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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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葬花

  

    佩佩说,她听她妈妈的同事的小姨的外甥的女儿的朋友说过,女生追男生比男生追女生有优势。女生要利用自己的优点和特长吸引男生的注意力,在适当的再暗示一下心意,则万事可水到渠成。我现在已经利用了我的才华和智慧创造了我们相互了解的机会,而我不想演出之后我们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根据佩佩的建议,我最好在表演结束之后送华思远一份礼物,表面上可以说是庆祝表演成功(我知道我们的表演一定会很成功),实际上是要让他感受到我的心意。

    用钱买的礼物一定不好,我一定要亲手制作这份礼物,而且一定要不落窠臼。手工贺卡、折纸什么的都太俗了,我得想一份新颖、浪漫但又不乏实用意义的礼物,这样如果他能经常使用,也有在使用的时候常常想到我。

    以前在新疆旅游的时候去过当地的民俗体验馆,在里面学过如何制作薰衣草精油。当时觉得有意思就随便玩玩,但现在要真的自己动手做的话,恐怕制作过程需要简化,原料也需要进行筛选。临近校庆的那几天,每天白天要忙排练,晚上回到家还要翻看资料,研究更加适合实验室制备精油的过程。我自己设计了一套用萃取的装置,利用虹吸原理和热酒精达到萃取效率的最大化。化学一直是我的最爱,动手的事情我也比较擅长,再加上这是为我喜欢的人做的礼物,即使是隔三差五要在实验室忙到很晚我也甘之如饴。

    至于提取的植物材料,我选择了茉莉花。用茉莉香做主香调不仅是因为它的清新淡雅,清丽脱俗,更是因为她的花语——“你是我的生命”。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可能对生命的理解并不完整。但只是在我十六年的生命里,华思远点亮我人生的人,我想这句花语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我对气味是敏感的,所以有信心调配出一款适合男生的香薰。在原有花香的基础上增加一些偏木质的精油,使得整个精油不仅仅是偏阴柔的花香,而更有一些硬朗、清爽的感觉。最后用干的棉垫浸上精油,再加上易拉罐改造的香薰盒,一个很简陋但包含了我的心思和心血的作品就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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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庆当天,校门口平时都是一潭死水的喷泉,神奇地喷起了水花。

    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喷泉上一次喷水也是在一年前的校庆,因此早上迈入校门的时候很失落的看到中心雕像上结了很久、很大的蜘蛛网,就这么被水柱打没了。

    和真正的庆典日比起来,之前几天的彩排、走位还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一大清早到了学校之后,负责的老师就开始要求我们在规定的时间签到、准备道具、化妆和候场。我们的节目是下午场的头几个,明明午饭之后再去准备也还来得及,老师们就是非要求我们在上午就把妆化好并且把钢琴、萨克斯搬到指定的位置。整个上午除了在脸上涂各种颜色的膏体和粉末,就是跟后台的音效师和灯光师确认音乐灯光,要么就是和后勤人员确认话筒的位置。等终于到了下午场的时候,又要趁着前面几个节目的功夫最后背一遍词和谱子,当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片兵荒马乱中,我们的表演还是很成功。

    那是一种怎样的喜悦呢?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站在自己身旁,与他一起接受台下千百师生、领导、家长、校友的掌声,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之前的付出都太值得了。

    谢幕后回到候场区,我们立刻被班里的同学围住了。突如其来用处的人流一下子把我和华思远冲散,冲破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粉红泡泡世界。“真棒”、“太厉害了”、“简直完美”这样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冲着华思远说的。

    我默默从人群中退出,从带的包裹中找出了礼物,再用力地推开拥挤的人群,在众人注视下挤到华思远面前。

    “思远!真好,演出很成功啊,大家反应很热烈!”

    “嗯是啊哈哈!辛苦了!”

    “对了,为了庆祝演出成功,”我从背后掏出在两手中摩擦了很久、快要被我手心的汗水浸湿的装着香薰的礼物盒,“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这是个香薰,茉莉花香的,里面的精油大概保持几周的香味……这个放在书桌上啊,放在书包里啊,都可以的,很实用!要是用完了还可以管我要的,这个里面的棉垫只能吸收一小部分精油,这批精油我做了很多的还留着呢!”

    好了。终于说出来了。我舒了一口气,稍微把狂跳的心脏平复了一下。

    华思远先是愣了几秒,然后非常缓慢地接过我递过去的礼物盒。这个过程应该是非常久的,久到我伸出去的胳膊都开始酸痛。我能感觉到他处于极度的犹豫中,虽然那一刻我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一一,谢谢你啊……不过,这个,我用不太上。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浑身的血液刷地冷了下来。我设想过无数个他可能的反映,或羞涩或坦然,或惊喜或平淡,或开心或难为情,但我真的从没想过他会如此真诚地、严肃地拒绝接受我的礼物。

    我把眼睛看向别处,极力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啊?是不是你不喜欢?没关系,我没关系的,我没事先问过你的喜好,这是我的疏忽……”

    “不是,一一,不是你的问题,是……”

    “怎么会不是她的问题!”突然一声尖亮的嗓音强行插入我们的对话。我木讷地转头,发现这声音来自于一直站在华思远旁边的张晶。

    “思远是有鼻窦炎的,从小就有,都十几年了。很严重的,基本是香臭不分的程度。王一一,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呀?连人家最基本的事情都不了解,还送东西?”

