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点绛唇夜赠藏海贝 荧光月顾怜佳人面
上回书说道,史进杀死两个偷匣子的衙役,转身快步往住处走,他心里还是惦记着匣子,那里面可是装着给母亲的药,在史进心里可比那两条命要紧的多,毕竟辽参要延续的是一个好人的生命,而死在护城河桥的两个,不知道要害了多少好人。
史进走回到城西的烟花柳巷,脸上褪去狂怒,又恢复了可爱的娃娃脸,街上溜达的众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史进只能从这些大人腿间钻来钻去,好容易回到院子,李瑞兰家的屋子里,油灯呼一下熄灭,隐约传出几声笑,瘸子一脸晦气的坐在院子里劈柴,嘴里嘀咕着什么,忽然屋子里传出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喊叫:“瘸子,安静点。”,瘸子立刻谄媚的说:“好的,爷。”,悻悻的抱起柴草走到偏屋。史进走进阴冷的屋子,没有一点人气,显然李瑞兰还没有来,史进点起油灯,正此时,李瑞兰呼啦一声闯进来,浑身湿哒哒的,头发上的水滴在地上,胸口一起一伏喘着气,腋下夹着那个匣子,两人四目相对,李瑞兰一个健步冲上来,呼吹灭了油灯,手指比在嘴上,小声的说:“嘘,别让瘸子发现我。”,果然,此时瘸子呼啦推开门,在院子里四下张望,李瑞兰蹲在炕沿下,略等了一会,直到瘸子回到自己的住处,李瑞兰才呼一声吐出气,仰头看看史进,两人相视一笑。
史进仔细看了下李瑞兰的长相,湿哒哒的头发上沾着几根水草,忽闪着眼睛,亮亮的像是两颗夜明珠,正甜甜的笑着,也不知道在乐什么?史进还看到李瑞兰略微有些发抖。李瑞兰也看看史进,敦实的小孩子,厚实的像个小牛犊,还没有自己的肩膀高,银盘似的面盘,脸上的稚嫩说明着他的年纪,面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煞是可爱。
李瑞兰仍是蹲着,像是大人和小孩说话那样,一手拉起史进的手,另一只手捂着史进的后背,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史进其实不喜欢别人当他是小孩子,但是看着李瑞兰瑟瑟发抖的肩头,心中一阵温暖,咧开嘴笑着说:“我把他们的火把扔到河里.........”,史进没忘记杀死九贼后众人对他的害怕,说道这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说下去,说我把那个贼撕碎了?这恐怕会吓到李瑞兰吧,此时李瑞兰捏了一下他的脸,接话道:“哇,你好机灵啊。”,史进一笑,没有说下去。
李瑞兰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史进内屋,不断张望着屋外,“史进,史进,你帮我去厨房取一身干衣服,很好找的,然后送过来。”,史进点头,李瑞兰又补充道:“小声点,别吵到瘸子。”,史进做出蹑手蹑脚的样子,声音并没有变小多少,李瑞兰还是笑,转身走进内屋。
史进走出自己的屋子,听到李瑞兰家放肆的笑声,似乎还能听到睡在柴房的瘸子晦气的嘟囔,史进并未理会,直走到厨房,他知道,李瑞兰平时就住在厨房,内里锅碗瓢盆都已经洗刷干净,整整齐齐的码放在灶台上,角落柴草堆旁有一个及脚踝高的破木塌子,靠外一边,被硫烟熏得发黄,被褥像是纸薄,仍被整整齐齐得叠好,枕头打满补丁,史进开始翻找衣服,不几下就找到,这何止是好找,分明就只有这么一身,也是整齐叠好,放在枕头边,史进抄起这身粗布襦裙,走出来,月亮已经挂在正当空,院子里洒满银霜,是夏末特有的亮度,史进此时才能看清衣服的颜色,红不红,蓝不蓝的,可能原本是枣红色吧,不知道洗过多少次,退成如此怪异的颜色。
史进走回屋子,发现月光照进屋子,熟悉的屋子显得十分陌生,史进很少如此晚睡,从没见过此时的月光,这让他想他出山那一晚,似乎也是这么亮的月光,这时,内屋虚掩着的房门内,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史进推开门,看到李瑞兰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脚边一盆清水,李瑞兰一丝不挂,细细洗着身上的污泥,,湿哒哒的脏衣服也叠放整齐,放在脚边,转头对史进道:“带上门。”
史进的小屋子倒是什么生活用品都有,水缸、水瓢、铜盆都在在这间内屋,刚来时,史进把水缸挑满,却是从没用过,毕竟他吃喝都在史太公那院,说来,众人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你怎么也不避避人。”史进蹲下身来,双手支起小脑袋。
“小屁孩。”李瑞兰鼻子里挤出一个轻蔑的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看着史进稚气的脸,这孩子不及她肩高,平时在街口的大澡堂,她也见过妇女们带七八岁的小孩去,心下只把史进当做个机灵的小鬼头,并没觉得什么不妥,小屁孩三个字没思考,略带鄙夷就脱口而出,怀着逗一下这个孩子的心情,又补了一句:“没见过么?”
