两个女儿的婚事来。对象自然还是楚哥哥和隔壁的云煞星。找了不少媒人打探消息,可就是一直没敢行动,长公主虽去世,可她仍旧没有扶正,很多事情轮不到她出面。直到初五用午餐时我们再见面,她终于委婉地跟许父提起此桩婚事。许父皱起眉头,沉声道:"江宰相那样的人家,岂是我们高攀得起的。"女人脸上顿时变了色,忿忿道:"我家雅儿才貌双全,有何配不上江楚的地方?再说了,那娃儿还是我家表亲,此桩婚事一成,不是亲上加亲么?"我低着头,埋头吃饭,耳朵却紧张地竖起,一个字都逃不过。许雅儿是吧,相貌倒是不错的,只不过呀,才情就差远了。楚哥哥那样秋月般高洁的人物,哪是那个庸俗的女人配得上的。"迟了,"许父倒并不在意女儿的婚事,淡然道,"前两日陛下刚刚给江大人赐婚,指了监察御史周大人家的孙女,这个月十五就完婚。"我脑子里轰了一下,筷子上夹着的一棵青菜掉到面前的碗里,颤抖着夹了好几次,都没夹上来。哆哆嗦嗦地胡乱吃了两口白饭,神情恍惚地离桌回屋。楚哥哥……要成亲了?一路上,我脑子里不断地闪过这同一句话,一直把我弄得头昏脑涨。整整一个下午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想出门,小翠见我脸色难看,连问都不敢问,只守在门外等着伺候。我脑子里一直胡思乱想着,楚哥哥怎么就突然要成亲了呢,他不是深爱着玉娉,深爱着我的吗,难道,他已经忘记了我们曾经在寒冷的冬日相互温暖的那些日子了吗,他怎么能这么快,这么快地和别的女人成亲呢。我回忆着初见他的时候,那个瘦削而干净的白衣少年,立在墙角默默地看着远方无边无际的天。另一侧是我,站在破败坍塌的围墙那方朝他微笑。楚哥哥你还记得么?望着镜中双眼通红的人影,我有些想哭。就算我再伤心那又如何,这并不能阻止楚哥哥娶亲的脚步。我忽然想起,当初跟随楚哥哥来到宋国的举动相当幼稚,我甚至不记得听过他说喜欢我。"你真傻,真的。"我对自己说。推门出来,屋外的天湛蓝,雪后刚晴,到处都是一片灼目的光明。这样晴朗的天,为什么要躲在屋里伤心流泪呢。我在杂物屋里找出上次爬墙用的楼梯。这是特意让小翠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这会儿果然派上用场。那女人肯定会以各种理由阻止我出门,我早就想到这一点,索性就不走正门。"一会儿我自己会回来,不准去云府找我,不准让任何人知道。"我神色冷峻地吩咐小翠,她被我吓住,只有连连点头的份儿。爬梯,翻墙,上树,全是轻车熟路。只几句话的功夫,我已经落在了云府的后院。云府很安静,我走了一段都没见什么人,偶尔见到一两个仆役打扮的,也只是淡淡地看我一眼,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倒是我,反倒不自在起来。快速地找到上次待过的那个房间。屋里没人,但生着炉子,炉边有张大大的摇椅,还铺着厚厚的被褥。我不知去哪里寻李献,索性就在这里等。半躺在摇椅上,盖上被褥,暖暖的热意涌上来,让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起来,最后……沉沉覆上。"玉娉,玉娉……"我听见熟悉的呼唤,陡然睁眼,竟然是熟悉的太子哥哥。他那明亮的眼,微笑的脸,温柔的笑容,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太子哥哥你怎么找到我的?"我猛地跳进他的怀里,生怕他突然消失。"我们赶紧走。"他抱着我,转身就要出门。可是,门突然被踢开,冲进一群不认识的凶神恶煞,为首的,竟然是梁国禁军统领梁新。"太子殿下,请不要让属下为难。"梁新阴冷的眼睛盯着我,那目光,好像是要把我千刀万剐。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他要这样看我?以前的他,不总是对我毕恭毕敬吗,为何突然变化这么大。太子哥哥脸色苍白地往后退了几步,手上收紧,我们俩靠得更近。"玉娉你从后面窗户逃走,出门后自然有人接应。"太子哥哥在我耳边小声叮嘱了一句后,猛然从腰间抽出长剑,随后一剑挑开窗户,将我推走。