    一瞬间,我感觉我浑身的血液都被抽了个精光。光是维持站立的姿势就已经很吃力了。

    他原来是鼻窦炎啊。

    他原来闻不到的啊。

    我以为我离他已经很近了。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升温到超过了普通同学关系。我以为我有机会的。

    原来这一切都是我不切实际的幻想。鼻窦炎这样连普通同学都容易发现的问题,我竟然还是从别人的口中才知道。

    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他。

    我忽然意识到,其实这段时间之所以走得比原先近一些,其实都是靠这节目表演。如果没有节目表演,我还是那个入不了他的眼的丑小鸭,还是那个稍微一表现就会被冯浩那群人嘲笑的“马大姐”,还是张晶口中那个没法变成凤凰的麻雀。而这段时间表面上充满了希望的互动其实都只是依存于节目彩排。没有了节目的合作,我什么都不是。

    但这并不是最让我感到崩溃的。即使我现在又退回原点,我还是可以为了喜欢的人再进一步。这次是节目,下次也许是学习辅导,我总可以找到一些机会创造只属于我们的时间和空间。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只要我想,我总可以获得打动他的机会。但击溃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居然到现在才意识到,也许他根本就不想让我走近他。

    我们明明有那么多独处时间。我明明一直在和他说我的故事、我的喜好、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我明明一直想找话题让他谈关于他的事。

    但是他都没有说。也许我在里奥与节目无关的话题时他是不想听的,只是出于礼貌没有打断我。他根本只是把我当成节目合作的伙伴,希望我们的一切都止于节目的合作,而我居然蠢到现在才发现。

    此时的时间依然一秒一秒地走着,我周围围着很多人,但整个场面一片寂静,甚至连隔音门后面下一个节目的音乐都听得见。

    如此尴尬的时刻,有胆量打破僵局说上一句话的也只有没心没肺的冯浩了。

    “咳咳,远子,要不那什么,你就拿着嘛……这个,人家自己做的那么不容易,送给你又是一番心意,你就用用呗?说不定用用鼻窦炎就好了呢哈哈哈……”

    按常理,我该感谢这种时候竟然挺身而出为我解围的冯浩。但此时此刻任何一个试图给我或者这个境况开脱的人都像是对我进行最残忍的嘲讽。我以前从没发现我竟然会在这么奇怪的地方有着出奇敏感的自尊心。

    我只想大家赶快散开,忘掉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也可以不用那么丢脸的安静地逃跑。

    然而有些人并不想给我这个机会。

    “冯浩你什么意思啊?真是好笑。”是张晶。平日里清纯靓丽的脸,这是在我看来却像老巫婆一样令人作呕。“思远拿了这个能干嘛?他自己肯定不会用的,难道还要借花献佛送给别人啊?唉算了,你既然鼻子灵得很,那就给你了吧?思远,把这个送冯浩吧,看他一副怪想要的样子。”

    真是再也受不了了。我一把夺过华思远手里的香薰:

    “……没事,不用了。我自己用好了。”

    说完,我立刻转头大步走出围成一堵墙的人群。

    周围有一些平时关系还算好的同学想拉住我或者和我说些什么,我都没有理会,径直去收拾东西。我用力地挺直腰板不让自己显得狼狈,然后拿着所有东西,用我当时能够做到的最从容的步子离开了人群。

    当走到没有认识的同学在的地方,我的眼泪突破我顽强支撑的防线而充满了整个眼眶。我开始还是稳步地走着,但眼泪越积越多,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了起来。我越走越快,最后干脆捂起脸狂奔。中途似乎装上了不少人,还有好多人似乎在问我是怎么了,但我没有办法为他们停下。

    我只想找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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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学楼通向楼顶只有一个很隐蔽的楼梯,因为需要上到顶层之后转过一个储物室才能找到,知道这条“密道”的人很少。我有一次和方中宇在放学后做实验累了,决定玩“教学楼捉迷藏”,结果这个地方就在无意中被发现了。后来我们一起复习或者做实验累了的时候,就会到这个天台上聊聊天,看看风景。

    从近乎窒息的人流中解脱出来后,我坐在教学楼楼顶,用沙哑的声音轻哼着吴雨霏的粤语歌:

    “含泪去葬花极麻烦

    唯独怨泣血没时间”

    尽管我的粤语乱七八糟,尽管此时还带着哭腔因而唱的有些跑调,我还是越哼越大声,最后干脆嚎了起来。天台周围除了一颗刚能看到树冠的大树就没有其他可能有人的地方了,我仰天高歌声音也全都消散在空中,也不用担心有人抱怨扰民,很是畅爽。

    一边嚎着歌,一边将手里的香熏拆开一片片撕碎扔向楼下,我觉得既可笑又痛快。

    “一一!”

