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情乱殇
回到府中,依旧是周老头子带着哭腔的恳求。宫里的太监大早上又来造访,所不同的是,并没有如同昨日一般在府中等候,而是传完旨意后便匆匆离去。周老头子神色惶恐,不住地祈求劝慰,只差没有差人将我绑去皇宫。我只是不理会,独自一人在屋里发愣。有那么一刹那,忽然很想抛下这一切,跳上马车离开这里,去梁国寻找太子哥哥,可是想到一些实际问题,又退缩了。此去梁国,路途遥远,我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独身女子,想要安全抵达简直是做梦。更重要的是,这厢还有小皇帝看着。这两日我躲着他,尚可说是赌气,若真离京出国,那便是真正地不识抬举,一旦他真生起气来,不排除用强的可能性。毕竟,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是一个从未被人忤逆过的天子。第三日周老头子大清早就起了,守在门口不让我出门。事实上,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这两日在城里闲逛,只觉无聊透顶。但是宫里也没有再派人来请,老头子等到鸿胪寺的下人催了好几次,终于无奈地摇头,出门上班。剩我一人在屋里发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昨日于迁跟楚哥哥说过的话,却不知楚哥哥要采取何种行为来对付太子哥哥。还有云寄苍,这些日子下来,我越来越觉得他与我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一宋国大将军,能与我深宫中的公主有何渊源。身后传来隐隐的脚步声,鹦哥儿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说她傻她还不承认。"不用伺候了,你回去休息吧。"我头也不回,对鹦哥儿说道。她却不走,脚步声反而近了些,一直走到我身后。心中忽然有了些异样,猛地转头,正对上小皇帝幽深的双眸。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终是忍住了,顿了顿,挤出一丝笑来,柔声道:"你怎么来了,不用上朝么?"他怔怔地看了我半晌,这才笑起来,上前牵了我的手,拉到一旁的红木椅上坐下。"下了朝才过来的,玉儿当我是只知贪慕美色的昏君么?"他说话时又伸手过来探了探我的脸颊,眼睛亮亮的,带着笑意。我没躲,只是低了低头。我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思。他对我的好,我心里记着,很感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甚觉安心。只是,每每他有进一步的亲密举动时,我又很是不习惯,好像心里有很沉重的负罪感。这种罪恶感像是无数尖锐的沙砾在不停地磨着我的心脏,那种粗糙的痛感让我不能呼吸。"我--"有心想为这两日躲着他的事情解释两句,可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尔后话题一转,却问道,"听说梁国使臣来访,周大人忙得上蹿下跳的,子服怎么有空出宫?"不习惯叫周老头子父亲,便用了大人代替。小皇帝早知我的身份,自是不奇怪。听我说到此处,他脸上闪过一丝讥笑,转瞬即逝,随后拍拍我的手,道:"别说那些烦心的事,今儿我好不容易才抽出空儿来陪你,咱们就跟以前一样。"说罢,手臂一伸,环过我的腰,下巴靠在我的肩上,轻轻地呼着气。我不由得苦笑,这哪里跟从前一样。以前的小皇帝怎么可能对着自己的外甥女做这等亲密动作,若被宫人看见了,这可是乱伦的大丑闻。稍微侧了侧身子,他的手更紧了,索性将我抱到他腿上,一双幽深的眸子怔怔地凝视着我的脸,手从眉间滑下,落在我的鼻梁、唇边。我被他看得头脑发热,正要低头,他的唇便覆了上来。细密的吻像雨点一般落在我的额头,脸颊,最后找到我的唇。那唇瓣熟悉的轻柔的吸吮竟让我头脑清醒了些,有些慌乱地回应着他热切的亲吻,却有一些陌生的画面在我脑中闪过:幽香沁人的梅树下,两个甜蜜依偎的影子,唇边淡淡的笑,眼角真挚的情,好像本应该刻在心中永久的记忆,却被迷雾挡住,看不清,道不明,也记不起。迷茫间,唇舌交织,我睁眼,却见小皇帝蒙胧的满是爱欲的眼,这般迷恋的,疯狂的眼神,让我忍不住战栗。无力承担他如此狂热的感情,我仓皇地后退几步,却带动了他的脚步,一俯身,竟抱着我往床上倒去。真是见了鬼了!我伸手到他腰间轻轻一挠,"呵呵--"地一声笑,他身子微微一震,终是清醒了过来。仍是压在我的身上,脸对着脸,轻轻喘气,并不离开。"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等了很久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我轻轻出了口气。扶着他的肩膀坐起身,我努力地想要挣开他的钳制,却脱不开。于是低头,沉声道:"你给我时间好好想想。"他不语,我又继续说话,语气中带了些笑意,"若是真进了宫,你能保证不把我吃了。"他"扑哧"一下笑出声,捏捏我的脸颊,笑道:"你以为躲着我就吃不到吗?"手又收紧,薄唇又在我脸颊游走。"我想出去走走。"我把脸埋在他胸口,闷声道。