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连续三日,迟以衡迟将军称病,早朝不至。帝嘉其素日勤勉,以至亏空,特允其休沐数日。
练溪这三日过的可甚是艰难,多番提及开殿试之事,都被世家一族已各种理由拒绝。迟以衡不在朝,新贵一族也大多沉默,御史台的言官风向也完全一边倾倒······
练溪知道这是迟以衡暗中给她下绊子,毕竟她把他的弟弟拐进宫做了御前侍卫,她就不信他这人称护弟狂魔的人能忍得住不来找她!
第四日,“大病初愈”的迟将军,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的在早朝上舌战群臣,大力支持皇帝欲开殿试一事。
皇帝龙心大悦,在开文举殿试之外,开武举殿试,武试一甲者官封二等将军,定于四月初一开试。
一时间新贵一族,尤其是随迟以衡从军的将士大悦,称皇帝圣明,将军仁智,君臣相得,天下宁定。
自己提了数遍的事,都被驳斥回来,可她偏偏不敢做个彻头彻尾的昏君,独断专行。
她先前与迟以辰所言并非作假,虽然她努力不去想自己的处境,但心中焦虑实在是不曾少的。如同在高空漫步,众人仰望她,觉得高不可攀,风光无限,可是只有她知道从上面跌落是怎样的万劫不复。她想好好活下去。
所以她仍然等迟以衡与世家对抗,或许这也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是多方力量的博弈、妥协和平衡,而她要做的,则是要找到那一个平衡点。
下朝之后练溪缓步前行,她在等,迟以衡与她交易。
刚从回廊转角过来,她蓦然止步,她看见了迟以衡高大俊美的身影。
他的身影半隐在一樽翠竹之后,阳光透着竹叶轻轻的投射到他身上,一半阴影一半日光,像他这个人,一半是寂然海水,一半是炽热火焰。
这个内心骄傲的男子,从来不会同他人一样,在她身后追赶她,让九五之尊回首问他爱卿何事。他从来都是步履稳健而从容有力,哪怕多行些路,他都会绕行到她所行之路的前方,静静等着她。
练溪看了他片刻,没有出声。他却好像感应到有人过来,转过身向她,谦卑恭顺——这是他寂然海水那一面。
迟以辰见到哥哥,不由的往前迈了一步,可迟以衡以眼神警告他不许多话。
练溪摇头笑了一笑,让众人不必跟来,邀迟以衡陪她在御花园走走。
时已三月,迟以衡归京已有将近两月,但日日投身军政大事,竟不知人间春意已至,身前那人一身赤金衮服在千红万紫中显得格外醒目,此时端庄贵气,也不知她当日是如何妩媚惑人的······
他正出神,却听见练溪唤他:“迟将军,如今此处已无闲人,爱卿有话便说吧。”
迟以衡低下头,看她清丽脸庞沐浴在温暖春阳之中,不知怎的说出的话也变得柔和:“陛下欲开殿试,臣不惜与世家贵族为敌,鼎力而助,不知陛下要怎样谢臣?”
本以为他来此是欲兴师问罪,谁料他话语竟如此温和,又夹杂几分淡淡的无奈。
练溪愧疚之心陡然升起。此番行事,多少有几分算计的意味在,她向来待人赤忱,别人对她好一分,她恨不得以十分相报。
于是迟以衡只见她似乎带着些许愧意,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了头:“这件事诚然劳费迟将军诸多心力。爱卿近日若有何事不便,尽管与朕提,凡是力所能及之事,朕必然应允。”
迟以衡觉得哑然,他不过软言温语一句,便换来了帝王之允诺,虽然她手上并无实权,这一允诺也不一定能兑现,可是她心里竟如此柔软······
只见练溪继续道:“至于令弟,迟将军尽可放心。朕任命他为御前侍卫,断不会为难他。令弟资质出众,人品贵重,风采出尘,即使迟将军未提,朕也会善待于他。”
迟以衡眉心浮现细细褶皱,她难不成留阿辰在身边是真的倾慕于他不成?
练溪见他神色似有不豫,急道:“迟将军真勿担心,小迟将军那般俊秀儒雅之人,朕言出必行。”
迟以衡低低说了声:“臣知晓了,多谢陛下。”
沉默片刻,相对无言,却忽然听见唤陛下之声,极尽哀怨。
练溪环顾四周,只想立刻逃走,但来不及了。只见雕花栏杆处站在两个男子。
其中一个还是少年模样,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肌肤白皙近乳白色,一双猫眼扑通的闪个不停,定定的看着练溪,唇红齿白,说不尽的柔美,说不尽的九曲回肠。
他身旁那位却是年长一些,二十岁上下,白衣出尘,容色无双,一双细长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层薄薄的冰霜,似有几分天上谪仙的意味。
犹疑片刻,迟以衡问练溪:“陛下,这是?”