梁新瞳孔一缩,立马冲上前,却被太子哥哥的长剑挡住。我咬咬牙,控制自己不去看那屋中的恶斗,按照太子哥哥的叮嘱往院门方向跑去。奔跑途中,腰上又是一紧,竟被人拦腰截住。我仓惶地大声叫起来,却被那人捂住,抬头,竟是李献。"玉娉,快跟我走。"我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你又是谁?"李献睁大眼睛看着我:"玉娉你怎么了,难道你不认识我的吗,我是你五哥呀。"我摇头,拼命地摇头。低头陡然瞥见我的手,手心依然残留着那条细长的浅痕,那是十岁时和太子哥哥溜出宫爬树的时候被树枝刮伤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容汀的手上。是了,我现在是容汀,我是容汀才对。猛地抬头,李献早已不在面前,四周一片漆黑,浓重的黑暗朝我汹涌而来,让我忍不住窒息。惊恐在这一刹那侵占了我的心,我忍不住大声呼救:"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容汀,容汀--"身子被人推了几下,我陡然睁开眼,面前却是李献。"做噩梦了?看你满头大汗。"李献掏出丝帕在我额头擦了擦,漫不经心地问道,"梦见什么了,就听见你叫什么哥哥,哥哥的。"我也睁大眼睛看着他,又伸手探了探他的胸口,有热气,有心跳,不是在做梦。于是赧然低头:"五哥,楚哥哥要成亲了,我很难过。""楚哥哥?"李献眉头深锁,念了两句,尔后颇是惊讶地看着我,"江楚?你认识他?"我抬起头看着他,眨眨眼,努力控制自己蒙胧的眼里不要掉下眼泪来。"你这小丫头居然就动了春心了?"李献霍然笑出声来,有些想不通的样子,尔后见我泫然欲泣,终于收起笑容,努力地做出严肃表情,"那个江楚,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终是忍不住又笑起来,捏着我的脸问道,"容汀你今年几岁了?十岁?十一?"我狠狠地瞪着他,甩开他的手,从躺椅上跳起来气呼呼地往外走。他跳起来笑嘻嘻跟在后面追,嘴里还不断地笑道:"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你别跑呀。""我不走被你取笑吗?"我忿忿地转过身,叉腰瞪眼地怒视着他,"李献,睁大你的绿豆眼睛好好瞧瞧,姐姐我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一两年就能嫁人了。不,不对,梁国晋阳长公主出嫁的时候刚过十三,我,我现在能嫁人了。"李献笑容微收,走近了摸摸我的头发,我头上还梳着简单的双髻,连根珠钗都没有点缀,着实朴素简陋。我这个样子,不说楚哥哥,连我自己也看不上眼。"丫头不要这么早出嫁,要是你嫁了人,五哥会寂寞的。"李献的声音里有些沧桑的味道,听在耳中怪瘆人的。我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抬眼瞧瞧他,那双眼睛里竟然雾气迷茫,却又深邃得让我看不清那里面的内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李献,伤感而落寞,好像有着无限的心事,让人无法琢磨。我忽然觉得这才是他,那些浮在脸上的笑容和调侃的玩笑话儿都只是他掩藏内心酸楚的面具,可是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却一无所知。"五哥你应该娶妻了。"我靠在他身上小声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说三十,二十五总有了吧。你瞧瞧这京城里,像你这般年纪的,连孩子都会爬树了,你就不怕以后成了叔叔伯伯没人敢嫁你了。唉,五哥呀,不是妹妹我不提醒你,你可不像我这么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挑,以后你年老色衰,可真没得选。你总不想娶个母夜叉回家吧……"我正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感觉到他胸口蓬蓬地振动,抬头,这家伙正满脸痛苦地强忍着笑意。