若一直在这房里缠缠绵绵,我可真抵挡不住他热情如火的攻势,少不得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要知道,他毕竟是皇帝,我总不能跟他翻脸。他粗粗地出了几口气,然后扶着我的身子,正对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良久,忽然笑起来,说道:"玉儿你怕我?"我脸上一红,嘴上却犟道:"谁怕你了。"他的长臂一伸,竟要把我往床上拉。我顿时吓得跳起来,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他捧腹大笑,尔后从床上起身,牵着我的手大步往外走。出了门,却发现来喜就在门外,想来刚才我们在房里的亲热都在他眼中,不由得苦笑一声。马车是小皇帝从宫里带出来的,外表豪华不说,里面的陈设更是奢华至极。一上车,他的手又开始不老实,一会儿捏捏这里,一会儿摸摸那里,把我弄得好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又把他正往衣服里塞的爪子提出来,嗔怪道:"你再乱来我可要下车了。"他哈哈大笑,并无半点不悦之色,手上好歹规矩了些。"玉儿想去哪里?"我笑,朝他瞥了一眼:"是不是我想去哪里,你都陪我去?"他脸上显出古怪的神情,盯着我半天不说话,尔后,神神秘秘地小声道:"你,不会是想去--"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就算我真的想去那烟花之地,也得换身男装再出来。今儿这身女子打扮,人家还以为我是深闺怨妇前去闹事的。""这世上有哪个男子舍得冷落玉儿这样的女子。"他握着我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子服这一生,只爱玉儿一人,若有背弃,任由天谴。"我浑身一震,捂住他的唇不让他再往下说。我自小在宫里长大,早看惯帝王之家的情情爱爱,都是恍若梦幻一场。喜欢的时候,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华服美食,无一不是最好。可情爱却也是这宫里头最飘渺的物事,犹如天际浮云,朝夕万变。我不敢打这个赌。"玉儿可是不信。"他见我许久不曾回话,有些急躁地握紧了我的手,"我--"却又说不出什么保证的话来。再过不久,他便要迎娶齐家孙女做皇后,虽然尚不曾昭告天下,但是,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我见他如此信誓旦旦却又焦躁万分的表情,却只是一叹。尔后两人都没有逛街的兴致,在城里转了一圈后,我便让他送我返家。一路上,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着我的手,那么紧,直到我下车时也不愿松开。府里竟然也有人等着,我认出是太后身边的侍女,心中不由得一惊,终于等到她老人家出手了。太后不比小皇帝,她老人家的旨意自然不敢违背,我连身上的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出门。当初还是容汀时,太后身边这位侍女其英待我十分客气,可今儿却是面如寒霜,看得我心中惴惴不安。从南风门进得宫,却不是去太后的寝宫,而是御花园后面的偏殿。一路上,我低头不语,心中却七上八下。我与小皇帝这纠缠不清的感情只怕早在宫里头传开了,毕竟,当日从他寝宫出来时,可被人亲眼撞见。就算淑妃不说,她身边那些宫女太监们能不说。若换了是我,也定噎不下这口气,定要弄得全宫皆知,再让太后主持公道的。偏殿里冷冷清清不见人,进了厅里,并没有见着太后的面。其英让我在屋里等着,自个儿先出了门。我不知道太后心里头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自然不敢乱来,坐在厅中的椅上,垂首不语。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屋外的天已见阴沉,终于听到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和太后相处过那么久,听出是她的脚步,赶紧起身,在门口跪下迎接。想当初我在宫里的时候是如何的受宠,而今却惶恐不安,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变幻莫测。太后径直进了屋,在中央的位子上坐了,却不叫我起身。我自然不敢乱来,低着头,恭敬乖巧地一句话不说。就这么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老太太终于轻哼了一声,道:"起吧。"我这才如领大赦,颤抖着起身。许是跪得太久,腿脚的血液不畅,好不容易站起身,脚上竟然一麻,一个不稳便又倒在地上,身子重重地撞在旁边的桌椅上,痛得我龇牙咧嘴。额头有温热的液体滑下,一直淌到嘴里,又腥又咸。"你--"太后手里的茶盏顿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一双凤眼惊诧地瞪着我,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我茫然地摸摸额角,满手是血。手脚顿时瘫软无力,好不容易站起的身子又倒了下去。"哐当--"一声门响,有惶恐的脚步冲进屋,明黄颜色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快宣太医!"