    我正唱得尽兴,突然身后一声清脆的叫声。我回过头,看到了在后面气喘吁吁的佩佩。

    “呼……一一……你……怎么跑那么快……我跟在你后面跑,还跑错了好几个楼梯口……终于找到这里了……”

    顿时,我原本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果然,如果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会支持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我,这个人一定是苏佩。只凭她追了这么久,追到呼气困难、汗水把刘海都浸成了条形码,我就可以在她面前不顾形象地任由泪水爬满我的大饼脸。

    这时,佩佩惚地“啊”了一声,接着一副惊恐状颤抖着双手,试图从几米外抓住我。

    “一一……那个……你你你,你别这样……你现在可能觉得,华思远那小子大过天,但但但但是……啊啊啊啊一一你不要想不开啊!”

    看着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这才领悟到我现在双脚踏空坐在栏杆旁眺望远方的姿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我可能是因为失恋而想轻生。

    “佩佩你放松,我没有想怎么样。”为了显示我真的没有想轻生,我以最快的速度擦干了眼泪,扯出一个可能很畸形的微笑,“我只是看到你……很感动……佩佩!”

    说着说着我突然很想拥抱她,于是就遵从本心递出了自己的双臂。佩佩见状急忙扑过来把我抱住,还顺便把我拉离了栏杆,让我哭笑不得。由于她一下子用力过猛,我被她带着滚到地上还翻了几个身。而神奇的是,撞击地面的疼痛似乎转移了我心里的疼痛,让我不由自主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你真的没想不开吗?吓死我了刚才……呼……一一我最喜欢你了,你请假的时候我都不愿意来学校的!你怎么能忍心丢下我呢!”

    “没有啦!放心吧!我已经想开了,只不过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地球离了谁不都一样转,我王一一离了他照样好好的。我才不会为这点儿破事儿要死要活的呢!”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刚才在候场区的时候,华思远是不是以为全天下都要围着他转呢?要不是怕你为难我早就上去骂他了!他那么不礼貌地拒绝别人的礼物我已经很火大了,更可气的是那些围观的人!我真的觉得他们好过分啊。尤其是张晶,说话那么刻薄,真是看不过去!我本来也不喜欢她的,现在更讨厌了!仗着有几分姿色就随便侮辱人!”

    “就是的……哎华思远也不过就是个傲慢的公孔雀嘛……算了不说他们了,想想就生气……不过我觉得冯浩虽然平时爱捣乱,但是关键时刻还挺仗义的呢!”

    “啊?他仗义?他就会和稀泥……我看他拍张晶那群人的马屁的时候可多了!”

    “是哦,他平时还真是像苍蝇似的围着张晶那个什么‘班花帮’的几个臭鸡蛋!真的是说什么都有一群人附和……”

    结果本来是表白失败之后的倾诉,跑偏变成了讨厌的同学的大吐槽,后来又演化成恋爱态度坦白会。那个下午我们谈到了很晚,一直到残阳如血,华灯初上,教学楼的楼顶依旧萦绕着我们的大笑。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小小地羡慕你,至少你还为了爱追过努力过。我连自己可以为爱做到什么程度都不知道……感觉青春都,呃,网上他们说什么?‘被狗吃了’?”

    “亲爱的佩佩啊你这么着急干什么!等高考完了,老师家长不管了,你爱追谁追谁呗!”

    “你说的简单呢。我爸妈明确警告过我,上学期间决不允许谈恋爱,我们家接到有男生打来的电话他们都会神经紧张。可是我估计毕业之后没两年,他们估计又该嫌弃我嫁不出去了!”

    “哈哈你想得好远啊……”

    “一一,我真的是有羡慕又佩服你,你有勇气表白。”

    “也没有啦……其实我倒是觉得如果有可能,我是说可能的话,我应该是蛮享受有人来对我表白的吧……我前16年过得都很像男生,至少这件事得让我公主一样的享受下吧?”

    “哎?这样啊。那你喜欢别人对你用什么方式表白啊?”

    “啊……我的话,我喜欢别人用比较特别的方式啊哈哈哈哈!要有创意,但是也要含蓄,如果当众送花还大喊一声‘王一一我爱你’那种我可受不了!哈哈哈哈。”

    “那就是小声地找个没人的地方说‘王一一我爱你’咯?”

    “那也不要那么没意思吧。就比如说,在一个比较明显又比较有纪念意义的地方,用一种方式……哎呀我也不知道什么方式啦……反正就是写一些表白的话啦,然后让我在不经意间看到啦……偶像剧里不是经常有那种情节吗?你不觉得超浪漫吗哈哈哈哈哈哈……”

    ……

    我们谈的是那么的开怀,那么的忘我,以至于我们全然没有注意到在我们身后站了同样久的一个人。

    回家后,我学林黛玉似的,把空无一香的香薰的盒子埋在小区的一棵槐树下,还给它立了个“草头碑”,纪念我刚刚开始就结束了的短暂初恋。

    那一天起,我决定忘掉这段并不美好的单恋,倾注心血到更有意义的事情上。而那天我说的那些话,绝大多数其实纯属随口而谈,之后很快我自己都忘记了。

    直到很久以后,有段话被重新提起,我才发现我随口的一句话,在后来,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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