见我跟他对上眼,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一边跺脚一边大笑。我瞧他笑得那么欢,气恼得紧,伸手握拳朝他背上砸去。可惜人小力轻,砸在他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他反倒笑得更厉害。我自然不依不饶,手上频率更繁。他装模作样地躲,我则提起裙子追。二人边闹边笑,竟然追到了走廊上,撞到了一个人。"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撞本姑奶奶。"我大声笑骂,一语未完,却见那人身后惊吓得脸色发白的灰衣仆人,可不就是小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来喜。那眼前这个--我平视着他起伏的胸口,压抑着内心无比的狂乱,低头跪下,"容汀叩见皇帝舅舅。"尔后听到身后李献清朗的声音:"微臣叩见陛下。"小皇帝半天没说话,盯着我上上下下地看,沉吟许久。我犹如芒刺在背,惴惴不安。"云将军不必拘礼,"他终于发话了,声音有些闷闷的,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我正待起身,忽然想起这小子还没叫我起来,这是什么意思?还有,我脑中犹如电光火石般交斗,云将军?李献是云寄苍那个大煞星?"啊啊--,你!你!你!"顾不得小皇帝没有叫我起身,我已经跳起来转过身指着李献语不成句。"嗯哼--"身后小皇帝一声咳嗽,我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实在不大妙,乖乖地再次跪下,不吵不闹。"容汀心里有些不畅快,微臣正开导她,没想到惊扰了陛下,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虽然李献在替我开脱,可是我一想到这家伙就是那个曾把我吓得双腿发软的云大煞星就十分气恼,也不看他,手撑着地面朝里挪了挪,离他远了些。"起来吧。"小皇帝终于发话,可声音还是沉沉的。我赶紧爬起身,一咧嘴,膝盖和手肘一阵刺痛。方才跪得太急了些,屋外的地面又硬,只怕把里面给磕伤了。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那双漆黑的眼睛正瞅着我看,眉头微微皱着,有些憋气的表情。也是,堂堂大宋皇帝让我给骂了,他能不憋屈吗。李献将小皇帝请进屋,我紧随其后,进门时不忘狠狠剜他一眼。李献只是微笑。尔后小皇帝发话让我二人落座,下人端上香茗,他不做声,品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盯着我问道:"容汀受了什么委屈了心里不畅快,要来找云将军诉苦?""啊--"我傻傻地应了一句,朝李献瞄了一眼,他正在那边偷笑。莫非要跟小皇帝说我喜欢的楚哥哥要娶亲了,而且指婚的人还是他呢?这让我怎么说得出口。见我半天不回话,小皇帝眼中开始显出不耐烦,正要开口,李献又在一旁多嘴:"容汀那是--""我在许府住不习惯。"我高声打断他的话,李献眨了眨了眼,没再说话。小皇帝幽深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仿佛在考虑我这句话的可信性。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又继续补充道:"和她们不熟,说不到一块儿去,怪冷清的。"说到后面声音便低了下来,带了些可怜兮兮的味道。怯生生地抬眼再瞧瞧小皇帝,脸色果然好转了些,眼神也逐渐变得温和起来。"朕早说了,让你给许老夫人拜完寿就回宫,你还偏偏要在许府待着,怎么着,受了委屈也没处说吧。"小皇帝起身牵了我的手,上下看了看,声音低下来,"刚才有没有摔到哪里,痛不痛。"我咧了咧嘴,揉揉手肘:"有点痛,皇帝舅舅刚才可吓到容汀了。"