身子被他横抱着,送到里屋的床上躺下,也不知从哪里撕了一块布,小心翼翼地将我额头包住。"痛吗?"他柔声问道,手微微打着颤,眼中尽是疼惜。我摇了摇头,并不说话。我有些晕血症,瞧着那满眼的猩红便说不出话,哪里还有心思回他。"不哭,不哭。"他笨拙地在我脸颊擦了擦,我这才叫惊觉原来自己掉了眼泪。"母后不是为难你,你知道她的,她那么疼你,怎么会不喜欢你。"他自顾自地说着话,却不知道这话里有多少旁人听不懂的东西。我努力睁了睁眼,看见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太后。她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好在并没有注意到小皇帝那句话。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种怪诞之事的,我很担心她会把我当做妖孽送上重阳塔。太医很快进屋,拆了我头上的布,覆了药来止血。许是流血太多的缘故,脑子有些晕,我握了握小皇帝的手,扯动嘴角笑了笑,尔后沉沉睡去。毕竟不是什么大伤,睡了不久便醒来。屋外一片漆黑,不知是什么时辰。我侧了侧身子,想要起身,却被人按住。"太医说失血过多,暂时不要起来。"他低声说道。我眯眼看他,眼睛有些肿,脸色也不大好。听话地缩回被子,脑袋却转过来,眨了眨眼睛瞧着他,微微地笑。"肚子饿不饿?"我点头。他又起身,朝后头吩咐了一句,马上有宫人出门准备。做皇帝真是好不是。"头还痛吗?"他的手伸到我额头上方轻轻触了触,却又迅速地滑到脸颊。手指冰凉,带着些寒意。屋里明明燃了炉火,怎么还如此冰凉?我想摇头,却发现脑袋着实沉得很,只得笑笑,说道:"好了很多。"探出手来捂住他的手,将他的大手包在我手中。子服的脸上顿时亮起来,眼珠子一转,道:"我进来躺一会儿。"也不顾我的反对,掀开被子就钻了进来。我根本没有力气阻止他。不过好在现在身子不大好,他也不至于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埋在他胸口不说话,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我这样算不算水性杨花,明明对他没有爱意,却不拒绝,不逃避,静静地享受着他对我的好。周牡丹骂我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还真是骂对了。就这么不言不语地靠了一会儿,门外太监轻轻地敲门,说是粥熬好了。我琢磨着他才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想是早在锅里准备着,只等我醒来的。他倒是睡得安稳,双眼紧闭,呼吸均匀,下巴顶着我的头顶,一双手紧紧地搂着腰际。不想打扰他,便挣扎着想自己起身。才动了一下,他轻轻地咿呀了一声,尔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了瞧我,忽然惊醒了一般,赶紧起身。粥熬得很稠,里头放了肉末和火腿,添了几滴香油,甚是美味。我小口小口地喝,他在一旁看着,似乎见我吃得眼馋,也让太监盛了一碗,陪着一起吃。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着话,待吃完漱过口,窗外竟有了些亮光。"陛下,该准备上早朝了。"这回进来的是来喜,恭着腰,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我。我只是笑。"好好歇着,我下朝后再来看你。"将我硬塞进被子里,又仔细掖好了,在脸颊亲了一下,这才不舍地离开。我眯着眼睛见他的身影终是消失,这才沉沉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场仗,真是好辛苦。若非狠下心来朝那桌上一磕,不知太后那里要怎么过。依我对太后的了解,此番心里有了些愧疚,该不至再为难了。只是,小皇帝这番举动,我只怕是不进宫都不成了。真是让人头疼!我扶着脑袋,怎么也睡不着。想不到周牡丹竟然还过来看我,想来昨儿的事情又是传遍了整个皇宫了,要不,以周牡丹的眼线,怎么可能消息如此灵通。她一反当日待我的愤恨敌意,脸上带着无比艳羡的笑容,甚至还有些得意。当然,我知道,她的得意并非对着我,而是做给和她一同来访的其他妃嫔看的。不管怎么说,我名义上都是她的亲妹子,我如此受宠,她也跟着沾光。虽然我很清楚,她心里头是恨不得抽我的筋,喝我的血,可脸上,总是另一番神情。那些女人们也都是羡慕的表情,嘴里说着或者安慰或者恭贺的话,至于心里头到底怎么想,我就没那个闲心去猜了。一会儿小皇帝下朝来,看了满屋子的人,眉头马上皱起来,还未说话,就有人知趣地退下。其余的女人相互使了个眼色,说了几句场面话,尔后一阵风般撤退,屋里便只剩下我们两人。他靠着我坐下,捋了捋我鬓角的碎发,柔声道:"若是觉得烦,我便下旨不准她们进来。"我摇头:"那倒是不必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这就好了。下午就能回去的。"他手里的动作一滞,径直朝我看过来。我只作不知,低头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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