“没见过。”史进实话实说,依旧蹲着看。李瑞兰这样的坐姿比先前更显得纤细一些,干净的脸上,眉眼清秀,眸子很亮,鼻头上的污泥还没洗去,略显俏皮,腿根上有一片疤痕,像是很小的时候就留下的,背上有几处淤青,看起来是新伤,李瑞兰略有些慌张了,生在娼门,她是很早就清楚男女那些事,不自觉把正搓着双脚的双手慢慢的拢回胸前,略做遮挡,慢慢的转身,只把背朝向史进,又尴尬得笑了一下,看着有点傻,史进看了一会,鬼使神差说了一句:“今天谢谢你了。”
“那个匣子对你很重要吧。”李瑞兰说道,看着史进稚嫩的脸,心下仍把他当做个不谙世事的小屁孩,遮挡在胸前的双手安心地放下啦,嗖嗖嗖搓了几下脚踝下的污泥后,还闻了一下手,做出一个呕吐的表情,仍不忘有一搭没一搭和史进说话:“是不是啊,那个匣子里装着什么啊?”。
史进站起身,把衣服放在一个箱子上,说道:“一会再聊吧,你先洗着。”,说完转身走出去,最后看了一次李瑞兰脸上傻乎乎的笑,带上房门。
不一会,李瑞兰就出来了,换上了干净利落的衣服,手里端着盆,把水泼到门外,还警惕地看了看自家的房门,生怕被人发现似的,盯了一会,院落对面没什么动静,笑纹立刻爬上眼角,三两步走到史进旁边,像是在自家一样:“诶,盒子里是什么,给我看看。”,史进正擦拭着盒子,也正要打开检查辽参有没有受潮,“人参,给我妈妈治病用的。”
“哇,厉害。”李瑞兰说道,史进也不知道哪里厉害,转移话题,“你游泳游的真好。”,这是句真话,李瑞兰立刻挑了一下眉毛,下巴扬的老高,骄傲的没的说,“那是!我本事可大了。”,这之后,史进听到一段滔滔不绝的吹牛,李瑞兰讲述了她的无与伦比的天赋和学习游泳的机缘,史进听着,却不是一个欢快的故事,李瑞兰生在的这个地方,太凶险了,她从小就生长在瘸子的棍棒和母亲的漠不关心之中,她熟知这城西的柳巷里所有能躲藏的犄角旮旯,能钻的狗洞,能爬的断墙,都是为了躲着瘸子,瘸子是个没出息的人,不然也犯不着让老婆养着,这里的众人都能欺负他,他也只能唯唯诺诺,只有在李瑞兰面前,凶的像是一条恶狗,打孩子,这似乎是他作为男人这辈子的唯一的尊严,李瑞兰东躲西藏的本事就被这样练出来,但仍旧免不得被堵住挨打,十二岁以后,有些狗洞,李瑞兰再也钻不过去,但是要躲的东西,只多不少,随着姿色越发的靓丽起来,觊觎她的人不在少数,虽然英明的皇帝给民间留了一个雏儿十四岁卖身的风俗,却也挡不住那些醉汉,幸亏,东平府的那些土皇帝少有来这里玩的,要不然,纵使她有千般的身手,也躲不来。游泳,就是那时候学会的,遇到逃无可逃的地界,扑通往水里一跳,李瑞兰心下就无比安宁。当然,李瑞兰没有集中讲述自己的悲惨,她只是眉飞色舞讲述自己飞檐走壁,尤其是钻入水里的畅快,那些窘迫的处境,只有在不说牛皮就吹不下去时,才会略略提一下,不过史进心下也猜到七七八八。李瑞兰话里不免有些有些夸大,说道自己一跳翻过三尺高的墙时,自己都有点心虚,偷眼看着史进,史进一脸“好厉害”的表情,李瑞兰窃喜,小屁孩的印象又加深几分,把比划墙高的手又抬高了几分,史进确实是相信的,因为他也能,而且索超还要更厉害,莫不说三尺的墙,就是四五尺的,索超略使出力气,也能嗖嗖爬过去。