练溪坦言:“朕只识得左边那少年,朕的皇夫···”
迟以衡只觉这三日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又蓬勃滋长!心里忽的生起一丛火来,这女子原是后宫纳尽天下美男,现在又似乎对阿辰心怀觊觎!而先前又为何多番招惹自己!
他片刻都不想在这处停留下去,匆匆行礼告退,拂袖而去。
练溪看着他颇含怒气的背影,暗自思忖,难道是他以为她荒淫无道,爱美男如痴,担心自己把迟以辰当成了盘中餐?虽然她是觉得迟以辰温润可口,可是她现在还没那邪恶心思啊。
可还容不得她多想,她就觉得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拽住了,她不用看都猜到了是谁。
回首,果然是那张人畜无害,吹弹可破的脸。练溪努力微笑:“木美人,有话慢慢说,你先放开手可好?”
木晚撅了噘嘴:“我不要!上次陛下这般才说完,那个傻木头便硬生生的把我拖走了。我天天在安乐宫门口等陛下来看我,可您过安乐宫数次总是推说下次来看我,可陛下你从没来过,您说您要拖到什么时候才去看我?!”
练溪无语望天,这木晚十五六岁的孩子,怎么就像个奶狗儿一样,一见到她就粘着她啊。
见她半天没应,那一双大眼睛竟氤氲出两行清泪来,也不再说话,只不舍的看着她。
忽然听得一阵冷漠的讥讽之音:“你这个却是别再这幅可怜相,平白的惹得陛下心烦。没看见适才陛下身旁有迟将军陪伴吗,我们这般身份如何配与迟将军相争。”
练溪一时语结,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肖想迟以衡啊!
她见那谪仙般的男子缓步行来,跪拜行礼:“臣覃央拜见陛下,请陛下恕臣妄加言语之罪。”
练溪疑惑:“起身吧,只是你是何人?难不成也是朕的皇夫······”
木晚闻言扬声大笑:“覃央啊覃央,你还嘲讽我,陛下好歹还记得我是她封的美人,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他话说完便一把揽住练溪,像个奶狗一样蹭来蹭去······
练溪觉得一阵恶寒袭来,谁能告诉她怎样才能摆脱这个没断奶的孩子吗?这简直是把她当娘啊!
覃央闻言也不生气,只是冷然一笑:“我是不算个什么东西,但我识趣得很,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从不往陛下身前凑,平白惹了人心生厌烦又有什么意思。”
他言语间冷静自持,眉目间也平和坦然,对练溪也丝毫没有亲近之意,静静的站在那里,淡漠的像天边的一抹云。
练溪温言道:“朕并非无情之人,只是前些时日有些辛劳,许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朕心里终归是有你们的,也不要在意这些琐事。等朕把折子批完,哪日得了闲,必然抽出时间去看你们。”
谁知覃央开口:“陛下,您堆了好多天的折子没批这事儿,宫里没人不知道的,您做事实在有些拖拉,前朝大臣们日日敦劝您勤勉朝政,可您这事儿堆着不做,明日复明日的陋习似乎也没改过。”
练溪心里瞬间充满了被拆穿的尴尬,佯怒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来教训朕了。前朝之事,后宫之人妄议作甚,你好好闭门思过一些时日吧!”
可覃央毫不在意,云淡风轻的道:“是臣僭越了,谢陛下宽宥,仅罚臣禁足,未曾要了臣的性命。臣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这虽然一句句都是些感激之语,可练溪怎么听得都觉得不对,始终有那么一股子嘲讽的味道在。
他脸上自始至终都无丝毫表情,练溪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冰块脸,死毒舌。
看时辰已然不早,她立志今夜通宵达旦,批复完这几日堆积的奏章,断不能让众人背后说她行事拖拉。虽然她是有那么一点儿,就一点儿拖延······
可她想走的话还没开口,木晚便一脸哀怨的看着她:“陛下,我知道您又要说回去批折子了。您每次都这样说,可您哪次回去不是听曲看戏来着,日日来政事来搪塞我,您可知道,我日日守在安乐宫门那里,都快守成望妻石了。”
练溪心里哀嚎,苍天啊,谁来拯救我!
她还在想如何委婉而坚定的推开木晚,便忽然听见一声怒斥:“谁许你碰皇上了!快些挪开你的狗蹄子!”
练溪看过去,只见一个少年,头上戴着草帽,手中执着锄头,身上做花农打扮,还沾染了不少泥土,身旁正有几株牡丹。
他皮肤微微有点黑,但双瞳却像是麋鹿的眼睛,清清亮亮的,仿佛盛着一泊水,不经意间又有几分倔强的意味。
正对木晚怒目而视,眼中腾腾的冒起凶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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