李献"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家伙果然没有把小皇帝放在眼里,我和他认识这么久,竟然没有发现他的真面目,真是见鬼。想狠狠瞪他一眼,忽然又想起了他的身份,还有尚书房那次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一眼硬是没剜下去,斜斜地转到小皇帝脸上,讨好地笑了笑。"既然在许府住不惯,那今儿就随我回宫去,太后这些日子还一直念叨着你。"小皇帝将我拉到他身边坐下,挨得有点紧,依稀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龙涎香,我有些不习惯。李献,或者应该称他为云寄苍才是,一直坐在原地阴恻恻地笑,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他们两个闲闲散散地聊了些话,都是朝中大事,我不感兴趣,听着听着瞌睡就来了,找了个靠背沉沉睡下。刚上马车,脑门上便挨了一记,气恼地睁开眼,小皇帝整暇以待地盯着我看,"看你还装睡。"我有些心虚的反驳:"本来就是睡着了,上车的时候才醒的。"尔后马上调转话题,"这么天寒地冻的天儿,皇帝舅舅怎么到云府来了。"小皇帝并不回答我的话,反而死死地瞅着我:"朕倒不知道,你何时跟云大将军这么熟了呢。"我顿时冷抽一口气,哭丧着脸,抱怨道:"皇帝舅舅您可别取笑我了,容汀可是被人给骗了。我可不知道那家伙就是云将军,要是早知道,我一定溜得比兔子还快。"这话说得极有效果,小皇帝脸上马上好转了许多,嘴角更是微微翘起:"你不知道他的身份,这是怎么回事?"我便把这几日来跟李献认识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个清楚。就算我不说,他也能从小翠她们口中问出究竟,我自然也毫不隐瞒,省得他怀疑。一会儿,他终于笑起来:"倒也不能说他完全骗你,云寄苍幼年蒙云老将军收为义子,据说早前的确姓李名献,排行第五。不过容汀竟然能跟云将军混得如此亲密,倒也难得。"他这话里有话呀,我心中暗道,不动声色地静候着他后面的话。"容汀今儿真是为了去云府诉屈的么?"小皇帝似笑非笑,那双眼睛深邃而幽黑,好像能看透我的心底事。他……该不是早就看出来我对楚哥哥的邪念吧?还是,在设圈套使绊子让我自己跳进陷阱?我"嘿嘿"笑了两声,决定不承认。"当然,不然还有什么原因。""我可是听说你在许府风光着呢,不仅老夫人对你倍加宠爱,就在过年前一天,你不是还发了一次威,把人家许府的小姐都给打了么?"我就说小皇帝眼线多,消息灵吧,只不过,天下大事他不去管,专门盯着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做什么呢。还正想着用什么借口把今天这话题搪塞过去,马车忽然慢慢停下来,外头来喜恭敬地隔着帘子问道:"陛下,前面是江宰相的马车呢。"我顿时全身发凉,不能动弹。这叫什么,敢情今儿是黑七,运道忒差,不想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来,让人应接不暇。人还在发愣,车帘子已经掀了起来,楚哥哥清瘦的脸颊出现在我面前。我的眼睛开始有些发热。根本没有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话,就见他俩嘴巴张张合合,脑子里一片混沌。直到帘子再次垂下,马车重新出发,我还傻坐在原地,沉默不语。"容汀今儿怎么了?跟平时不大一样,怎么连话都不说了。"小皇帝斜靠在车壁上,懒洋洋地问我。说我奇怪,小皇帝也差不到哪里去。今儿才初五,他老人家不在宫里头好好地哄着自家妃嫔,为大宋开枝散叶做贡献,跑到煞星云府里搅个什么劲儿,还硬把我给揪回去。那皇宫呀,虽然吃好穿好,作威作福的,可到底没在许府自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溜出来逛荡。我可真真的命苦。太后得知我回宫,很是高兴,当天晚上就宣我过去和她用晚膳,小皇帝也追着一起,咱们三代同堂倒也一派融洽。