李瑞兰这一番说,排练了很久,她没有朋友,这巷子里的人几乎都没有朋友,无非是都是些夹缝求生的人,哪来什么朋友,李瑞兰很早就盼着,能有一个人,和他像这样说说话,要说的内容,她老早就练的滚瓜烂熟,像是相声里的贯口,其实她真正想的,是和小苏学聊这些,就是街口那个蜜饯铺子掌柜的儿子,只是,每次见面都只能略说几句,她这番冗长的叙述,一直没有机会讲,少女情怀,情窦初开,她是喜欢着小苏学的,如果见面,要讲什么话,摆什么表情,晚上她都会在厨房那个破塌子上想好,想着小苏学会怎么回应她,然后咯咯傻笑一阵。虽然不是最想倾诉的对象,李瑞兰还是很高兴,看着史进,眼底写满喜悦,这是她第一次对着活生生的人说这么多话。
史进听完这番话,有点像刚听完村里的戏,有几处完全不合常理的地方,他心下也知道,虽然年纪上要小李瑞兰很多,但史进可是走南闯北,听过见过不少事,而李瑞兰人生的前十四年,都在这个柳巷里东躲西藏,也许一辈子都囚禁在这里也说不定。“诶,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找我麻烦?”史进问道。
“我偷偷溜进去看到那张纸条了。”
“哦。”,她居然认得字,史进心下想着,又问“那怎么不去找我爸爸,今天这样多危险啊。”
“嗨,正要去报信,被瘸子逮住干活去了。”李瑞兰一脸遗憾,她也管她爹叫瘸子,从不喊一声爹,“干完活已经挺晚了,外面客人太多,我走不出去。”,史进略有些疑惑,外面客人多,怎么就走不出去了,头一歪,露出不解的神情,看到史进的疑惑,李瑞兰略有些局促,忙说:“反正就是走不出去。”说罢急忙转移话题,“我就从墙后那个洞爬出去,溜到护城河桥,原本想着拉着你游回来。”,史进笑着说:“哇,你胆子很大啊。”,李瑞兰听到赞扬,脸上的局促一扫而光,耸了耸鼻子,又恢复了骄傲的表情,李瑞兰走不出去自然是有缘由的,自她长成半熟的女儿样子,街上那群猎艳的客人就没少在她这下功夫,要是被纠缠上,可是麻烦,她可没有力气摆脱一个成年男子,有一次,她被几个醉汉堵在墙边,其中一个掐住她的小脸,用舌头从锁骨舔到耳后,最后伸到她嘴里,灵活地转动,其余的人,摁定她的四肢,不断发出淫笑,此时,还是陈兰挺身而出,一盆脏水泼了那些人一头,李瑞兰趁乱逃走,再也没在人多时出过门。其后那几人就纠缠上陈兰,陈兰泼辣至极,一直怒骂,陈达想上去帮手,被一把推到马槽边,晕了过去,陈兰那晚就被这群人糟蹋了,为首的城里布庄老板的儿子,马三那天也在,他没有参与,却也没有阻止,也跟着众人一起笑,一起观赏陈兰屈辱的表情,众人提提裤子走了,马三倒是留下一锭银子,陈兰愤怒的把银子扔出去,又被她爹捡走。李瑞兰感觉很对不起陈兰,虽然陈兰的坚强的像是无事发生,甚至陈达醒来,她也没和弟弟说起,但李瑞兰心里却是愧疚无比,说来,这不过是陈兰娘亲上吊前三五天发生的事,距今也不过半个月。
李瑞兰想到这些,怔怔地出神,都忘了说话,想起,自己七夕后便要十四了,她可能也免不得成为像这街上所有女人一样的人。史进推了她一样,她愣愣的看着史进,“我说到哪了?”。
“说你不能上街,然后从墙后狗洞钻出去救我。”史进回答。
“听陈兰说,你们会把他姐弟带走,是吗?”李瑞兰问,史进答道:“这几天爹爹承蒙他姐弟二人照顾,如果他们想走,我们自然会带走。”,李瑞兰心里一阵喜悦,这也算好人有好报吧。接下来,史进又和她说起自己的故事,天南海北,各州府县,说道兴起,还从货物里拿出一些本地没有的玩意展示,每人男人内心都有炫耀欲,这个亘古不变。李瑞兰新奇的看着这些东西,听史进一一介绍,心里为陈兰姐弟感到高兴,虽然货物中农具铁器居多,但也不乏女儿家用的东西,华美的衣服绸缎,她好奇地问东问西。
“你们庄上,女人也干农活?”
“是啊,好多农活都是女人家在干。”
“你妈妈真的是自己跑到夫家拜天地的。”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
“哇,真厉害。”李瑞兰太佩服史夫人了,要是有一件红衣裳,她也像仿效史夫人,直接走到小苏学家嫁给他,想到这,又傻乎乎的笑起来,李瑞兰很喜欢幻想,在脑内,她可以构建一个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世界,在现实中,她只是一个贱籍子弟,人家小苏学却刚刚考了明经,明年就要考秀才了,她知道,他俩不可能,小苏学平日对她和颜悦色也不过因为他是个体面的人,小苏学对所有人都这般,从不伤任何一个人的心,驳任何一个人的面。
这时,史进又翻找出两个小贝壳做成的胭脂盒,比指甲盖稍大点,里面是胶州特产的胭脂,据卖家说是牡丹花和珍珠粉磨制的,卖的很贵,史太公呲牙咧嘴了好久才下决心买了,史进印象深刻,“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贝壳,里面是胭脂。”
“胭脂是这玩意里长出来的?”
这可把史进问倒了,他不清楚胭脂是怎么来的,拼命回想着卖家的介绍,说:“贝壳是海里长的,海在胶州那边。”,史进只能想到一句说一句。
“海?生盐的那个?”
“对!”
“原来它在胶州啊。”李瑞兰若有所思的说着,“海可真厉害,不仅生盐,还生胭脂。”
史进无语,他也不清楚胭脂到底是树上结的,还是海里产的,盯着贝壳瞅了瞅,递给李瑞兰,“你试试。”
“真的?”
“没关系。”
李瑞兰用小指间轻轻擓了一抹胭脂,点在嘴上,月光下,屋内的一切都是黑白灰色调,只有李瑞兰唇上一点是红,李瑞兰拿起一面铜镜,自己把自己惊了一下,本来,她就对自己的长相十分满意,没想到只不过是一抹胭脂幻龙点睛,像是衔着一颗熟透了的樱桃,李瑞兰旁若无人的换着表情,欣赏自己,直到史进伸手想要拿回胭脂,李瑞兰下意识就一把捂住,两人尴尬对视,李瑞兰眨巴眼睛,写满不舍,缓缓松开手,史进心软:“送你吧。”
“真的?”李瑞兰以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
“真的,就算答谢你救命之恩。”
“哇。”,李瑞兰常用的语气词,眼睛滴溜溜转着,上下扫视史进,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夜深了,史进已经躺倒在炕上,困的不省人事,只觉得有人轻快的拍打他的肚皮,哼着哄孩子睡觉的调调,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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