只是我心里头一直想着楚哥哥,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太后只当我在许府过得不开心,少不了埋怨许父和那女人几句。我也不吭声,更没想过替他们开脱。过了两日,不知是谁把我在许府里打人的事情捅到了太后那里,老人家发了好大一通火儿,却不是对我,而是那个女人。我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小翠那些人都是小皇帝的眼线,要不然,怎么太后她老人家到现在才知道。晚上太后气得不肯吃饭,小皇帝只得把我给叫上一起去给太后请安劝慰,同行还有小皇帝的诸多妃嫔,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富贵逼人。过完年,小皇帝就二十三岁了。他后宫妃嫔虽多,却无子嗣,这个问题让太后一直很头疼,当然,更头疼的是那些妃嫔们。因为自从孝纯皇后难产过世之后,后位一直空虚。上回太后和小皇帝为了此事商议许久,仍旧没有定论。照目前情况来看,谁能最先诞下龙子,谁就最有可能问鼎皇后宝座。他这些妃嫔们知道小皇帝对我很是宠信,所以待我十分亲热,一见面就"公主长公主短"地叫得极亲热。我早习惯了宫里的这些虚假的寒暄,应对自如,舅母长舅母短地叫得比她们还欢。太后终于出来,仍是余怒未消的模样,小皇帝好说歹说,终于把她老人家给逗笑了,尔后一家老小,融融恰恰地说了一晚上的闲话。我隐隐听妃嫔们说起,小皇帝最近很宠幸一个叫什么云嫔的,最近大部分时候都歇在她那儿,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从宝林升到了嫔一级,引得其他妃嫔们很是不满。太后倒是不理会,只在偶尔一次闲聊中若无其事地跟小皇帝说了一句。当时我就在旁边听着,看见小皇帝的脸色不大好。但那个云嫔今儿却没有跟来向太后请安,说是刚感染了风寒,身子不爽。太后也没说什么,差人赏了些东西过去,引得在座的几个妃嫔眼中很是不满。我只觉得些许遗憾,一个月就能从宝林爬上嫔位的女人,这样的手段,我也很想学一学。晚上散席的时候我笑嘻嘻地追着小皇帝要去看他心爱的云嫔,本来只是句玩笑话儿,没想到他竟然脸一沉,寻了个错处把我教训了一顿,气得我一句话没说,转身就回了绣萍楼。憋了一肚子的火,心里头越想越气。这小皇帝倒是来真的了,什么个女人非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瞧见。看一眼就少块肉?她是水做的,看一眼就能看化了?不看就不看,以后就是送到我眼前我也不瞧她一眼。一个人在屋里气得跳脚,实在受不了了就让小翠给我做了个小人儿拿针扎。不过不敢写上人名儿,要真被有心人看到捅了出去,我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针一扎完,气消了些,把小人儿一把火烧掉,然后安安分分地睡觉。眼看着到了上元节,我身体里不安分的因子开始蠢蠢欲动。虽然宫里也开始张灯结彩地准备过节,可是这皇宫的节日,不外乎就是宫廷夜宴,歌舞升平,我一年不知要参加多少次,早就腻了。只有民间的灯会那才叫好玩儿。想当年,太子哥哥带着我偷溜出宫参加上元灯会,街上那个叫热闹,真正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太子哥哥一向胆子大,我们出门也只带上几个侍卫,没有人多嘴多事的管着,又吃又玩儿又闹,真正自由开心。却不知,今年,能不能找到机会溜出宫去?还正琢磨着,果然有了机会。正月十三这日,平日里不大说话的贴身侍女小香忽然如鬼魅般偷偷递给我一张纸条,我满心疑惑地拆开一看,上头写着龙飞凤舞的一行字:"上元灯会,欲往否?"底下署名是个圆圆的"五"字。我心中一动,就像是水面上投进了一颗石子,层层圈圈的涟漪,再也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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